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窗子没关，有风卷进来，掀得壁上的画沙沙作响。云瑞默不作声地看着十三阿哥，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说话间总透着一股深沉和难以捉摸。

    十三阿哥忽然极轻极缓地笑了，轻声说道：“董鄂.灵珊自幼长在宫中……”他突地停住，眼睛又亮起来，好像之前的难以捉摸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变回那个青涩少年：“你的那个香囊，权作谢礼了。”

    云瑞一改脸上的探究，有些茫然：“你要那香囊做什么？”

    十三阿哥想了想，然后理所当然的道：“认识一下过去的你！”

    云瑞垂着头，几案上盛着乌梅汤的杯盏里，正巧映出自己，她心中暗自叹息，过去的自己，只怕已经死在了进宫的那一日。

    过了两天，十三阿哥就让内务府的太监一大早带了话过来，出宫的时间就定在了六月二十日，数数日子也就是三天后。

    云瑞心下欢喜，不由问道：“这么快就定下时间了？”

    太监回道：“阿哥所里催得急。”

    云瑞释然，想来是十三阿哥给内务府施压，这事也就办得利索了。便道：“知道了，劳烦公公专程走一趟。”

    太监一笑道：“姑娘客气，没有旁的事情奴才就去给十三阿哥回话了。”见云瑞点点头，便退下了。

    回到屋子里坐下，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时间定得又急又仓促，也不知道出宫的事办得怎样了。且不说需得打点内务府和阿哥所，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有各自的腰牌，出宫的时候需要交出腰牌核对身份，单单是搞一个腰牌就是一件大麻烦。

    等到第二天十三阿哥那边也没再传来消息，云瑞估摸着这事大概是难办了，谁想第三天天色刚亮，他就差人送了东西来，除了腰牌以外，还搞了一套出宫穿的行头。云瑞赶紧换上，十三阿哥看她一眼说：“平日也不见得这衣裳有什么好的，没想到你穿起来，还挺不错。”

    云瑞揉揉鼻子一本正经道，“只当你是在夸赞我了！”说完也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给杏翎留了条子，只说了有事需办出去一会，叫她也别四处去寻，日落之前就回来。至于溜出宫的事情却是只字未提，一来这个事情本就不能声张；二来杏翎素来胆小，若被她晓得，也不知又要怎样的担惊受怕了。

    到了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十三阿哥纵身一跃率先上去，探出身子来拉云瑞。就着他的手劲将将爬上马车，一抬头，见车上竟还坐着两人，都是恭谨谦卑的姿态。其中一个云瑞见过，是十阿哥身旁伺候的，另外一个面生得紧，想必应当是九阿哥的人。云瑞对着他们微一颔首，径自在十三阿哥旁边的位置坐下。

    马车“嘚嘚”往前驶着，还未到神武门云瑞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出宫核对身份是相当严格的，虽然借着马车行驶的这段时间把腰牌上的内容背下来，但若是再多盘问几句，就什么也答不上来了。她忍不住看十三阿哥，彼时正闭着眼睛养神，于是拽拽他袖子，摊开手里的腰牌给他看，低声问：“不会有问题吧？”

    他睁眼一笑说：“我既说好带你出去，你自放心好了。”说完又将眼睛闭上，一副悠然自得模样。

    在惴惴不安中，马车缓缓停下来，云瑞捏着腰牌的手也越发紧，低垂着头往里挪了挪。

    车帘被人掀开，就听见有人问：“哪个宫的？”

    立马就有人回答：“内务府和阿哥所的，出宫给九阿哥、十阿哥置办些东西。”云瑞感觉有目光从身上扫过，又听人道：“腰牌。”她低着头忙不迭把腰牌递出去。

    过了一小会，只听那人突然“啊”一声，吓得云瑞身子一僵，惊出一身汗。十三阿哥也跟着动了一下，然后就听那人喊道：“放行！”车帘再被放下，云瑞才觉得整个人都软了，靠着座位重重叹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安慰：一回生，二回熟。

    马车一路驶得平稳，不多时便行至集市。掀开帘子往外看，时辰虽还早，但街上人已经熙熙攘攘，小贩也吆喝得热闹。马车驶过的路上，竟还有两处地方有人摆了摊子卖艺耍杂。云瑞觉得十分新鲜，探着头向后张望。

    有个弯子转得急，马车驶得不算快，稍稍一颠簸，云瑞身子就跟着晃动了一下。十三阿哥一把抓住她稳了稳，问：“看什么呢？”

    云瑞急忙缩回身子坐好，心中还正惊诧方才那个卖艺大汉表演的胸口碎大石的绝技，比拳头还厚实的石头一刀被劈成两段，他连眉头头没皱一下。以前就听府里的小厮说过，江湖卖艺的人，卖艺只卖绝，胸口碎大石还算不得什么，滚刀尖、口接飞刀才是看家的本领。刚才虽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但却清楚看见摊子角落摆了几排扎了尖刀的木板，想来是晚些时候演出要用的。回头忙将路口记下，便琢磨着稍后定要折回来瞧瞧。念头将将闪过，就听十三阿哥喊一声：“停车。”车夫应了“是”，忙将马车靠边停下。

    十三阿哥率先下了马车，两个随行太监忙跟着下去。他见云瑞还愣愣没反应过来，遂问道：“给两位阿哥置办好东西大概需花几个时辰？”

    年纪稍长的太监赶紧把清单拿出来看了会，说：“两位阿哥今年要的东西不算多，大约三个时辰就够了。”

    十三阿哥点点头，又道：“余下的，你们二人置办妥当便是。”

    云瑞这方回过神来，觉得十三阿哥着实善解人意，心头欢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见那个名叫梁福的太监满脸堆笑着应话：“阿哥们每年生辰要的东西都差不多，奴才们也办得熟了，定不会出错。”

    他的应话十三阿哥显然很满意，于是笑了笑，伸手牵着云瑞下了马车，说道：“我们走吧。”随后，又同杜全、梁福说好，申时在“锦绣绸缎庄”等。

    马车缓缓消失在街角，云瑞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小心翼翼问：“这次采办需购置这么多东西，你就不怕他们从中捞油水？”

    十三阿哥引着云瑞往回去，一边走一边说：“置办的东西都有两份清单，一份是方便出宫置办的人清点，以免漏买；一份则由内务府保管，用于核对账目和数量。等需要置办的东西账目和数量核对清楚后，再有内务府直接拨出银子，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中饱私囊。”

    云瑞对宫中采办并不大了解，只觉得购置这样大批的东西应当有专人看管比较妥当，听他这样一解释，一时感叹制度既完善且到位，一时又对十三阿哥这个年纪竟对宫中各种规章了如指掌感到十分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