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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二百一十五章 河东金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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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大起,将雁门关外卷得雪尘飞扬,漫天迷蒙。天边铅灰色的云层堆积,眼看得又是一场大雪又要纷纷扬扬而下。

    大宋宣和六年二月,天气比起往年都要寒冷得多。这几年来,明显能感觉到冬季变得漫长,来得早去得迟。在这河东边地,半点都看不到春意来临的迹象,反倒是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将所有人都笼罩在这酷烈的苦寒中,挣扎不出。

    远望勾注山上雁门城塞,就在漫卷的雪尘中,险关绝隘,若隐若现,风声凄厉,反复拍击在城塞上,竟让人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一行人马,不过六七骑,身披铁甲,头戴兜鍪,外裹披风。正在一处山丘上静静勒马而立。几名亲卫簇拥之中,立马在最高处的,正是驻守雁门三关的神武常胜军副都虞侯使岳飞岳无敌。

    这段时日下来,岳飞消瘦了不少,脸上线条如刀砍斧凿一般加倍分明起来。下巴上黑黝黝的一片,尽是粗短的须根。在燕地时侯还有些青涩的模样,已然消褪得干干净净。

    沉郁之气,却未稍减。

    突然一名亲卫向东面一指:“将主,来了。”

    岳飞转头向东,就见漫天雪尘当中,一行人约有十余骑,正逶迤而来。从山中穿梭呼啸的朔风,将他们的披风扯得高高卷动。

    不多时侯,就见这一行人已然趋近,当先一人,正是甄六臣。铁甲裘帽,裹得严严实实的。跟随而来的军将亲卫,都是貂帽都或神武常胜军出身,最为心腹可信之人。

    岳飞策马而下,接着他们。甄六臣就在马上行礼:“岳将主。”

    岳飞神色淡淡的,还了一礼,也没多做寒暄。甄六臣嘴角一牵。并未多说什么。

    岳飞虽然坐守三关,对甄六臣边地行事不闻不问。可甄六臣如何不知道岳飞心中极其不愿他率部在大宋境内纵横驰奔?

    能忍住不出兵繁峙,已然算是岳飞奉萧言号令为谨,极力的按捺住自家性子了。

    在以前甄六臣浑不以岳飞这态度为意,反正他只是郭蓉家将而已。又不图在大宋的富贵,管这岳将主怎样想?就算岳飞想动手,正好伸量一下传得神乎其神的岳无敌到底有多大本事。

    往日岳飞在雁门关,甄六臣位于繁峙。书信往来联络甄六臣都懒得去做。大家都在萧言的全盘布置下各行其是就是。真要见面。岳飞如此无礼,甄六臣能掉头就走。

    不过今日不比以往,现在女真兵锋,深入云内诸州!应州大小姐被女真军马隔绝,谁知道能支撑几日?

    甄六臣在得知从云内诸州传来的军情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提兵北上。不管自家身死也要保得大小姐平安。

    可是甄六臣毕竟是经历了无数场厮杀的将领,还是知道兵事凶险,不可孟浪行事。

    现下自家麾下兵马,扩充到了正军四千余,辅军倍之。俨然也是一支相当强大的力量了。可是论起质量,其中骨干还是依靠神武常胜军抽调出来的二三百人,还有从檀州调来的七八百军。其余从云内诸州裹挟出来的人马,虽然不少也称得上甚强悍,如在应州收编的辽人残军。却毕竟士心不曾完全归附。装备也不是如何齐全,调度也称不上如臂使指。

    女真兵马之强,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以这样的杂凑军马,纵然北上,又济得什么事情?一经会战,只有失败。说不定反而就壮大了女真兵势,让其更难对付。

    而且军中那些作为骨干的军将士卒,如果他甄六臣欲孤军北上。说什么也不会听他的。这等大事。不得韩世忠岳飞两人布置筹划,传下号令。则甄六臣一人一马都拉不出去!

