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微弱念力

    一道虚幻的人影，如风中摇曳的残烛，似乎下一刻就要消散，摇摇晃晃从床边尚母的尸身中飘出。

    慢慢的，等到这整个虚影脱离了尚母的rou身后，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的清晰，稳固。就见这道身影，与床边侧依的老妇人一般无二，正是尚母无疑。

    “娘！”尚恩一脸的喜悦。

    如大梦初醒一般，显然阴灵脱体的尚母还是有些懵逼的，听得这么一声呼唤，下意识的看向了尚恩，然后愣在了当场。

    “儿啊！”一声凄惨的呼喊，尚母终是认出了眼前之人，可惜阴灵无泪，只是脸上的神情悲痛无比。

    仍是以膝杵地，尚恩就这样膝行至老妇身前，重重叩首，然后抱住了尚母的腰身，声音低沉地道：“孩儿不孝，反累娘亲至此。”

    一双枯瘦的大手，手背之上皮肤松垮，似可以揪下来一般，就这么颤抖着摸上了尚恩的头，声音略显悲痛，道：“我这是做梦吗？竟可见我儿。”

    “娘，我们是灵体。”缓缓的摇了摇头，尚恩如是说道。

    直到此时，尚母方才反应过来，生前最后一幕，如过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

    就叫她艰难转头，看向身后，只见一张床，两尸身。

    视线缓缓扫过，当看见那依靠在床边的尸身，一只手搭在枕头上时，尚母的脸上痛苦之色浓重，看向尚恩，欲言又止，只是神色中蹲了那么一丝愧疚。

    “娘！”轻轻将这道阴灵的手拉过来紧贴在自己脸上，尚恩如同小狗一般磨蹭着她的掌心，虽无温度，却也让他的内心踏实。

    “我没有怪娘，儿只恨自己。”母子本是心连心，老妇所想，尚恩岂能不知。

    “儿只恨……”停顿了一下，时间不长，尚恩继续道：“儿只恨生前如此无用，没能娘前报恩，让老娘后半生如此艰辛。也恨自己，未能早开灵智，帮老娘分担重担。”

    沉沉的将头低下，尚母眼中写不尽的慈爱与愧疚，那么冲突却又那么和谐，抬手阻止了尚恩继续往下说。

    “你是一个好孩子。”尚母沉吟半刻后，开口道：“我与你爹最开心的事就是上苍将你送到了我们身边，我们给你取名字也是如此，感谢上苍恩情。是爹娘无用，没能让你过一天安生的好日子。”

    说到尚父时，她神色有那么一些黯然，有些遗憾的道：“如果你爹能看到现在的你，他也就安心了。”

    “儿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便是做了爹娘的孩子。”轻轻的摇了摇头，这句话，回应了尚母所说。

    “若有下辈子，儿还愿做爹娘的孩子，报答生育之恩，弥补今生遗憾。”尚恩如是说道：“这辈子因我，娘太苦了。”

    “儿，你不要怪娘。”尚母一脸的欣慰，想不到另一世间，竟然还能看到自己的孩子。那曾经梦里期盼过无数遍的场景，竟真的在眼前实现了，自己孩子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小伙了，是个正常人了。虽然已于事无补，但终归是可以不带牵挂去往生了。

    “不怪！”这句话尚恩说的很是斩钉截铁：“我知娘的苦。”

    “儿，你智力未全，娘实在没有办法。”说到此处时，尚母语调颤抖，藏不住的满脸悲痛，声音中内蕴一丝悔意与哭腔，只是因为阴灵无泪，所以看上去十分的怪异，比哭还难看。

    “娘不该剥夺你为人的权利，可是……”尚母说不下去了，平复了好半天，继续道：“可是娘怕啊，娘在世的时候，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至少你还能有个温饱。你无聊，娘也能抽空陪着你，哪怕吃不下去饭了，要乞讨娘去，这些罪娘都可以替你受。”

    “可是娘怕！”继续加重了语气，尚母道：“可是娘走了怎么办？”

    “儿你一个人，遇到天寒时，你冷了谁知道呢？”

    “如果饿了，生病了，你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在这地方没人知，没人管的，你该多无助啊！”

    “有人欺负你，爹娘不在了，你回来跟谁说啊，你会不会很难过。”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是想起你以后的日子，娘每回深夜都独自心烧啊，离开娘，你活不下去的。”

    “自家孩子自家最清楚，娘虽无力改变什么，也不想我儿以后丢失尊严，如此这般。娘生怕在不为人知的日子里，你受尽穷困，饥寒才走。”

    “孩子，你一生虽痴呆，但是没有做过什么大恶，却因痴呆一直善良，娘为你自豪，可娘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如此了。”

