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靠谱的感觉
很多年后数叶还记得这个飘着小雪的下午,他跟广告真正结缘,或许就从这个下午开始。 北电大门口,李然开着大切,刘师师坐在后排座位上,俩人没什么交流。 一个是不太爱开口,一个是蛋疼得不想开口。 怎么就破直觉了?怎就听了一个小姑娘的话? 北电导演系出来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打灯?……自己就是这学校导演系出来的,还不知道导演系那帮家伙整天学的是什么? 要不是上学那时候觉着广告好玩儿,误打误撞拿了个广告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刨食呢! 你更别提一个十**岁的小伙子掌握听上去像是某种终极状态的神级技能了。 这玩意儿是靠时间一二十年去磨的啊!你当他是打娘胎里就玩灯光了? 嘛呢! 不过既然来了,总得见见人吧?好歹一二十块钱油费不是? 听见师师说了句来了,顺着小姑娘的手指。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穿着一件米黄色风衣,长着娃娃脸,但整个人显得特别老成的货从校门背后钻出来。伞也不打一把,细细碎碎的雪花淋了他一脑袋,颇有点意境。 数叶左看右看,也没见着师师他们人啊!正要打个电话,就看见有辆车子冲自己打了个闪。 好家伙,大切,又是一辆百万级别的豪车。对比自己,瞬间就苦逼了,你们做广告的都这么有钱么? 然后就面不改色走了过去,有钱的是大爷又怎么样,哥可是开了重生挂的人。说得拽一点就叫做时间行者,虽然这挂现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卵用的样子。 好吧。 但李然这种讲感觉的人一见这位小师弟的眼神和意境,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又翻了上来。 招了招手让数叶上车谈。 数叶抖了抖雪,打开后车门也就钻了上去。 还没来得及跟刘师师叙叙旧,前头李然丢了个本子过来,“在车上看完,咱们时间不多了。哦,对了数叶,我叫李然,你好。” “你好,我数叶。” 数叶跟他握了握手,翻了翻那两页纸,竟然是产品资料,“这些用来干嘛的?” 李然启动了车子:“我总结出来的产品资料,让你尽快熟悉一下工作对象。” “不是给师师打光么?” “……没法解释。你先看着,倒时候就知道了。” 看就看呗,起码这趟活儿目前看起来挺靠谱的。 朝花旦笑笑,低头仔细看了起来。第一页是翡翠的介绍,什么密度,品种之类的。撇撇嘴,现在看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 直接翻到第二页。就见着特文艺的一段话。 “佩戴翡翠的女子,总有说不尽的婉约。清纯如水,柔软如柳,钢筋水泥的城市再坚硬,也抵不过这一抹的绕指柔。 中国女子,天生适合佩戴翡翠,翡翠的温润柔滑,翡翠的晶莹纯洁,翡翠的含蓄内敛,翡翠的致密细腻,无不与中国女子天成和一,那种安静,细致的内敛,那种蕴含在极深处的世事沧桑,穿越了千万年时空也绝难改变她们的美丽容颜。 想象着一个清丽的女子,自茫茫人海中盈盈走出,温婉的云鬓,浅笑轻颦。她伸手扶额,罗衫滑落,露出一截白似莲藕的皓腕。那手腕上,莹莹剔透的白,些许的,鲜亮欲滴的翠……佩翡翠的女子,天生应该与茶香,琴弦为伴,万丈红尘惊扰不了她。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她也仍泰然若素,抚琴烹茶,不随时间老去。春夏秋冬,轮回不息又跟她有何干?她如玉人,岁月不留痕迹。疾风骤雨,她抬眼一笑,仍是从前的的清风明月,从不走半点样子。” 这帮子干广告的,有点文采啊,这事儿越来越靠谱了。 “李导。这个是,您写的?” “嗯,啊?不是,这是文案写的。”李然边开车边应了声。 “不过,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好好体会下那种画面,最好有自己的解读。” 好吧。 这种视觉化的文字简直跟分镜头一样详细,那种温柔,通透,古典一下子就浮现眼前。数叶心中对需要把握的神态,背景灯光的把控就有了一个大概的构想。 “难怪让我看这么些东西。” 这位导演不像郑大鹏,简洁直接地告诉他需要怎样的一个效果。 只是告诉数叶,你想象一下,有一天,下着雪,你在人海中见到了这么一个女子。带着翡翠,飘然出尘,仿佛天上雪,地上人,千里寒冷,万里冰封跟她都无关。她就一席柔纱,如天上月。 又有一天,下着雨,江南,一处颓圮的篱墙。你打着伞,跟你擦肩而过了一个穿着旗袍,佩着观音的姑娘。她就像那尊佛陀般表情微笑又安宁。就一个擦肩,便抚平你被雨滴砸乱的心境。 再过一天,一片竹林里,你循着琴声辗转不停。在一个竹亭下,没有轻纱盖住,就那么清清爽爽,彻彻底底,明明亮亮的,一个女子抚着瑶琴。高山流水,寻觅知音。竹乡茶香,丝丝袅袅地钻进你的毛孔里去。翡翠又在哪儿呢?整座竹林就是一件浑然一体的碧玉,女子和竹亭就是这块碧玉上最美的一部分。 事实上,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哈姆雷特。 哪怕是对温柔这么一个词语的理解,也有千万种不同。 可以是狂风暴雨后的一抹新绿,可以是江南水乡里的吴侬软语,可以是二月春风里随风飘荡的柳条,可以是邻家十五女儿腰…… 所以虽然说李然给这个珠宝的定位就是温润柔美气质,但他从不限制摄影师和模特的自由发挥。只是在各种各样的柔美温润中寻找那一种最让他心动的。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明确——就是一个观众,一个旁观者,在大体把控全局的情况下,哪一份气质最让他心动,他就选用哪一种,灯光这一块儿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这种风格有点像他最崇拜的墨镜王。 墨镜王导演电影的时候就给演员一段音乐,一两个关键词,一两副画,然后就站在一边,看着演员们把对这些音乐、词语、画面的理解和感觉给演绎出来。一两遍演不出来不要紧,一二十遍演砸了也没事,反正他是著名的磨神坛斗士。 所以这两位在电影拍摄和广告拍摄各有所长的导演,作品中往往有一种不受条条框框,个人意识限制的灵动——这也是他们的天赋。 数叶读到这段文字,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干枯的沙漠,贫瘠的废墟里突然开出一朵花来。虽然不美丽,虽然很脆弱,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可以再什么时候让它成长起来,成长起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而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段文字解读下去,顺着这段感觉体会下去。 他盯住了刘师师那张脸,并不惊艳,有的是一层青涩和一种轻纱朦胧的感觉。那层轻纱就像是遮住了她将要透露出来的一股子成熟。如果能稍微给点暖色调的顶光,这种成熟和青涩必将在半遮半掩间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跟……跟那竹亭中弹琴的形象很接近。 再细细看过去,如果她的眼神中再有有一股子冷清,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也就一下子勾人魂魄。 师师被他看得不自在,脸颊就红了起来。小声地说了句:“怎么老盯着人看啊!” 数叶回过神来,还是定定地看着她眉心稍微下面一点的那颗美人痣:“找莲花。” 开车的李然听到这句话,虽然对这孩子的技术依旧没什么信心,嘴角却是弯了起来——是有那么点靠谱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