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铁师南下04

    想起曾经的战场，白逢远忍不住又多回忆了一番，那次七日五百里的强行军，却也是发生在这如今的中楚南境：

    当时楚国已破越国都城铜丘，兵锋所向，便是越国东侧的吴国。

    吴国当时也自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便收容了越国流军足有四万余众，然后集合吴国的倾国之兵，组成号称二十万之众的吴越联军。

    相比吴越联军的声势，当时楚国的一部分主力在冯先念麾下正在越国境内继续剿灭残军，而另一部则在李开溯的水师配合下，在楚国北境与赵国军队隔水相望，防的就是赵、晋、秦等北方三国趁南方三国战作一团时趁火打劫。

    再加上楚国本土的防卫抽去全国大概三成的军马，如此一来，楚王李玉当时只能给出司马玉秀八万人马用作东征，虽说吴越联军号称二十万众确实是有些水分，但八万人确实是连对方的一半军力都没有。要想破敌，非有奇谋不可。

    当时的白逢远已是司马玉秀帐下战功彪炳的宿将，在此紧要关头，最为难的任务理所当然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司马玉秀命白逢远率一万轻甲，取道山路，人衔枚马裹蹄，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强行七天六夜，瞒天过海般绕过了吴越联军主力。

    正当吴越联军想要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与司马玉秀所率楚军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战之时，白逢远所率的一万奇兵，突然之间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吴越联军的后方。在林间涧水中跋涉了七天的楚兵，早就恨不得尽快遇见敌人，此时更如一群饿狼一般扑向了全无防备的吴越联军大营。还没来得及吴越主力反应过来，回头一看自己的大营中已是一片火海。

    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说，久经沙场的司马玉秀如何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几万楚军一拥而上，与后方的白逢远部形成夹击之势，将早已士气大挫的吴越联军打得丢盔弃甲，横尸二十余里不绝。而自此一战之后，吴越两国主力彻底被灭，已再没有翻盘的可能。楚国将中州南部的大局基本给定了下来。

    而今，白逢远心想，虽说敌手已经从吴越两国换成了蛮子，但却无妨自己率领大军故地重游一番，想来当时那般悬殊的实力对比自己都能赢得轻松自如，那眼下这些不成气候的蛮军，恐怕也必将不是自己麾下这支中楚王师的对手罢？

    正颇有得意之时，一名亲兵已将做好的饭食送进了帐里，白逢远点头示意亲兵将吃食放下，便挥手叫他出去了——他要一个人好好吃上一顿，养精蓄锐带到明天，率领大军平安通过葫芦谷，兵锋直指南线诸城，将那些不知好歹的蛮子杀一个片甲不留，也让他们从此能知道他白逢远这个“百胜将军”的威名。

    吃完晚饭，白烽与樊猛也各自来为安营扎寨与夜间布防等事情复了命，白逢远见各军事务一切正常，便嘱咐二人命各军今夜早生休息，安排妥当后，自己也脱去外甲，摸到塌上准备睡觉了。

    兴许是从铜丘出来后已过三日，时隔多年再度披挂出征的兴奋劲已经过了；又兴许是回忆起从前的戎马岁月，那些铁与血的荣耀冲散了这些时日备战的辛劳；反正这一觉，白逢远自觉睡得是格外香甜，仿佛一觉醒来，便能看得到自己带着白烽打破蛮军，收复诸城，率军凯旋的光景了。

    这一战后，白逢远心想，自己也早已过了半百的年纪，练军强兵是自己所擅长的，但再要率军冲阵，恐怕已经是快到了不服老不行的时候了。再者，白烽跟随自己历练许久，又有樊猛与唐煜这样的良将辅佐，若是这蛮子还不知死活不愿割些rou下来与中楚求和，便也该请命陛下，让白烽这年轻孩子担任主将，率军直驱南境，多给那帮野人一些教训了吧。

    而在帐外，白烽与樊猛结伴，仍在巡视晚上大营的布防情况。

    南国冬日，夜晚清冷。白烽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铁衣沾了这晚间的露水，凉得更加刺骨起来，他与樊猛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军中的闲话。

    白烽心里知道自打出征以来，樊猛在军务上对他多般照顾，更是在白逢远面前屡次为自己说话，显然也是希望白烽这位少将军能够尽快从一名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成为一位能够像白逢远一样经验老到、能独挑大梁的栋梁之才。

    可是，与李源一相同的是，白烽也有着身为世家子弟所独有的那一份骄傲与自负，尽管没有机会像李源一一般早早地离开父亲身边，去到边军接受砺炼，但既然这次蛮军北上为中楚提供了一次开战的理由，他就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去闯出一番声明，而绝不是因为凭着父亲军中众位叔叔辈的提携与帮助。

    白烽想起了几年前李源一来到白府与他道别的情景。

    虽然白、李二将在军事主张的不同为白、李二家带来间隙，但是这上一辈的渊源并不妨碍白烽与李源一两位同龄的少年将军成为至交好友。两人自幼同在宫中的官学读书，亦同在“长生军”统领慕容燕的门下习练弓马，每月里少说也有一半的时间相处在一起，倒是与他们各自的父亲年轻时常伴司马玉秀身边一样的形影不离，自然也就结下了友谊。

    而当二人终于长大成人，可以承袭爵位之时，身为李家次子的李源一来到了白府。李源一满怀兴奋地告诉白烽自己已经征得父亲李开溯的同意，将要去远在南境的边城冷江担任守城副将，从此麾下足有近千的人马，更是可以时常与那茹毛饮血的蛮子过一过招，假以时日，在战阵中经历一番历练，再回到帝都时，与现在这般的公子模样想必肯定是脱胎换骨，成为一名真真正正能为国出力、为君分忧的中楚武人。

    在当时，这一番话让白烽听得是好生羡慕，只恨自己是家中独子，除非皇帝钦点，否则白逢远纵使是丢官弃爵，也舍不得早早地把他放到无人照管的前线去经历危险。但是，好玉需琢，好钢需炼，白烽自诩一身本领满腔抱负，却始终成长在自己那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之羽翼下，又何谈能真正成才？

    好在现在，自己终于等到了机会。

    李源一啊李源一，白烽已经全然听不进樊猛在身边朝着自己嘀咕了些什么，只是在心中轻唤自己的少时好友：不知道经此一役，你是否还活着？不，你一定要活着！你要活着看到我白烽率两万铁甲纵横南疆救你于水火，你要活着看到我白烽论冲锋陷阵论兵法韬略都不在你李源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