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推测
张国震竟是用轿车把他们送到旅店门口的,下车时,张国震说,“你们知道追你们的大胡子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陆天宇回答。 “嗯,不知道就好,可以糊里糊涂安稳地睡觉,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了,得罪他们不是件好事,会大有麻烦的,回去赶快换个住处,这也是李主任的意思。” 张国震所说的李主任自然是同他们谈话的那个隐在阴暗里的人。陆天宇点头道,“多谢张大哥提醒,多谢李主任的关怀,不过,搞不清追我们的大胡子究竟是什么人,我们才真是睡不好觉,还望张大哥如实相告。” 张国震哈哈一笑,似乎从陆天宇显露出的慌恐神态中感到了乐趣,他一拍陆天宇的肩头,说,“你站稳了,别吓着,如果害怕不想听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陆天宇越发显得很慌张,怯生生地继续问,“请张大哥明示。” 张国震的手又压了压陆天宇的肩,说,“‘铁血锄jian团’听说过吗?” 陆天宇的肩头果然一震,他略带口吃说,“听说过,那是……是一个专搞暗……暗杀的反日组织,难……难道追我们的就是铁血除锄团的人?” 张国震对陆天宇的反应很满意,笑着点点头,说,“就是他们,那个大胡子在铁血锄jian团也是响当当的一号,我们经常和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去的就打得脸熟了。” “可是,我们怎么可能惹上他们?”项世敏已经急得脸有些涨红。 张国震歪过头,看着项世敏说,“不是你们先惹的他们吗?” “是,是。”陆天宇忙接过话,说,“可我们没想到他们是铁血除jian团的人,早知道是他们,打死也不敢找那个麻烦,看来我们惹的这个麻烦的确不小,我们这就赶快收拾了行李,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这里太危险了,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张国震再次用凸眼瞧了一番际天宇和项世敏,皱了一下眉,说,“我总觉得你们俩……” “和您有缘,是吧?”陆天宇忙接口道,“其实我一看见张大哥你,我就觉得我们一定有很深的缘份,也许前世就是兄弟,今世在这里相见。” 这一番话,打乱了张国震突发的思虑,他颇费力地咂了咂陆天宇的话,摆摆手说,“好自为之吧,后会有期。” 轿车开走了,轿车在旅店前停靠并不是值得新奇的事,可是,有人觉得新奇,新奇之处是,车上下来的人竟是陆天宇和项世敏,而这两个人在昨天是从这里落慌而去的,这个觉得新奇的人就是云嫂。 云嫂迎了出来,眼睛里还跳跃着新奇的光,她不断打量着陆天宇和项世敏,仿佛从他们是刚刚西游归来的圣僧,带着一身宝光。 “你们俩……,”云嫂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因为她发觉自己的声音大得吓人,“你们俩这是去哪儿了?让人担心死了,没事吧你们?都好好的吧?”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也很柔。 陆天宇侧过脸瞧了一眼项世敏,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项世敏有些莫明其妙,说,“好啊,挺好的,没事。” 陆天宇对云嫂点了点头,“没事,挺好,你听到了。” 项世敏隐约明白了陆天宇的用意,脸微微一红,眼睛却不敢正视云嫂。 云嫂说,“真吓死我了,你们俩前面一跑,那伙人‘呼啦’就追上去了,一转眼就都不见了,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你们回来,人家都说,你们俩可能得罪了哪个黑帮,让人给做掉了,回不来了。