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内jian
项世敏没有动,但陆天宇却在动,微微地动,是心脏的跳动。项世敏本以为身上压着的是一具尸体,好在并不是。 突然,有枪声传来,枪声不是在这里,似乎距离还远,枪声开始稀疏,后来,就渐渐密集起来,竟然还夹有炮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项世敏不能不动了,他把陆天宇一点一点地挪到一旁,慢慢地抬起了头,他对所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想象,但当他抬起头看时,眼里的景象,仍让他惊得他合不拢嘴。 他看到的是一地的死尸,死时枪口仍指向对方。他想到了刘主任,他从陆天宇的肩头清楚地看到了从刘主任后*溅出的血浆,那正是第一声枪响。刘主任离他不远,就倒在陆天宇的前面,他看到刘主任的身体浸在自己的血里,而血还在缓缓地从他的身体里往外淌。他伸手去试刘主任,刘主任的身体已经冷凉,他突然想看看对面的少尉,少尉就在地上趴着,姿势十分地难看,他身下的血也在慢慢地向外延,向外扩。刚才还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他,转眼就变了一具悄无声息的死尸。项世敏回过身,查看陆天宇的伤,伤在前胸,有一滩血糊在上面,不知是他的还是刘主任的,项世敏想为他包扎,把身上的衬衣撕下来一大块,犹豫着却不知道该怎样包,只好把布握成团,按在胸前那滩血上。 枪声忽然就到了庙外,可以听到“嘭嘭”的子弹钉入墙体的声音。 项世敏听到有人在呻吟,他转过头去,看到有“尸体”在动,而且不止一个,他顾不得墙外的枪声,也没去想钉在墙上的子弹从哪里飞来,他开始在尸体堆救治那些受伤的人,并没有区别伤者是哪一方的,他没有更好的救治办法,只是布堵住或缠住伤者流血的伤口。 庙门外闪进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摸过来,脚跨进大殿时,这几个人也呆住了,手里的枪不知是抬还是要放。当项世敏察觉到有人走到身边时,他也同时看到了伸到他脖子上的刺刀,冰冷的刺刀上还沾着血迹,他竟然茫然地不知畏惧,顺着刺刀回头看去,他看到的是矬熊一般的日本兵。 项世敏成了战俘,被关进集中营里,他是古庙火拼中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伤受的人本是无望活下来的,不过,日本人对古庙里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很喜欢探寻究竟,因此,那些受伤者幸运地得到了医治,大约半个月后,这些伤者也陆续关进了集中营,其中就有陆天宇。接下来,古庙里的幸存者相继被日本人审讯,折腾了半个月后,日本人似乎把事情弄清楚了,也就不再找他们。 项世敏和陆天宇并不在同一管区,偶尔放风的时候,可以隔着铁丝网看到对方,陆天宇点点头一笑,项世敏也点头,也许陆天宇已经知道那天是项世敏用衬衣布给他堵的伤口。有一个少尉手下的兵却和项世敏在同一管区,他受过项世敏的救助,因此颇是感激,便把那日火拼的事向项世敏前后说了个明白 那一日,的确是一个比较怪异的日子,那天上午刚刚安排了衢州机场的人在古庙休息,下午109团团部就突然接到上级发来的一份密令,要该团迅速控制从衢州机场突围出来的所有人员,原因是怀疑其中藏有内jian,由于内jian无法立即识别,为防止其有不利于我军的活动,所以要求该团对这些人暂行控制,密令上同时要求不能伤害任何被控人员。团长在接到这个密令的同时,恰又接到了日军正向我防区逼近的紧急军情,团长便把控制机场人员的任务交给了特务排排长去执行。 这个排长是团长的表弟,是一个十足的二唬眼,愣头青,天底下除了团长之外,其他人他一概不认,哪怕是蒋总统闯了他的营,他也能先抓起来,然后问他的团长表哥该怎么处置。所以,当他带着他的手下如狼似虎地扑过进古庙时,早就把密令上的要求掉在了脑后,这位排长很不喜欢那些趾高气扬的高官,当这些高官像训儿子一样训他的表哥时,他就有一种拔枪的冲动,可是这冲动只在脑子里想,他还懂得压抑。所以,当他冲进庙里,发现在自己枪口下的官们竟然仍旧趾高气扬,那种在他脑子里爆发过无数次的冲动终于变成了现实。不过,他的冲动不在手指上,而仅是在嘴上,他并没有想扣动板击,他只想用一种凶狠的方式击溃对方的气势,但是他那把笨重的枪却走了火,子弹穿透了刘主任的身体,又打进了陆天宇的胸膛,在那一刻,在场的人,除了中弹者和被压在地上的项世敏外,都震惊了,震惊只保持了不到半秒钟,陆天宇的手下便一枪撂倒少尉,于是,所有的枪全部响了,近距离的密集射击,子弹从这个身体穿透,钻进后面人的身体里,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大殿里的所有人全都倒了下去。 “那么,那个内jian究竟是谁呢?”项世敏问。 “谁知道呢,大概是死在乱枪里了吧。”那个人回答。 也许不是,项世敏这么想。他的脑子里又跳出徐中岳那张在梦中曾狞笑的脸。 陆天宇的眼睛动了一下,猛地睁开,瞪着直勾勾盯着自己项世敏,说,“怎么这么看我?我又不是大姑娘。” “哦。”项世敏的眼睛并没避开,他说,“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什么事?” “在那座古庙,我想我不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 陆天宇显出一丝诧异,说,“还有别人?” “是。” “谁?” “徐中岳。” “老徐?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呢。”陆天宇皱着眉头,等待项世敏继续解释。 “那天,古庙里根本没有他,在那群兵来之前,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没在古庙?”陆天宇的两只手从脑后抽出来,身子也坐直了。 “是的,我醒来后,发现他没在屋里,就去院子里找,结果,正撞上那群兵进来。” “也许,他正好出去方便了。”陆天宇说。 “门口有一个为我们站岗的兵,那是他们的人,如果老徐出去,他们一定知道,老徐也会同我一样被带进庙里的。” 陆天宇点点头,“这倒真是个怪事。” “他的行为很怪异,”项世敏说,“在大家都睡觉的时候,他还独自蹲在门口抽烟,更怪的是,在衢州突围前,我曾去他的房间催他,无意间发现他正在焚烧一张纸条,当我进去时,他的表情很不自在,像是做了件很不安心的事情。” “纸条?”陆天宇摇了摇头,“烧纸条件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啊。” “可是里面的内容很怪。” “你看到纸条的内容了?” “有一半没烧掉,被我看到了。” “上面是什么?” “因为烧得不全,只有留下这么一些字,‘密切监视’、‘速’、‘上海哈尔德路19号德’” 陆天宇默念着这些字,想了想,说,“看起来像是一项监视任务,监视的对象,是上海哈尔德路19号,一个开头是‘德’的地方,但是,老徐是空军军务处处长,是谁能给他安排一个去上海监视的任务呢?。” “除非,他是军统的人”项世敏说。 “嗯——”陆天宇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如果,这个哈尔德路19号恰恰就是军统的呢?” “那么,老徐就是内jian。” 陆天宇和项世敏相互碰了一下目光,项世敏继续说,“那么就是说,在古庙,那群兵要抓的内jian,在他们来之前就跑掉了。” “一场误会!”陆天宇叹息道。 “一场误会,死了这么多人,而真正的内jian却跑掉了。”项世敏的声音有些激动。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陆天宇说,“让我们再想下去,如果哈尔德路19号不是军统的呢?” 项世敏一怔,说,“最好能去证实一下。” 陆天宇轻叹道,“可惜,我们都已是命在旦夕了。” 于是,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老猫突然说,“你们俩说的话,我虽然没太听明白,不过也大概知道了一点,内jian的事,是吧?” 项世敏和陆天宇都没说话,大牛却应道,“嗯,是内jian的事,看来这事把他们都害苦了。” 老猫说,“放心吧,这里只要有一个人出去,内jian肯定就跑不了。” “如果一个都出不去呢?”大牛紧跟着问。 老猫一顿,咬了咬牙,说,“一定会有出去的,至少要出去一个。” 没有人跟话,老猫也不再说,牢房里的气氛突然显得有些压抑。 过了许久,老猫又说,“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付那个能出去的人。”没有人吱声,但大家都在听。老猫继续说,“我有一个的小妹,当年逃难的时候冲散了,找了很多年没找到,也就放弃了。后来我当了兵,随着部队驻进了霍安城,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们兄妹竟然在霍安相逢了,不过,她的名子已经改叫‘胭红’了,她呆的那个地方叫‘醉春楼’,是霍安城里最大的伎院,我知道那是个火炕,可我没有力量赎她出来。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了,那年部队开走的时候,我们说好,我每个月都会寄去一封信,报个平安,但是现在,我已经有四五个月没去信了,如果我们这里有谁出去,就帮我继续给她去信,报个平安吧,就说这几月没去信,是因为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可是,是不是你的笔迹她会认出来的。”项世敏说。 “这个没关系,我不识字,写信都是找文书代劳,她是不会怀疑的。”老猫转而看了看大牛,说,“大牛,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要别人替你你劳的?” 大牛想了想,摆了摆手说,“嗨,说了也没用。” “说说看,也许有用。”项世敏说。 大牛挠了饶头,说,“这么大了还没娶个媳妇,没尝过女人啥滋味,就这么个未了事,谁能替啊?” “这事嘛……”老猫看了看项世敏和陆天宇,说,“大家都挣着想替,可是,替的只能是自己,就是替不了你。” 说完,老猫笑了,项世敏和陆天宇也笑了,大牛使劲挠着头,也跟着大笑起来。 突然,牢门外有一些响动,接着传来一阵说笑声。老猫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他急忙靠到门前,斜侧过脸,从窗口向栅栏门那边张望。栅栏门外出现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同两个看守说得热闹。老猫摇了摇头,说,“按理说,今天不应该再来提人了。” 项世敏也把脸凑到门前,听了一会,说,“他好像不是来提人,是来拿忘在这里的东西的。” 老猫疑惑地看着项世敏,说,“你能听懂日本话?” “当然,我学过一点。”项世敏说。 老猫看了一眼陆天宇,陆天宇已经站起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个人不约而同一笑,老猫对项世敏说,“你怎么不早说呢,现在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差你这么一个人了。” “我?”项世敏很困惑,扭头看了一眼陆天宇,“我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