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疼

    将近晚上十点，小寒总算跟这条上海过江龙谈妥了一切巨细，这两位都是雷厉风行的人物，倒也没磨多少嘴皮子。一头雾水的王惊蛰索性不去探听大人们的谈判，独自窝在会所包间内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节目。半个小时前他还对这座金灿灿的建筑心怀敬畏，现在却已经能像在家一样脱了鞋子使劲蹂躏那个看上去就贵的吓人的沙发，这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王惊蛰积攒了十多年的适应力。

    “等急了？”小寒用手背贴了贴弟弟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脸，声音里带着点抱歉的味道。

    “一点点，”血浓于水的感情自然不需要那些多余的虚伪寒暄，王惊蛰从来不会放过向jiejie撒娇的机会，抱着胳膊小声埋怨道：“还以为你要跟那个富家公子发生点什么呢。”

    杀伐果断的女枭雄注定只会对一个人露出柔情似水的一面，轻轻扯了扯弟弟的脸，笑道：“连姐的玩笑都敢开。走吧，小朱差不多该把车开到门口了。”

    王惊蛰站起来跟在jiejie后面欲言又止。小寒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那种从小被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的不凡气质，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个白手起家的刚强女子。而她的地位越是高不可攀，作为弟弟的王惊蛰就越是舍不得。

    一个女孩子纵身跃进这一片江湖所需要付出的决心和勇气决计不比那些跳楼的少。在一群没有道德约束，甚至连法律都敢蔑视的亡命之徒中游走周旋，晚上能不能睡一个安稳觉？更可悲的是这是条开始了就停不下的路，一但停止攀爬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把你往下踩，你会悲哀地发现自己突然成为了一颗弃子，辛苦打拼来的一切在一夜之间付诸东流。这个社会很现实，哥两好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反，现在的江湖是有钱人的江湖，被小弟阴死的大佬尸体绝对够填满会所前的那条小河。

    简单却不单纯的王惊蛰不是蠢人，稍一琢磨就能品出jiejie不肯放下执念的原因。用一句俗气又矫情的话来说就是“回不了头了。”哪怕她真要的去自首然后蹲个十年八年的王惊蛰第一个就不答应！他看着jiejie孤独倔强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发誓必须让她过得比谁都好。

    小寒走到门口，发现弟弟没有跟上来，奇怪问道：“怎么了？惊蛰？”

    王惊蛰捂着胸口，眼睛红红的：“疼，这里疼。”

    敬职敬责的大管家朱淮臣开着老板那辆奥迪A8L送少爷回家，这种FSIW12quattro的车型比较受成功男性欢迎，小寒可能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模仿那个高不可攀的父亲。

    全家最没见过世面的只能是王惊蛰了，坐这种豪车的机会寥寥无几，以前他一直觉得乘朱淮臣那辆越野车到学校就已经足够拉风，直到坐进jiejie的座驾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最土的那种井底之蛙。

    “大学准备报哪？”小寒推了推正在好奇捣鼓车载电视的王惊蛰，问了个家长都关心的问题。

    “谁知道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我那点水平，能上个二本都顶天了，现在就等着成绩下来看看是留在淮安还是去南京。”

    “认真学呀，你那么聪明。”似乎所有家长都对自家孩子的智商有种盲目自信，小寒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王惊蛰斟酌半天，小心翼翼的露出狐狸尾巴：“没兴趣嘛…姐，要不我去你手下做事？”

    小寒取下弟弟叼着的烟，自己吸了一口，静静凝视着满脸促狭的王惊蛰，这小子也算定力不俗，硬是和她对视了四五分钟。最终小寒落寞的移开目光，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轻声道：“我最开始离家出走的时候你才十三岁。记得当时我只带了五百块钱，在广东撑不到一个星期就顶不住了，到处结交小混混蹭吃蹭喝。我知道自己模样标致，二十岁的漂亮女孩在哪都不至于饿死，不过每天和那些不成气候的小人物在一起鬼混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是胖子也不是秃子，至少看起来没那么惹人厌，在得知我还是处女之后提出八万块钱让我陪他过夜。当时我居然没有觉得愤怒，于是我知道，我完了。实际上那种情况下给我三千就足够让我感恩戴德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身子这么值钱。”

    她伸出手温柔擦拭弟弟脸上的泪水，语气平稳淡然，像是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从那之后我就以情妇的身份跟着他打拼，坑蒙拐骗的事情都干了个遍，杀人放火也偶尔为之。不过每次我都会给死者烧个纸，敬个香，求他们不要把孽记在你的身上。背地里叫我黑寡妇的很多，咒我不得好死的也不少，最后我黑了那个男人的货，逃去南京扎下了根，他念于旧情没有追究，这才给了我喘息的机会。咱妈不待见我，我不委屈，jiejie现在手里的钱不干净，这双手不干净，连身子都不干净，自己都没脸进这个家门！”

    便归来，平生万事，哪堪回首？

    亲姐弟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完全一致，王惊蛰完全可以感受到她三言两语下极力掩饰的惊心动魄和荡气回肠。没有人能金刚不坏，何况是一个年轻女人？他突然想伸手抱抱这个柔弱孤独的身子，但终究忍住了，王惊蛰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在他的怀抱足够宽广到能庇护jiejie免受风雨之前，一切柔情都是惹人发腻的小女儿作态。

    “老板，抱歉我打断一下。”一直装聋作哑专注开车的朱淮臣从后视镜里与小寒目光相接：“一辆陆地巡洋舰，一辆沃尔沃，跟了咱们一路了。”

    “甩得开吗？”小寒懒懒的卧在后座，脸上的不耐烦远远超过紧张。

    “玄，估计对方知道我们要去哪。”

    “那就往人少的地方开。”她伸手拉起车窗内的帘子，温柔道：“怕就把眼镜闭上。”

    王惊蛰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略显病态的笑容，烟雾缭绕下似等待机会的嗜人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