    女真突然南下消息从北面传来,甄六臣纵然心急如焚,担忧应州大小姐那里出什么变故,却也只能强自按捺。只是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传到离他最近的岳飞那里,强烈要求能率军先行北上,就算不能直冲到应州,至少也可以威胁女真南下之军,减轻应州压力。

    就因为如此,岳飞对他再看不顺眼,甄六臣也不吭一声,打定主意,今日一会,必须摆足了恭谨姿态。

    岳飞目光越过甄六臣,落在随甄六臣而来的那些军将身上。

    几名军将,自然都是神武常胜军出身。哪怕就是从檀州带来的,也听说过岳无敌威名。一个个在马背上就挺直了腰,贯足精神,齐齐叉手行礼:“见过岳将主。”

    在神武常胜军中,韩世忠虽然是主帅,岳飞是副帅。可是诸将怕的都是岳飞,换句话说,差不多是又敬又怕。丝毫不以岳飞岁数尚轻而改变。

    凡临阵必当先,军律之下,无人可免,岳飞简朴刻苦,从来都是为全军冠。且有萧言无条件的支持看重,这等主将放在军中,岂有不让人望之便觉凛然的?

    而韩世忠的地位更超然一些,有时岳飞手段太过刚硬,他还能起到最后转圜的作用。且在西军出身的军将中资历更深一些,也更镇得住场面。为主帅比起岳飞更加合适。且泼韩五临阵厮杀的赫赫威名,岂又比岳飞差了?

    且韩世忠为主帅,在对军中管理,军律提点这些事情上,也都放手让岳飞施为,极少反驳过岳飞的意见。

    有萧言和韩世忠的撑腰,岳飞初生名将锐气,展露无遗。将神武常胜军磨砺得锋锐绝伦。萧言几年时间就有一支强军为靠,得岳飞之力奇多。而岳飞也因为有萧言他们,才能在尚且年轻之际,展露他绝世名将的风采!

    如此英雄男儿遇合,引得风云变色,百年之中,未必有一。

    岳飞冷冷的扫视诸将一眼,诸将身上汗毛都觉得全竖起来了,才听见岳飞的问:“率数千骑,纵横河东边地,下繁峙,震代州。惊太原,很过瘾罢?”

    诸将对望一眼,都不敢答话。谁不知道岳飞对萧显谟这般布置是满腹的怨气,可是身为普通军将,焉敢在这等大事上面说一句话?

    有的人还在心中哀叹,:“岳将主,有什么怨愤之情,对萧显谟撒去啊。反正萧显谟看重岳将主你。什么话也只是笑呵呵的听过就算。俺们都是谨奉号令行事的小小军将,为难俺们做甚…………”

    岳飞冷然又问:“提兵而入大宋河东境内,有sao扰民间否?有犯军律处否?有jianyin掳掠否?”

    诸将浑身一个机灵,这事情要是真有人敢做出来,犯在岳飞手里,就是一个死字!

    当下人人肃然。躬身回报:“回禀岳将主,俺们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入宋境以来,俺们睡觉都是睁着一个眼睛,生怕有干犯军律,sao扰大宋百姓事发生…………军中上千新募之人,也不知道俺们本是大宋官军的底细,也有犯军律事发生,但经查处,全都明正典刑。以为全军戒!俺们在这上头,已然尽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

    这话他们说得有底气得很,现在复辽军南下之师主力都在繁峙,称得上是秋毫无犯,城中安堵。不管是繁峙还是四乡,但凡有驻军处,都是巡视队伍往来穿梭,一个个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对于犯军律事。向来是零容忍政策。

    本来复辽军素质就算不错,军令约束一旦严整如此。强军气象也就有了几分————但凡强军,无一不是从军令森严起家的。

    岳飞哼了一声,冷冷道:“某自然还会遣人去查,本将向来行事,你们也清楚得很。不要犯在本将手中!”

    诸将齐齐躬身,打定主意回头再梳篦一遍,岳无敌早就又多了一个别号,就是岳阎罗!

    甄六臣在旁边耐着性子等岳飞敲打完诸将,才开口道:“岳将主,云内女真南下之事…………”

    岳飞回头看了甄六臣一眼,淡淡道:“非是为女真南下兵事,某岂会来见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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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六臣勉强一笑,拱手道:“多谢岳将主亲至…………某麾下兵马,正军辅军,总而计之,不下七八千之数。其中能战之军,足可选出两千。一应战马军械辎重,不算太匮乏。只要岳将主再支援一些,怎么也够了。岳将主麾下,精锐之师也有四五千人,留足驻守兵马,也可抽两千军出。分途而进,兵势也足够,当得震慑南下女真军马,只要联络上应州,深入之女真孤军,翻不出多大浪花出来…………”

    岳飞冷冷反问:“女真南下军马,到底有多少?如此天候,能翻越险地,深入云内。女真军马之强,不问可知。分途而进,每路不过二千之数,女真鞑子集兵一处,先击一军,再击一军,这是将俺们军马自家送到女真鞑子虎口当中么?”