    ……

    尚母在絮叨的说着，身前那跪地的尚恩一言不发，随着母亲那一句句话，他只是将头靠在尚母腰身，埋的更深。

    天下之爱，首推父母之爱，舔犊情深，最是无私。他知道尚母在做这个选择时，所经历的痛苦，不比他少一丝一毫。

    “娘，我知道娘心里的苦痛胜孩儿万倍。”

    这句话是尚恩埋着头说出来的，他也想解开尚母心结，最后时刻，别让她怀着苦痛与遗憾走。

    “对了，娘。”此时此刻，尚恩方才想起，在门口处还站着一个人，抬起头来，遥遥一指，方才道：“这位大人是我找来救娘的，也是公门中人。”

    楚阳翻了翻白眼，终于想起他了。为了给尚氏母子说话的空间，在楚阳察觉到生气彻底消散的一刻便退了一个老大远，蹲在了房门口处，做起了透明人。

    方才尚氏母子的对话，他听了个真切，也是为之动容，只是这透明人的时间确实有那么一些长啊。

    “公门中人！”听到尚恩的话语，尚母身躯一震，有些颤抖着看着楚阳，思索半刻，慢慢跪倒，道：“见过这位小大人。”

    就在跪倒的那一刻她想了许久，这傻孩子，也是在尘世时灵智未开，不知世间律法，不懂公门中人意味着什么。

    不过也挺好的，能在死后看见自己的儿子已如正常人一般，对于尚母来说，最大的心愿已了，就算此刻神形俱灭，也是了无遗憾。

    想通了此处，尚母倒也淡然，缓缓起身，对着楚阳恳求道：“小大人可否容我片刻时间，等我与痴儿说一些话，便随您走。”

    “嗯？”

    楚阳有些愕然，联想了一下刚才尚母的反应，明白了过来，轻笑出声，弯腰拱手道：“老太不必如此。”

    “大人不是来带我回去的？”

    “不是。”

    “曾听人说对于杀人的人，往往县衙的判罚是神形俱灭，以命抵命！”

    “是如此！”

    “那大人……”

    “法理无外乎人情！”楚阳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老太行为确属杀人无疑，虽然法不能容，但情却可原。”

    说到此处，楚阳正色，对着老人缓缓行了一礼，道：“小子是在大街上走着，被您孩子呼救所引来，很抱歉，来时没能救下老太。”

    对于身前的尚母，楚阳还是有些尊敬的。天下父母，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双亲，也不知道他们还好吗？

    “没事，没事！”尚母显得有些慌乱，手足无措。

    “这不怪大人，是老身自己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想活了。”慌乱的摆了摆手，事情的走向有些出乎尚母的意料，原来这位小大人不是来抓她的啊！

    这话自然无假，楚阳是知道的。从他进来这间房屋，看见尚母的死状时就知道，她没了一点点生意，是她自己不想活下去了。

    看如今尚母的状态，只怕那嘴角处的一抹血迹是心尖血啊。那是只有心神大伤时，生机断绝之时才会出现的东西。

    这件事上，虽说尚母是凶手，杀了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但要说比这件事上最苦，还得是尚母，只是她的苦很大程度表述不出来而已。

    房间里突兀的出现了一阵阴风，这是天地自然之力，预示两个人也快要往生了。

    “看来两位时间也不多了。”楚阳盯着那还算清晰，稳固的两道身影，柔声询问道：“身后事可还有什么嘱托，需要小子将两位rou身安葬吗？”

    楚阳知道，对大多数人而言入土为安是理想中最好的归宿，也应该还是尚氏母子的一道执念，魂躯归处。

    “老身已死，对于身前事已是看淡许多，不敢劳烦小大人，至于恩儿……”说着她看向了尚恩。

    “不敢劳烦大人。”尚恩同时摇手，看了眼身后两人的尸身，有些遗憾地道：“生前未能尽孝，死后能这样陪着母亲已是最大的恩赐了。况且……”

    说着尚恩停顿了下，继续道：“况且人死如灯灭，往生后，埋不埋的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就不要多劳累小大人了。”

    “嗯！”楚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房间内，阴风再起，冥冥中似有什么牵引一般，只见那原本清晰，稳固的两道身形再次如同风中残烛，微微晃动着，不同于开始，这次在慢慢变淡。

    “我母子感小大人恩德，此生就此别过。”尚氏母子跪倒在地，对楚阳磕了一个头，身形慢慢的消散开来，终至不见。

    而就在他们消散之时，有一股灵力悠悠荡出，窜进了楚阳的身躯。

    “功德念力！”楚阳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身前的空处，那边的两道身影已是不见。

    轻轻合上尚家院门，楚阳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点燃后扔向了尚家院子。

    这是衙门发的用来执行公务的生火符，尚恩在最后时刻倒也提了一嘴，如果小大人不嫌麻烦，可以烧了这间院子。

    又非大凶大恶之辈，为什么要曝尸于外呢？

    转身离去，身后火势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