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浒谷之战01

    叶楚青本以为自己带着重重的心事，即使入得帐来，也未必就能睡得着，却不料，刚刚一躺下靠上枕头，疲惫就如滔天的洪水一般从自己的四肢开始，席卷了全身。

    叶楚青只觉得浑身的肌rou酸痛无比，连五脏六腑也像是在发出渴望休息的**，或许是这几日因为曹休的事情，自己的神经也一直如同高度戒备时的肌rou一样紧绷着从未松懈吧，眼皮子开始频繁地打起架来，叶楚青完全放弃了与睡意的抵抗，歪过脑袋便沉沉睡去。

    直到被帐外的喧闹叫醒之时，叶楚青还觉得自己的精力并未恢复多少，他似乎是做了许多梦，但却连一丝半点梦境之中的记忆也未曾留下，叶楚青苦笑了下，这种嗜睡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少年时跟随父亲初学刀法的那段时日，也是整日里拼尽全力直至虚脱，然后沉沉的睡眠和无休无止的练习中周而复始。

    但叶楚青却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想比现在杀敌建功、在上司跟前逐渐建立起信任与感情，要来得更加满足，也更加快乐。

    叶楚青想起了与曹休最后一次相见时，曹休问向李源一的那个问题，“究竟要为一人而死，还是为一国而死，抑或是为天下而死”，叶楚青不知道这句话是曹休自己的心里话，还是引用他人之言，但反复咀嚼起来，却破天荒地害怕起死亡来，因为他问向自己之时，发现自己并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我叶楚青，愿意为谁去死？

    习武是为了保家卫国，但保家卫国，一定要通过杀人与被杀来实现么？

    中楚建军，向来以近乎严苛的军规军纪为立军之本，军官在士卒们的眼里心里，都应当是不容置疑的权威所在。然而这一行来，向来被视为士兵楷模的老百夫长何挺进，却屡番与主将李源一做起对来，叶楚青知道这从法理上看，定然是错的，而从一个“情”上来看呢？叶楚青不知道若是自己处在李源一的位置，会如何来处置何挺进。

    出帐的时候，叶楚青已经闻到了从伙头兵们那边飘出来的饭香味，说起来，李源一出的这个将榆树皮磨粉制粮的主意，不仅为楚军的口粮问题解了燃眉之急，而且实事求是的说，虽然这些食物在口感上显得粗糙了许多，但味道却是有一种特有的草木清香，将士们吃喝起来，不仅没什么怨言，反而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这种粗制的干粮当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叶楚青突然觉得，现在的伙头兵，大多是从初入行伍的新兵中挑选一些身体相对单薄的人来充任，比如此前负责风信子饭食的那个名唤曾铁牛的伙夫，就是一个瘦猴一般的士兵，这些人虽说战斗能力相对一般，但也不能就这样以貌取人将他们强制安排成为伙头兵。

    军队的后勤保障的重要性其实并不比实际接敌作战要来得弱一些，相反，打输了一场仗的军队还有机会翻盘、东山再起，但要是让将士们饿着肚子，那可就连最基本的士气也要丧失，后勤部队应该与作战部队一样，实现专业化。

    譬如李源一这次让大伙儿吃树皮的主意，虽是应急之举，但却用事实证明了在战局危急的时刻，由专人能够处理粮食紧缺、装备不足等寻常将领与士兵处理起来颇为棘手的杂务，将能使其他人更加专心地将精力投入到作战之中。

    而且处理这些事情的工作，其实说白了也就和作战杀敌一样，无非是一项技能罢了，甚至推而广之，类似于金国坚之类的工匠，也应当作为常规性的配置部署在军中，由专业的人去解决专业的事情，达到事半功倍的目的。

    叶楚青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一连串想法给吓了一跳，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按照李源一的要求，代领何挺进百夫长的一些事务之后，就连想问题的思路也开始向一名将领的身份去转变了。然而当下，叶楚青心知，活命仍然是最重要的，这些有的没的，还是等以后真有机会之时，再向李源一去细说吧。

    叶楚青走到一口锅前，这才发现伙夫们今日早上烧了滚水，然后将榆树粉按照一定比例混入水中，用大铁勺搅和了许久，竟然做成了粥食。

    一般而言，军中将士们的吃食都以白米或者馒头等主食为宜，不仅更能产生饱腹感，而且也能提供必要的热量，粥食这种东西，吃下去一肚子水，军士们体力消耗太大，往往撒上两泡尿之后，便要开始喊饿。所以在前几日，伙夫们仍旧是将榆树粉制成榆树馒头分与众军，不想今日却变成了粥食，叶楚青心中暗道，莫不是就连榆树粉也要不够了？

    粮食再度告急，外忧内患之下，浒谷城中的楚军，恐怕也是真的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

    叶楚青随意从一名士卒手中接过一个粗碗，然后盛了点粥，胡乱扒拉了几口，觉得这榆树粥相比白米粥，似乎食材本身就带有不少浆液，熬过之后显得更加粘稠一些，入腹来倒也着实能够充饥，不过这饱腹感能挺到几时，叶楚青却是没有把握了。

    好歹是用过了早饭，叶楚青一抹嘴巴，正欲去找李源一商量众军出行事宜，却听到不远处城头的一阵sao动，叶楚青心中顿时大叫不好，莫不是蛮族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就连让楚军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去撤退的机会也不给？

    叶楚青当即将粗碗往地上一摆，抬脚便往城头方向去跑，再看其他士卒，此时也都已听到城头处的响动，纷纷从四面八方汇集而去。小小的浒谷城中，零零散散的四百余号人马往城头上这么一站，虽不至于声势浩大，但看上去至少也有木有样。

    叶楚青上了城墙，见大多数将士早已经纷纷站定，好在李源一此前安排人手在安奚城中就制备了大量的弓矢，将士们几乎人手一把木弓，虽然并非各个都像曹休一般有百步穿杨的本领，但站在城头之上居高临下，哪怕胡乱将箭雨往下去覆盖，在守城时也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叶楚青见众军都已经持箭上弦，神情严肃地往城下去看，心中自已知道大概，果不其然，叶楚青探头望去，城下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俱是气势汹汹的蛮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