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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职责,帮不了你

    我自认为不是个懒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始有终、利落干脆。令人纳闷的是,为什么起床这件事儿就不行呢?

    每天清晨闹钟响后,我可以一分钟睁一次眼看一下表,再睡一分钟,再睁一次眼看一次表。如此循环多次却不能拿这一分钟起床,直到多个一分钟后直觉告诉我不能再拖,才能慢悠悠地起身。不用看医生,我自己就能诊断是起床拖延症晚期。不过,今天没发作,闹钟一响,即刻麻利的起床。

    昨天晚上11点钟,主管发消息说今天有新诊需要小组评估,为不耽误固定孩子的上课时间,要八点四十之前完成评估。是故,今天八点十五不能作为我决定最后起床的时间线!为了工作必须努力拼博,早起一小时!尽管如此“奋发图强”,依然是最后一位到达评估室的老师。

    如果世界上有“早知道”这回事儿,我真心希望那天我的拖延症发作,最好无可救药到直接错过那场评估,错过那场相遇,错过那个无辜的孩子。

    事与愿违,世界上最惨之一的家庭和世界上最惨之一的孩子都让我遇到了,想搭把手尽一点点微薄之力却无能为力。以至于往后的岁月,每每想起这个家庭和这个可怜的孩子都感慨万千,抱憾终生。

    跑得急,忘记了敲门,直接用力推开评估室的门。看到满屋子的人,我羞愧得偷摸摸地坐到侯老师旁边。那么莽撞地推开门竟没人注意到我,思来想去更是自惭形愧。

    不过,让我疑惑不解的是大家怎的都这么安静,不是说着急做小组评估吗?怎么没人发言?再看大家都围着躺在地上背对我的孩子就更感到纳闷了,怎么大清早的让孩子躺地板上表演《扶不扶》小品里的按钟表走啊?难道是家长让孩子准备的特别节目?可孩子都要转到检查床底下去了!因着自己来得晚,没敢问,静静地坐在旁边观察情况。

    主管早已开始询问病史,辅助评估的老师们表情都比较严肃,聚精会神的听、看、记。我被这种庄严的氛围所感染,虽不明所以,但不妨碍我依着葫芦画瓢。

    等到孩子脸转到我这边的时候,我才发现蹊跷之处。看体型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大孩子,再看孩子的面部,令心一揪一揪的生疼。这孩子口眼歪斜,眼球往上翻,只能看到黑眼球下方四分之一的弧度。口水流的厉害,这才开始十分钟,他领口就有一大片明晃晃的水渍。胳膊紧绷像挎着什么东西似的,一双手像被冻住的鸡爪,又细又紧。下身穿的是长裤倒看不出异常之处。

    爸爸说他今年十三岁,看身高差不多是这个年龄,只是骨瘦如柴,让人对他的实际年龄感到难以置信。主管给他卷起裤腿,身上又大又突出的关节像恐怖电影里的丧尸,吓人得紧。

    我以为他是在表演小品,实际上小品表演的是他的日常。整个人躺在地板上以肚子为中心如钟表,按圈走,每移动一下,嘴角的小肌rou就抽动一次,然后整体僵住,似游戏保卫萝卜里被漫天雪花瞬间冰冻住的怪物,周而复始。即使感到疲惫,也不能自主地停下来。

    爸爸声音非常低沉,只有当主管问到孩子的具体情况时他才不得已开口。如果主管不问,他是不会主动说话的。

    在主管问到孩子怎么变成这样的时候,爸爸显得异常激动。他红着眼眶,用沙哑的声音说:“小时候是个很聪明的小孩,上学都能考一百分。十岁时,在村里被过路车撞倒。当时流了好多血,医生说头骨都撞碎了,多次下病危通知。后来,命是救回来了,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在家里,醒着的时候,躺床上不停地转圈,我一个大男人想让他停下来都很困难。这三年来,我和他mama什么都干不了。除了带他到处看病,就是在家照顾他。”

    爸爸还说天南海北的医院和机构去过无数家,家里的钱早就花光了,借债借的亲朋好友都怕见到他。他听别人介绍,说我们单位好,一大早就带着孩子赶过来。

    据观察,这孩子的运动障碍和手功能障碍都很严重,训练也许会以此为主,目前是不需要感统训练。于是,我大胆猜测,主管会留下他做运动训练和作业训练,毕竟我们单位的孩子少,病源不多。

