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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都捕头之争(2)

    不过丁湘并没有马上和余耀祖去安吉赴任,而是又在临安小住了数日,等着吏部发放委派赴任的公文,丁湘也正好陪伺在唐鹤年左右。

    唐鹤年毕竟武功不弱,虽是伤得不轻,每日运功疗伤,再辅以爪牙赠与的伤药,数日之后便大有起色。

    他本无心求胜,对自己输了并不介意,倒是对丁湘输给顾青书大表惋惜,听说余耀祖有意延聘她去做安吉县的都捕头,自然甚感欣慰,极力撺掇,看样子倒比丁湘还要积极。

    惹得丁湘笑骂道:“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多事,别人的事你这么起劲,就连和对头动手也是事多。”她本想骂他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明明赢过了薛文龙,只因为多点了那么几点,害得自己空门洞开,被人所袭,又觉得他毕竟受伤,这才稍稍收敛。

    唐鹤年脸上一红,说道:“那几笔不点下去,我心里痒痒得难受。”

    说起来唐鹤年对绘画一道当真是沉溺极深,朝夕不能或忘,伤势略有好转,便要去游览西湖,临湖作画。

    丁湘不忍扫他的兴致,便雇车陪他去到湖边,竟然又遇到了先前那位船夫,一问之下方才知道,经过杜十娘那件事之后,孙富遭人唾骂,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只能低价转让给了别人,不知去向。

    至于李甲更是大病一场,加上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堪堪待毙,亏得有一天来了个侍女,自称萍儿,面带怒容,一言不发,只是丢下二十两银子,这才延请大夫,保住了一条性命,据说从此以后落发为僧,要在佛前诵经,赎他的罪过。

    想到当日他竟然将十娘断卖给孙富,丁湘犹自感到憎恶,说道:“他这是咎由自取,活该。”

    船夫既是与丁湘相熟,这一回便尽心尽力,驾着小船带他们去湖上景致秀美处游览,一路解说,什么十里长堤,什么三潭印月,湖面澄碧,将天上的白云倒映在水中,泛舟湖上,倒似在云中徜徉。

    丁湘抱膝坐在船头,看得入神,正觉心旷神怡,突然听到唐鹤年由衷赞道:“丁湘,你这样看着好美。”

    丁湘听了一愣,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被他看出来我是女扮男装?就想跳将起来,跳入湖中。

    却听得唐鹤年大喊,“你别动,你别动。”

    丁湘扭过头来,问道:“你好端端说什么胡话?”脸上一片绯红。

    唐鹤年说道:“我是看你坐在船头,整个人就像是嵌入在一幅画中一样。”他摸出一面铜镜,坐得稍远一点,举起镜子,给丁湘看,一边说道:“你自己看看。”

    丁湘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坐在船头,清风徐来,衣袂飘飘,与周遭景色相协,当真如一幅画一般,心中欢喜,嘴上啐道:“哪里好看了?要我说,难看得很。”

    唐鹤年却顾不上听她说些什么,只是凝神思忖,要将眼中所见记在脑中,再化作一副画面,等他将谋篇布局、笔法染色俱都想得明白,这才对丁湘微微一笑,说道:“等我画出来,就把这幅画送给你。”

    不过还没等他画完,余耀祖已然领回来吏部下发的公文,不日便要启程赴任。唐鹤年虽感不舍,也只能惜惜道别,说是等把画作完,一定托人带去安吉,送给丁湘,绝不食言。

    丁湘心中也感不舍,故作豁达,笑道:“我定然会好生收藏,传给我的子孙。”她拍了拍唐鹤年的肩膀,又说道:“你可不许懈怠,好好画画,等你将来成了大画师,说不定我孙子把画卖了,还能发一笔大财。”

    两人就此道别。丁湘随着余耀祖上路。

    丁湘原本以为,余耀祖好歹是县官老爷赴任,不说是差役开道,前呼后应,起码也该配发一匹马,故而自己先去买了一匹马。

    买马的时候,她算了算随身带的银子,犹豫再三,买了匹老马,想着所剩无几,就算省吃俭用也才够应付半个月,心里不免有些发慌,转念一想,等到了安吉县,就能差领工饷,这才心下稍安。

    哪知道到了约定的日子,丁湘骑马到了城外,远远地就看到余耀祖骑在一头驴子上,随身的行李就是几件换洗的衣物,打了包背在身上,怎么看都不像是走马上任的县官老爷,倒是像走亲访友的老农。

    丁湘驱马上前,前后左右看了半天,确定再无旁人,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县官大老爷就这么去上任?”

    余耀祖面有愧色,说道:“朝廷连年用兵,度支紧张,原本官员赴任都会派发的川资路费一概暂扣,说是到了地方,用上缴的税赋抵扣。”

    丁湘见他说得犹豫,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到了地方,你可有钱发放工饷?”

    余耀祖拍着胸脯保证,说是到了安吉,核算完上任知县的羡余,就给丁湘发放工饷,而且连这次赴任的路费也一道补齐,让她只管放心。

    丁湘这才驱马前行。

    可是上路之后,余耀祖不知为何唉声叹气,不住摇头,走了约莫半里路,他突然勒住了驴子,一副吞吞吐吐、欲言欲止的神情。

    丁湘不耐烦地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只管说就是。”

    余耀祖指了指她骑着的那匹老马,又指了指自己胯下的驴子,说道:“你看出来有什么不妥吗?”

