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乱云飞渡(一)
京都城掎裳连襼,挥袖成云,人多得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当千亦一箭北来,如神霆游走,划过京都城上空,不知多少人惊起千堆雪,京都城之宁静,尽破于一箭! …… “啪!” 醒木一拍,天都酒楼中,说书先生带着独特的嗓音开了口: “假充真来终究假,虚作实来毕竟虚!列位,今儿个说的是真人真事,方才一箭横空,呼天啸地,想必在座的各位都去瞧了个新鲜,小老儿没去,因为这事的始末都在小老儿肚子里!” 折扇一摇,又道:“话说京都东街的离人巷,有一府邸,名为玉府。近年来的可能不知,但早几年的谁人不知玉府乃是四大神将玄武的府邸?可惜自打三年前玄武神将受伤隐退,这玉府便跟着没落,如今已是门庭冷落,院可罗雀。可能有人要问,玉府和今日之事有何关系,且听小老儿一一道来。 “当年玄武神将尚未获此名号时,结识了一位兄弟,此人姓宁,名叫宁安下,十三州子弟……” 随着说书先生娓娓道来,听书客一个个入了神,酒楼渐渐安静下来。 千亦告知始末的一段话,被说书先生结合多年的经历,添香润色,说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 这世间凡人占了大多数,修行与之无缘,但不妨碍许多人依旧怀着杀妖除魔浴血沙场的情怀,如此发生在边关,又近在身边之事,听来热血沸腾之余,又尤其觉得新鲜。 不知过了多久,楼中只剩下说书先生徐徐呷茶的声音:“……这少年带着一纸婚书来到京城,却发现与他定下亲事的女子,即将嫁为人.妻,十年戎马竟换来如此结局,这是何等悲凉? “正是古来沙场轻莫入,一去少年亦白头!” 醒木落桌,说书先生起身拱手。 台下却一反常态寂寂无声,直到数息之后,一个如梦初醒的声音才高亢而出:“好!” 众人惊醒,叫好声一片,直溢出天都,染遍全城。 …… 离人巷,与天都酒楼相隔十数里远的玉府,此时却静可听针。 衣红带紫、繁弦急管的玉府还未欢腾起来,所有的喜庆便被钉在中堂的一箭毁得干干净净。 玉雕楼脸色铁青的看着箭矢和前端的婚书、信物,最后目光停留在铁画银钩的七个大字上,胸膛起伏愈发剧烈,就在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时,庭前仅剩的另一人开了口。 他和玉雕楼一样,都看了箭矢、婚书、玉坠、宣纸,以及宣纸上的字良久,但不同的是,这个一身银袍、面容隐藏在面罩中的男子很平和,像是吃饭时的闲聊一般随口问道:“这是真的?” 听到男子问话,玉雕楼不得不暂时压下满腔怒火,迟疑了片刻后,沉声回答:“信物和婚书都是真的。” 银袍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问,竟微带赞许的说道:“好字!好箭!好少年!” 玉雕楼闻言脸色又寒了几分,可对眼前这个看似随和的男子,他不敢有丝毫不敬,只得挥挥手,叫来远远守在门外大管家:“去让下面人把嘴管好,另外,给本侯查查这个龙城谷小卒的底细,本侯倒要看看他……” “不必了。” 银袍男子打断道。 玉雕楼盯着男子的侧脸:“供奉何出此言?” 银袍男子指着箭矢,又指指破开的影楼和门楣:“先看方向,此处和门楣高低几乎无差,灯笼却斜向下而破,说明射箭之人对箭矢的控制极为精准; “再看力道,影墙、门楣均被轰成碎末,却停在十数丈外的中堂,而且不曾入木半许,甚至婚书、信物、宣纸,一点破碎也没有,说明射箭者已举重若轻,力大力小,收放自如; “再听声音,如果没记错的话,从破空声响起到最后结束,一共是十一息时间,以最后轰开门楣影墙的力度看,箭起处至少在十里之外,只此一箭,这射箭之人的修为便不在地境之下。倘若真如外面所传,此人还只是个少年,依我看,你们干脆对外称和周二公子的婚事是假,与这少年的婚事是真,玉府说不定还能出一位神将。” 银袍男子说得风轻云淡,语气飘忽,却听得玉雕楼脸色连变,既惊骇于银袍男子的眼力和那少年的实力,又头疼于接下来的应对,半晌后像是锯木头一般干笑两声:“供奉大人说笑了。” 谁知银袍男子竟转身认真的看着玉雕楼:“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顶住周府的压力,将这少年培养起来,可保玉府五百年不衰。” “这……” 玉雕楼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庭院里吹来的清风只吹得他如被火烧,心绪一片纷乱。 银袍男子看了他片刻,忽然轻叹一声:“算了,连个小妾都能骗得你团团转,又指望你能顶住什么压力?给你另说一计。” 玉雕楼像是没听到前一句话,如蒙大赦,赶紧问道:“供奉大人有何妙计?” “你走。” “什么?” “你走。”银袍男子重复道,语气永远是那般平静镇定,“你走后对外宣称早已离开,反正你日日陪着你那几个小妾,别人也不关心你的行踪,宣称你早已离开应当没什么纰漏。” 玉雕楼没有反应过来,怔了怔问:“那、然后呢?” “然后玉府一切照旧,不要查,也不要辟谣,只是婚事加紧,尽快与周府成婚,事后你再回来说你对此事一无所知,一切都是你那夫人一意孤行。” 玉雕楼愈听眼睛愈亮,虽然他一向不承认,但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一个胆小怕事,又贪图享乐的人,让他顶着和宁侯府悔婚的压力,培养一个看似有潜力的少年,他是万万不情愿,而且这么做岂不等于承认自己错了?那他堂堂一个侯爷的脸往哪儿放?还不得被天下人笑话死! 银袍男子的第二计却甚合他心意,一来能攀上周府,二来能把责任推卸干净,三来,那几个小妾觊觎正室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吵得自己头疼,倘若能借此机会,把那婆娘除了…… 想到此处,玉雕楼险些笑出声来,脸色一扫之前的阴霾,正要应承下来,忽然一惊:“周府那边若知道此事……” “周府那边我去处理,”银袍男子淡淡道,“如果没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收拾收拾东西,早些走吧。 “对了,中堂的箭矢不要动,让它在那儿。” 说罢,银袍男子身形一动,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