    这么分析完我就安下心,不再担心孩子的感统评估问题。主管还在继续询问病史。我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花心思窥察这一家人。应该是一家四口,父母带着两个儿子,一大一小长得很像。

    小的男孩大约有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穿的短袖和短裤都已经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有的图案,一团团的污渍像是给衣服装饰上暗纹,彰显这套衣服的悠久“历史”。他脚上穿着一双小船似的大拖鞋,鞋子已经断成两半,不能再抬脚走,只能搓着地往前冲。幸得孩子脚小,还能这样讨巧地穿。若换成是大人的脚,恐怕放进去都很难。

    爸爸呢,脸上的肤色太深、沟壑太多、胡渣又太密集,我是辨不出他的年纪。不过,他的穿着和小男孩相差无几。不同的地方是爸爸穿的拖鞋是后面磨平了,而前半部分还在。

    mama和爸爸一打眼看,很有夫妻相。同样,我也辨不出她的年纪。她穿着很是整齐,七八十年代的杏色长袖上衣,配同年代灰白色的长裤,像是从异时空的秋季穿越而来。头顶的黑发里夹杂着清晰可见的银丝,长发里的倒埋藏的很严实,不仔细瞅,根本发现不了。只是,头顶的银丝早已经暴露了她所经历过的沧桑,下面的藏得再好,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我在大姨年轻时的照片上,看到过相同的装扮。那是大姨未出嫁时的照片,而如今大姨早已年过半百,儿孙满堂。

    吴老师还在和爸爸交谈,孩子已经转了好几圈。他的中心随着他转的圈数地增加缓慢下移。咔嚓咔嚓,等他转完这半圈,脚就会勾到床腿。不仅我有注意到了,他旁边的姜老师也注意到了。于是,我们同时出手,想让他在勾到床腿之前停下来,杜绝将要发生的相撞“事故”。然而,我们出发点是好的,但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对于普通孩子来讲,我们俩的力气加在一起,想要制止住他的行为是足够的,可忽略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故而,我们不仅没阻止到,还刺激得他肌张力增高,较着劲儿加速。爸爸和吴老师眼明手快地同时出手才幸免于难。我们评估组的老师相互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个孩子不太好训练。

    为了让孩子躺着不动,爸爸双臂紧紧地禁锢住着他的大腿。mama一手搂着他的上身,一手固定着他的头,半抱在怀里。过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地把他安抚下来。我们对这个孩子有了新一层次的认识。

    主管问爸爸,孩子有没有癫痫。爸爸静默了好久才说有。顿时,大家心里一沉。评估室里的气氛也变得更加沉闷。

    现在,我们清楚的意识到这孩子的情况很复杂。不能自我控制,认知又差,还有癫痫。他以后的训练将会非常的困难,且不能保证效果。如果我们机构接下他,将会是一个大工程。想到这儿,虽然替他感到难过,也在心里偷偷地庆幸,这孩子不存在感统训练。

    吴老师的额头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细汗。他稍稍平复了下紊乱的呼吸,哑着嗓音说,“我们机构接的是零到六岁的小孩子,您孩子的年龄超得太多,还是带着他再去别的机构看看吧。”

    听完吴老师的话,这对父母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睛,背比刚来时更低了。一家人身上的颜色似乎变得更暗,沉默在发酵。调皮的弟弟从一进门就被评估室里五光十色的玩具迷了眼。一开始还悻悻恹恹的不敢动、不敢摸,后来见没人注意他就敞开来玩,四五个不同样式的球踢得眼花缭乱,甚是喜乐。

    这样的氛围,弄得大家很不舒服。吴老师似乎被弄得心烦意乱,看着他们一直不表态,慢慢地失去耐心。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适,快速起身离开。其他老师见状,也相继去各忙各的。

    弟弟被这突变惊到了,瞪着纯净无瑕的眼睛看着他的爸爸mama。看到他们落寞的样子,再看看衣衫褴褛又不谙世事、单纯无忧的弟弟,我心中万分难过,转身去追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