    甄六臣哑然无语。

    现在女真军马具体兵势如何,还未曾从王贵那里传来。最新得到的军情中,王贵已然赶赴朔州前线去了。可正如岳飞所言,女真军马突然出现,如此天候,如此地势,敢于孤军深入,这支军马之强之悍,已然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分兵而进,大有可能为女真鞑子各个击破。

    可是还能如何?郭蓉可是在应州!

    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北上救援的,可是对于神武常胜军军将而言,将心比心,要是自己领军,也最好等待太原府的神武常胜军主力动员北上。集兵一处,军资储备齐全,以三关二日依托,渐次北上,才是最为稳妥的道理。轻进至败,损兵折将不必说,为主将者地位动摇,萧言论罪,贬斥下去,这算谁的?而且为将者坐拥强军,就是资本,哪可能冒险损耗自家麾下实力?

    而且就算北上,甄六臣自然也知道复辽军与神武常胜军合兵一处是最好的,军力集中,只有好处少有坏处。可是复辽军与神武常胜军现今局面,是萧言一手安排出来的。他们这些为将者,拿什么名义擅自行事,将神武常胜军与复辽军合兵一处?谁知道萧言还拿复辽军有什么用场?打赢了没功劳,擅自行事动摇在萧言心目中的地位,哪个为将者承担得起?

    且汴梁消息还未曾传到雁门三关处。谁知道萧言在汴梁行事成败如何。谁知道河东路还需不需要养寇自重。为女真鞑子南下深入云内而破坏大局,牵累到在汴梁的萧言。这却是动摇这个团体的根本!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岳飞都没有轻易提兵北上的道理。云内诸州说实在的也和大宋分隔百余年,打烂了又能如何。

    偏偏自家,不得韩岳点头,就是连复辽军主力也不能率之北上!

    甄六臣胸中转过无数念头,最后沉声开口:“郭家大小姐就在应州,岳将主。你也知道萧显谟与郭家小姐的情分…………”

    这个时侯也只有拿萧言与郭蓉的情分来压岳飞了。这一句话说出,自然就是大大的得罪了岳飞,再无转圜的余地。可甄六臣还能怎么做?

    岳飞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周遭亲卫军将,全都噤若寒蝉,一声不吭。

    岳飞目光锐利。逼视甄六臣。而甄六臣也强撑着,丝毫不肯退让的回望。

    “…………为一女子,本将绝不可能以麾下儿郎轻掷。就是萧显谟在此,俺也就是这句话。甄将军,你用此言压岳某人,却让岳某看轻了你。”

    岳飞冷冷的话语,还寒过身遭天气。甄六臣咽下满口苦水,轻轻摇头:“罢罢罢,俺就一人北上就是。这总不要韩岳二位将主点头了?拿命还了,地下见了郭将主与俺哥哥,也交待得过去…………岳将主,俺不敢耽误你的富贵,这就告辞!”

    岳飞冷淡扬手,止住甄六臣动作。

    “…………将复辽军带出来,到雁门三关,向俺请降。俺集合全军,几日内就北上。去援应州…………至少也分女真鞑子兵势。使其不敢全力以迫应州。”

    甄六臣本来已然准备掉头离去。现在全部动作顿时僵住,不敢相信也似的看着岳飞。

    这就是岳飞将全部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了!萧言所布置的复辽军局面。也为岳飞所打破。一旦生出什么不测后果出来,也全都为岳飞所承担!

    这仅仅就是为了萧言对郭蓉的情分么?

    岳飞身遭军将亲卫,全都动容,异口同声的解劝:“岳将主,还是等太原韩将主号令,等汴梁萧显谟那里消息传来再行事才是!”

    岳飞面容如铁,摇头道:“等不了了,应州若下,大门就敞开了,女真鞑子大军深入云内,就再无阻挡。云内诸州,也是大宋旧疆!保住应州,南下孤军深入的女真鞑子,至少能留下他们一大半。就让女真鞑子再不敢轻窥云内,有几年时间,又可整练出多少强军出来,才可真正与女真鞑子一战!”

