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端不平的一碗水

    彼时，永和宫。

    这里是德妃居所。

    永和宫的南边紧邻延禧宫，西边则挨着承乾宫，这两处居所一个正住着惠妃，另一个，就是原先的佟贵妃、后来的孝懿皇后佟佳氏的住处。

    与其他皇子一样，胤禛今天起了个大早，天不亮就乘马车赶到紫禁城外，而后步行入宫。

    不过与胤禩有所区别的是，他今日除了带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之外，还带了自己的嫡长子弘晖来，所以在这个向来以子嗣为重的皇家，胤禛和福晋以及儿子得以乘轿入宫。

    弘晖是去年春天出生的，如今也才一岁半，还是个实打实的奶娃娃。

    这会儿太阳高升，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抱着儿子正坐在正屋里，与婆婆德妃逗闷子。

    而院子里，又开始爬树、年仅十岁的十四阿哥胤禵，则是好巧不巧地被逮住了。

    “胤禵，你已经去尚书房读了好几年书了，怎么还是如此不知礼数？”

    四阿哥胤禛站在树下呵斥道：

    “跟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到处攀爬，成何体统，真要掉下来给你摔断一条腿才肯听话么！”

    他抬头瞪着树上的幼弟，简直出离愤怒。

    胤禵出生于十年前，也就是康熙二十七年。

    那时候胤禛还被养在承乾宫佟贵妃膝下，第二年胤禵已经一岁时，佟贵妃才被册封为皇后，而且在册封次日就薨逝，自此养母离世，胤禛才重新认回了自己的亲生额娘德妃。

    可惜的是，当年十一岁的胤禛早已经搬到了阿哥所住。毕竟他不是佟贵妃的亲生儿子，不能像十四弟这样大了还赖在永和宫不走，阿哥所的住处权当摆设，而汗阿玛也相当宠爱十四，对此事并不反感。

    也正因为年少时的经历，胤禛跟自己的亲生额娘和亲弟弟都有些隔阂，甚至可以说是不太熟，毕竟当年先皇后还叫佟贵妃的时候就宠冠六宫，是唯一一个能跟康熙唱反调的妃子。

    但这不影响他看见十四跟个猴儿一样窜到树上时的恼火。

    树上，胤禵扒拉着一根树枝，冲底下做鬼脸：

    “略略略，就是不下来，就是不下来！”

    “上回汗阿玛还举着我让我爬树呢，他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说我是猴儿！”

    好嘛！

    此言一出，胤禛的脸色骤然从原先的严肃变成了难看。

    一个做弟弟的，动不动就拿汗阿玛来压哥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气急之下，他随手拿起宫人们靠在墙边用于洒扫院落的扫帚，指着胤禵说：

    “今儿你要是就这么跟我耗着，可以，那就看你先扒不住还是我先站不稳。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上头呆多久，如果你能呆到天黑，那算你厉害，我这当哥哥的甘拜下风；可若不能，等你下来了，我必要替额娘好好教教你规矩才是！”

    “少拿汗阿玛说事，不论放在宫里还是外头谁家里，你去问问，哥哥教训弟弟是不是天经地义？”

    “十四，我再说一次，你到底下不下来！”

    兄弟二人僵持良久。

    最后，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胤禵揣度了一下自己的赢面，而后率先认输，闷不吭声地从树上滑了下来。

    胤禛本以为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也没准备做什么，毕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其他兄弟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谁不跟个皮猴子一样的？自己是个例外也就罢了，他不强求弟弟也要克己复礼，只要知错能改就好。

    但正当胤禛想要教训他两句的时候，就见这小子“哇”的一声直接嚎了起来，而后两条腿倒腾得没了影儿，竟是一溜烟直接跑进了永和宫的正屋里！

    一边跑，胤禵还一边哭喊道：

    “额娘额娘，四哥骂我……我就是贪玩爬爬树，他居然想把我从树上打下来！您看嘛，他手里现在还拿着扫帚呢！”

    “幸好孩儿反应快，要不就被四哥打得摔下来了！”

    闻言，胤禛额头青筋倏然暴起，突突直跳，本就瘦削的脸颊两侧，咬肌根根分明地凸了出来。

    还以为这小兔崽子转性了……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气笑了，将自己手里的扫帚扔开，大步走进正屋里，步伐极快、身周带风。

    进门后，屋内场景异常和谐。

    时年三十八岁的德妃娘娘盘腿坐在暖榻上，小牛犊子似的胤禵扑在她怀里哭嚷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果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连抹带咳的，而德妃不问缘由，甚至连假意斥责两句都没有，只是心疼地拍着幼子的背，满口不住的安慰。

    若是抛开一旁抱着弘晖不知所措的四福晋不谈，这实在是好母慈子孝的一副场面。

    胤禛黑着脸对自己妻子说：

    “你带弘晖出去晒晒太阳，我有事情跟额娘讲。”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本就因为这场面很是尴尬，她再是儿媳妇，可一没同这位婆婆住在一起好好相处过几日，二也不是宫里人，所以遇上丈夫揍弟弟，实在很难处理。

    听到胤禛这样说，四福晋忙不迭地对着德妃福身一礼，随即就抱着弘晖赶紧离开了。

    待到她离去，屋里便彻底只剩下了母子三人。

    胤禛盯着哭声渐弱、正偷眼瞧自己反应的弟弟，挪开视线看向德妃，声音冷硬：

    “额娘，十四这样是不行的。”

    “即使汗阿玛如今再宠爱他，可他翻过年就要十一岁了，真当自己还是个孩子不成？”

    “一，他这么大了本就不该再在永和宫呆着，若想玩，阿哥所里多的就是兄弟玩伴，在那里他怎么闹腾总有太监和嬷嬷管教，更不至于还在树上爬来爬去。”

    “其次，我方才并未真的动手，他小小年纪便满口胡言，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绝口不提，只知道将黑锅往亲兄弟头上扔，等他年纪再大些又待如何？陷害忠良么？！”

    胤禛气得不轻，喘了口气正要继续说，却见德妃抬起头，眼神极为陌生地盯着自己。

    他被这一眼盯得心中发毛，顿时止住话头。

    见他没再往下说，德妃停顿片刻，才开口道：

    “胤禛啊，额娘知道你是真为你弟弟cao心，是为他好，可这说的做的，未免也太过了。”

    “莫说你弟弟……就说你，也是已经出宫办差多年的男子汉了，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难道心里还没点数？”

    “行了，十四这里，有错我定会查问明白再行责罚，但你也好好想想吧——”

    “先皇后抱你去承乾宫做养子，我不知佟家会不会跟她一样认你，不过胤禛，论血脉你跟胤禵才是最亲近的，很多事，莫要自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