我一生气,就去找大雄质问,大雄直喊怨,他说那伙人不是他找来的,有人敢到他地盘闹事,他也很生气,他把所有的手下都派出去打探,可一直也没打探出个结果,没想到,你们居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有轿车送回来,嗳,送你们回来的是什么人?那伙追你们的人呢?” “我……”项世敏为难地看了看陆天宇,陆天宇一耸肩,扭过头,去欣赏街边广告牌上的画面。项世敏只好回道,“我也不知道送我们的是什么人,有个什么主任,黑帮里不兴叫主任的,应该不是黑帮,我想大概是警察,对,是警察,追我们的人就是被他们打跑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旅店门口,门口早就站着一个人,陆天宇从下车时就注意到了,这个人就是雷老板。 他总是很沉稳,似乎如果背后的房子着了火,也未必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惊慌。所以,他在见到陆天宇和项世敏时,脸色仍如平时的沉静,只是淡淡地问,“二位——,没事吧?” “他们没事,好着呢,碰上了警察,还开车送他们回来。”云嫂抢着把话说了,余下的就只是陆天宇和项世敏向雷老板频频点头,以表达对主人关心之辞的感谢。 “看来二位累了,上楼休息吧。”雷老板的话一向简练,他把身体微微一侧,让进二人。 雷老板没有多余的话,他们也没有多余的话要同雷老板说,因为雷老板不是一个爱说多余话的人。他们就径直上了楼,临上楼前,项世敏向云嫂计算着被自己打碎的碗盘,并估出了个价,说要赔钱,云嫂剜了项世敏一眼,甩身走开了。 项世敏的确感到很累,一仰身,跌进床里,一动不动地狠狠舒坦了五六分钟,这才侧过脸去看陆天宇,陆天宇几乎同他一样的姿态仰躺在床上,只是眼睛用力闭着,像是要急于灵魂出壳,脱离这烦恼的尘世。 “他们,他们竟然是铁血除jian团的人。“项世敏把这句一直憋着话说了出来。 陆天宇没有说话,眼皮却松弛了许多,微微开了一丝缝隙,仿佛很不情愿让光线进入眼睛里。 “他们把我们当成汉jian了。”项世敏补充着刚才的话。 陆天宇仍没说话,也许在没有享受足这时刻的舒坦前,他不会说什何话。 项世敏没有等到回应,便半是自语地道,“原先我以为大胡子是大雄找来的帮手,后来又怀疑是老徐派来的人,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铁血除jian团,为什么是铁血除jian团?为什么把我们当成了汉jian?” “也许,一开始并没有把我们当做汉jian,但现在,我们一定会被认为是汉jian了。”陆天宇终于说话了,说得很沉稳,他的眼睛仍只微微透开一丝缝隙。 “为什么?”项世敏惊讶地张大了嘴。 “因为那帮救我们的人。” “那些警察?” “你认为他们是警察吗?” “不是吗?他们有那么大的院子,有那么多人,有武器,有那么多办公室,还有关押犯人的监狱,不是警局能是哪里?” “无论什么样的警察局,门口都应该挂起牌子,至少还要有穿*的警员,但这些,你看到了吗?” 项世敏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 “对,他们不可能挂牌子,也不可能穿制服,因为他们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隐藏自己?” “他们应该不算是人,但又的的确确有一副人的形状,他们要隐藏自己,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情是被人唾骂和见不得人的。” 项世敏惊讶地问,“那他们是……” “败类。” “败类?” 陆天宇又略略睁开眼,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冷的光,他说,“民族败类,他们是败类中荦荦大者,是最为穷凶极恶的那种。” “听你说的意思……”项世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难道他们是……特务?” “嗯,”陆天宇点点头,“七十六号。” 七十六号是魔窟,一个魔鬼噬rou吮血的窟xue,人们不知道窟里的恶魔们是否有人的思维,但是却知道,他们绝没有人性的底线。那是一群日本人培殖起来的怪物,淋漓着世界上最邪恶的肮脏,血腥和残暴大概就是这群怪物此生的起点,也是终点。