    诸将仍然苦劝:“汴梁萧显谟的大计…………”

    岳飞猛的摆手:“萧显谟大计,也是为了能让俺们更好的杀鞑子!现在鞑子送上门来,如何不战?难道让女真鞑子一直压到三关之前么?要是让他们突入宋境,燕地当面女真军马再被牵动南下,如何抵挡?只有来一次击一次,才能争取这几年时间!不用再说,就如此行事了,但有罪责,俺岳某一人承担就是!”

    话都说到此处,诸将不敢再开口了。只有各个垂。

    这后果,岳将主你承担不起啊…………

    甄六臣猛然翻身下马,拜倒在雪地当中:“岳将主大恩大德,俺替郭家小姐谢过!俺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在萧显谟面前为岳将主分说…………就是郭家小姐,也绝不会忘岳将主的恩德…………”

    岳飞在马背上坐得笔直,神色淡淡的:“俺之行事,不为什么郭家小姐。只为这大宋!俺也相信,萧显谟将俺们领出来,也是想为大宋杀鞑子!应州在所必保,俺只为这个而已…………其他的说什么,都是看轻了俺…………甄六臣,两日之内,将复辽军带来,雁门关外请降!”

    说罢,他就策马掉头,在漫天飞舞的雪尘当中离去。身边亲卫,立时紧紧跟上。甄六臣与率来诸将,呆呆看着岳飞背影,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诸人心情激荡,就是岳飞自己,内心当中,又如何平安得了?

    他知道自己是萧言一手提拔出来的,而且萧言对他还有救命之恩。自己这番举动,在不知道汴梁局势的情况下,是很有可能破坏萧言的布局。

    可不能让女真鞑子打通应州通路,席卷云内诸州,直压在大宋河东路面前啊…………若不将这支深入孤军尽快击破。应州失陷,女真大军云集南下。再牵动燕地那里的女真军马。则大宋军事,还堪问么?

    萧显谟应该能懂俺罢…………萧显谟也从来未曾让俺失望过罢?

    岳飞向南而望,容色复杂。

    萧显谟,俺是宋臣宋将,一心想报效的,也是这个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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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太原府,夜色已深。城中扰攘,未曾稍减。

    韩世忠点兵聚将之后,不知道多少军将此刻正在太原府中奔忙。领军资,集民夫,凋器械。要在短短两日内准备停当,随时北上。人人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八只脚。

    不知道多少传骑,此刻正向南向北而出。将太原的布置传到北面,将北面的军情传到南面。

    在得知汴梁萧言已然掌握了相当朝局,地位一时稳固之后。韩世忠自然敢于放心北上,也必须要尽快北上。万一让女真鞑子击破云内,突入河东,不知道会让萧言大局生出多少变数来。集中兵力北上应变,怎么都不会错。

    整个河东路,都要全力的动员起来,支应神武常胜军主力北上一应事宜。

    吴敏同样也忙碌许久,配合韩世忠发出了一条条号令。这个时侯才能稍做休息,心腹幕僚吕存中亲自提着灯笼,送吴敏入内院休息。

    两人都未曾说话,在夜色当中默然而行,不多时侯,就到了内院门口。吕存中将灯笼交给吴敏亲随,轻声道:“安抚…………”

    吴敏摆摆手:“不必多说,尽力配合韩将主行事就是。”

    吕存中还想开口说什么,吴敏却不理他,自顾自的就走入了内院当中。也未曾入随来太原的侍妾处歇息,而是转入内书房当中,轻轻吩咐了心腹亲随一声:“准备提神的饮子,还有笔墨,所有人都不得靠近书房。”

    那心腹亲随随侍吴敏久矣,知道相公有机密书信要写,忙不迭的应命,将吴敏送入书房安顿好之后,飞快的将一应事宜都布置完毕。

    灯火之下,吴敏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笔墨纸砚,久久不动。

    本以为这次朝局风云突变,萧言根脚,已然立足。以他手段本事,经营数年,当可稳固。依附萧言,固然心不甘情不愿,可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可现在看来,萧言这还称不上稳固的根基,就要面临一场突来的狂风骤雨!

    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萧言手中失败了这么多次,哪怕看到机会,自己又还敢不敢做些什么?

    河东金鼓,已然鸣动。而牵动的大宋朝局之争,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而其凶险激烈之处,比起以前,胜过何止百倍?

    身在其中,又如何自处?

    ps:如约归来。

    也算是说话算话罢。

    虽然错过双倍月票,但也赶了个尾巴。

    大家可怜可怜奥斯卡,投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