    丁湘看了看自己的老马,又看了看余耀祖骑着的驴子,摇了摇头,问道:“有什么不妥?”

    余耀祖说道:“我毕竟是知县,你是我手下的都捕头。现在我骑驴子,你倒骑着马,这要是到了县城,被人家看到,大家会怎么想?”

    丁湘不解地问道:“大家会怎么想?”

    余耀祖叹道:“大家就会想,我这个做知县的还不如手下的差役威风,就会看不起朝廷委派的命官,更进而对朝廷的典章制度不再敬畏,反倒心生藐视,到时候怕是要纲纪紊乱,世道乖离,人心不古,县将不县矣。”

    他越说越激昂,脸上的表情变得沉痛已极,丁湘不知为何竟被他说得心动,脱口说道:“既然这样,我和你换一下,你骑马,我骑驴子就好了。”

    余耀祖连声道好,当即与丁湘换了坐骑。

    丁湘看他陡然变得神采飞扬,骑在马上志得意满,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忍不住说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余耀祖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我觊觎你的这匹马吗?”

    丁湘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余耀祖顿时变得正义凛然,说道:“非也,非也,我骑这匹马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为了安吉县的百姓。我是要以身作则,让安吉县的百姓懂得尊卑有序的道理,这样才能移风易俗,使民风淳厚,使大家安居乐业。”

    丁湘见他又要慷慨陈词,急忙伸手示意他打住,求饶道:“马已经给你了,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余耀祖微微一笑,驱马前行。丁湘咬牙切齿暗自咒骂了自己一句,赶着驴子在后面跟随。

    好在从临安到安吉县路途并不遥远,两个人一马一驴出了城,往西北方向走,途经安溪、独松关,七八天后便进入安吉县的境内,先是到了一个小镇,名叫牌头镇,由此便能乘船,顺着苕溪一路驶到安吉县城。

    不过沿途之上遇到打尖住宿,余耀祖总是两手一摊,示之以身无分文,无奈之下丁湘只得自掏腰包,等到了牌头镇,身上的银两已然花得底净,可就没钱乘船了。

    好在余耀祖这回变得爽快,指了指毛驴,说道:“接下来只有水路,留着它也没用,索性卖了,换成银子,刚好乘船。”

    两个人便在镇上将毛驴转卖给了镇上的商户。

    商讨价格的时候,余耀祖又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恨不能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从三皇五帝一直讲到孔孟颜曾,听得商铺的老板摇头不止,最后只能多给了二十文钱。

    丁湘看得大感钦佩,在去往镇外码头的路上,忍不住赞道:“余大人,你若是不做县官,就是做个商人,也肯定能发大财。”

    余耀祖淡然说道:“见笑,见笑,小时候家里穷,常要在山里挖些竹笋菌菇拿到镇上卖,练出来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码头前,突然听到前面人声喧哗,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围观,人群里面传来喝骂声。

    两个人挤入人群,上前观看,只见人群当中空出来一块地方,几个精壮的汉子正在追着一个人殴打。

    这个人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一看便知是个乞丐,须发虬结,看不出年龄,左手的衣袖空荡荡垂下,却是少了条胳膊,此时喝得醉醺醺的,步履踉跄,左躲右闪,躲闪得稍微有些迟缓,身上早吃了几下拳脚。

    那几个汉子像是对这乞丐怀着极大的仇恨,出手甚重,打在身上砰砰有声,他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呵呵地大笑。

    丁湘一看,越众而出,大喝一声,“快住手!”伸开手臂拦住那几个精壮汉子。

    那几个汉子俱都是一愣,其中一个红脸的汉子喝道:“你知道这人做了什么?便要出来多管什么闲事?”

    丁湘冷冷地说道:“先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们几个人打他一个,就是不要脸。我看不惯,就要管一管。”

    这时候那乞丐见无人打他,猛地一盘腿,坐在了地上,脖子一歪,呼呼地睡着。

    有一个汉子手里握着一根木棒,悄悄绕到了他身后,猛地往前一蹿,举棒就朝他头顶击落。

    丁湘却是早就看在眼里,不等他的木棒落在乞丐的头上,飞身过去,横扫一腿,竟将碗口粗细的一根木棒生生踢断,把那汉子吓得目瞪口呆。

    乞丐原本双目紧闭,鼾声大作,此时突然睁开一只眼,瞥了丁湘一眼。

    那个红脸汉子似乎也是一吓,问丁湘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丁湘双臂抱于胸前,说道:“我是安吉县新上任的都捕头丁湘,不管是谁,犯了什么事,理当交由官府的差役处置,岂能私自斗殴?”

    她朝红脸汉子一瞪眼,说道:“更不许群殴。”

    她话音未落,那乞丐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往后一翻,仅剩的一只右手在地上用力一撑,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嗖的一声,从围观的人群头上飞掠而出,其速甚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