没人着意去提及七十六号,无论是在上海还是远离上海,仿佛一旦提及,就会被恶魔缠身而陷于不幸,或者就是一团不幸的阴云,降临到谁的头上,便会带来死亡与血腥,它梦魇般总是隐隐地缠在人们的心头,使人挥之难去。 项世敏打了一个冷战,不由得盯了房门一眼,慢慢转回头,低低地问,“你好像早就知道他们是七十六号的特务?” 陆天宇微微一笑,说,“没错。”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推测。” “推测?什么依据?” “这还要从大胡子开始说,”陆天宇略一沉吟,说,“刚开始,我和你一样,也以为大胡子是大雄请来的帮手,大胡子和他带来的人身手十分敏捷,我知道那些都是强手,仅凭我和你的力量很难对付得了,所以只好突出去再说,但是等到黑衣人和大胡子拔枪对射时,我这才判定,大胡子绝不是大雄请来的人,大雄是流氓,却不是土匪,对付我们,顶多用刀棍,用不着带着枪,可大胡子和他的手下人都随身携枪,而且他们在遇到强大敌人时,可以安然退去,这些人的身手绝不是流氓,再看那帮黑衣人,在交火之后,却没有撤走,在沦陷区里,枪战之后还可以在街上大摇大摆,还能从容地救治他们的伤员,黑帮是做不到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两种,一种是维持治安的警察,另一种就是拥有特殊权力的人,这种人只能是汉jian特务。我看出他们不是警察,日本人对中国警察一向谨慎,枪支往往配发不足,几名警察才能得到一把枪,子弹也配得极少,只有几发,像他们这样毫无节制地开枪,绝不可能是警察;他们也不是日本特务,日本特务做事一般比较严谨,处理突发事情有严格的cao作程序,而经过这样的一场枪战,现场的人竟然还是乱哄哄拖拉散漫,他们能是什么人呢?余下的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以青帮流氓为基础组织起来的七十六号汉jian特务组织。” “这么说,你早在他们双方交火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黑衣人是七十六号的特务了?” 陆天宇笑了笑,“不然我怎么会接下来说,我们是同善社的人呢。” “对啊,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同善社的人呢?我听说同善社是一个挺邪乎的社团组织,名声很不好。” “同善社的名声的确不好,这个组织把日本当成了救世天神,他们到处破坏抗日,反对政府,所以,日本人对他们很有好感。至于我为什么说是安庆高二爷的手下,是因为我听说过,七十六号特务头子李士群和那个高二爷曾经有过一些交情,我才报了他的名,不然,我们俩个又怎么可能从那个有进无出的魔窟里毫发无损地出来呢?” “哦——,那个李主任,难道就是李……李士群?” “应该就是他。” 项世敏拍了拍额头,颇有些后怕地说,“真没想到,原来他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 陆天宇睁开眼瞧了瞧项世敏的表情,又说,“不只碰到这一个魔头,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屠夫,也被我们碰到了。” “谁?” “吴四宝。” “吴四宝?”项世敏倒吸了口冷气。 吴四宝的名字他早有耳闻,这个人是七十六号的头号杀人魔王,残暴而嗜血成性,抗日人士他杀,平民百姓他也杀,即使是汪伪内部的人,有和他过不去的,他也会毫不手软地去除掉,他杀人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只要他想杀哪个人,那个人必是逃不过去。他杀过的人,已经无法确切地统计,在上海当地,如果家有小孩子哭闹,只要喊一声“吴四宝来了”,小孩子一定马上停止哭声。 “你说的,是不是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张着一对小芝麻眼的大块头?”项世敏问道。 “外界传闻的吴四宝就是长着这副模样,我想在那个地方,长成这副尊容的人,恐怕就只有吴四宝一个。” 项世敏有些坐不住了,就跳下床,在屋里急走了一个来回,长吁了一口气,说,“天啊,我们简直就是在地狱边缘转了一圈,一旦身份被识破,我们俩可就……”项世敏不敢再向下说,因为他不敢再进一步去想。 陆天宇却把眼睛慢慢合上,沉了一会,淡淡地说,“一旦,不要去想一旦,想多了一旦,人生的坦然就都将丧失,丧失的后果,就是整日陷在瞻前顾后和惶恐不安中而无力自拔,人到了这种地步,生而无趣,活而无味,倒不如死了的好。” 陆天宇的话听似很有道理,项世敏当然无以反驳,只好把话转开,他说,“既然救我们的人是汉jian特务,那么我们俩自然也就被认定是汉jian了,铁血除锄团更不会放过我们,可是,我不明白的是,铁血除锄团为什么会找上我们的?撞上特务,完全是被他们逼的。” “我也为这个事感到纳闷。”陆天宇合着双目说。 项世敏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说,“大胡子的出现,会不会是和德源泰有关?” “哦?”陆天宇微微睁开眼,“说下去。” 项世敏托着下巴想了想,说,“两种可能,一是,大胡子是德源泰老板找来的,我们这两个不合格的生意人引起了德源泰老板的怀疑,所以就找来大胡子探我的底细,如此说来,德源泰很可能是铁血除jian团的一个联络点,当然也可能是军统,也可能是*,总之不是敌人。” “第二种可能呢?”陆天宇问。 “第二种可能,大胡子是老徐找来的,我们进入德源泰,被守在附近的老徐看到了。” “照这个意思,老徐岂不是铁血除jian团的人?” “即使不是,也是有联系的,当然也不排除是军统或是*的人。” 陆天宇“呵呵”地轻笑两声,说,“你了解铁血除jian团吗?” 项世敏挠了挠头,说,“不了解,但是只凭这个名称,就知道是一个抗日除jian的组织。” “那好,我就给你介绍一下,”陆天宇说,“这个组织从一开始就极富有传奇彩色,那时这个组织的名子很江湖,叫‘斧头帮’,在上海滩没有哪个帮派敢惹他们,就连不可一世的青帮也让他们三分,青帮大佬杜月笙曾嘱咐他的手下,遇到斧头帮的人,要尽量躲着点。这个组织的开创人更为传奇,他叫王亚樵,被人称为暗杀大王,他这人行为诡异,却是疾恶如仇,犹如一个游世的大侠,只要他认为是恶人,无论是什么人,他都敢杀,就连蒋委员长他也不放过。只是,后来他也被暗杀了,是被军统暗杀的,他死后,这个组织分成了若干分支,在各地有活动,抗战开始后,他们就改称为‘铁血除jian团’,专以铲除敌伪汉jian为己任,但是,因为他们和军统有仇怨,所以从来不同政府合作,向来都是独立行事,不受任何派别组织的制约。” 听完陆天宇的叙述,项世敏愣了一会,才说,“这么说,大胡子和老徐是没有关系的,那么,和德源泰呢?” “铁血除jian团只是一个松散的民间抗日组织,而老徐是做谍报的特工,无论他是哪一方的特工,都不会把力量倾注到这上面来。” “那……”项世敏晃了晃头,显得很沮丧,说,“那么,铁血除jian团为什么会找到我们?肯定有个原因吧?” 陆天宇长吁了一口气,眼盯着天花板想了片刻,说,“我也想不出,除了德源泰,我们怀有什么可以被铁血除jian团找上门来的理由。” “那就是说,问题还是出在德源泰这个杂货店上。” 陆天宇微微点头,“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去一次。” “我们……我们……”项世敏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是不是……可以不用换地方啊?” 陆天宇瞥眼瞧了瞧项世敏,一笑,说,“当然,换了地方,我们就失去了向铁血除jian团做解释的机会,那样我们就真的成了汉jian了。” 项世敏仿佛卸了一个很沉的包袱,暗暗吐了一口气,既而又说,“可是,我们该怎么向铁血除jian团解释呢?” 陆天宇打了一个哈欠,合上了眼,喃喃地说,“太乏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请不要打扰我。”一侧身,把脸背了过去。 瞧着陆天宇的背身,项世敏也突然感到两只眼皮异常地沉重,沉重得连一秒都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