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饥饿之人，顾何仪态
陆叁柒环顾众位陆家成员，年仅十三岁的他此时在众人眼中，却比陆老爷子还具有威慑力。 陆云修暗自满意地点头，这位曾经的小皇子、新收的义子不仅实力出彩，为人处世的本事却也不差。 一句“堂哥谦让，有才有德”，楞是让陆淼满腔的火气没处撒，同时也给他一个台阶下。而一句“小子无才”，却又是形似自谦的隐秘发问：小子如此，可算有才？ “赚了。”陆云修心里暗爽。 看着堂中的稚嫩面庞，陆老爷子先沉不住气了，说道：“若你如实回答老夫的一个问题，今后你便是陆家子弟。” 陆叁柒道：“您请问。” “你刚才用的，是不是醉八仙拳？”陆老爷子老眼瞪得贼大，略有浑浊的眼神中充满期待。 陆叁柒看了看陆云修，后者微微点头，便道：“是的，小子刚才所用，乃是醉八仙拳中的‘仙人敬酒锁喉扣’。” 醉八仙拳分八式，乃是仿照传说中八仙的喝酒姿态而创造出的拳法，而这一招“仙人敬酒锁喉扣”，便代表着八仙之一的蓝采和。 蓝采和，八卦为巽，五行属木，故此招力性韧，为缠丝劲，以柔克刚。 不过陆叁柒仅仅学了点皮毛，若是陆淼境界再高一点，这一招恐怕没有丝毫作用。 但即便如此，却也是让陆老爷子震惊许多，问道：“你与武当，有何瓜葛？” 醉八仙拳乃武当所创，醉老头不过是偷学而来。 “先父曾在武当拜师学艺。”对此，醉老头早就为陆叁柒想出说辞。毕竟，醉八仙拳乃是武当独家招数，若被发现偷学，那是要被追究的。因此老酒鬼叮嘱陆叁柒，不要在道士面前用，在其他人面前也要慎用。 陆老爷子将信将疑，凝视了一会儿陆叁柒清澈的眸子，却也不好再说什么，道：“云修，你这义子，不简单啊。” 说罢，看向陆叁柒，道：“老夫不管你曾经是何身份，从今日起，你便是陆家子弟，也是我陆天涯的孙儿。今后，你要以维护家族为己任，若敢做出背叛家族之事，老夫定不饶你！” 而后，陆天涯起身，走到陆叁柒跟前，从怀中取出一块银牌，正面为一个“兵”字，背面则是一个“陆”字。 “这是我陆家兵器库的通行令，你可以进去挑一件喜欢的兵器，算是爷爷送你的见面礼。”将银牌交给陆叁柒，陆天涯原本严厉的面容此时却柔和了起来，不论如何，他都为多了一个优秀的后人而感到高兴。 陆雨行和陆淼脸上都泛出惊讶之色，就连被朝廷一些大官暗地里称为“陆面瘫”的陆云修都微微动容。 陆家兵器库中存放着许多兵器，其中不乏堪称绝世兵刃者。 兵器可分为五等：凡兵，灵器，法宝，仙器，神兵。 仙器与神兵几乎绝迹，数百万件中难有一件。就是法宝也珍贵万分。 陆家兵器库中存有凡器千件，灵器数十件，法宝不过五指之数。然而陆家可是大乾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由此可见高级兵器之珍贵。 而那银牌便是可以领取灵器的凭证。 没想到这小子刚进门，老爷子就要以一件珍贵的灵器为礼物。这不禁让陆淼心生酸意，他可是入了八品巅峰，才得到一件灵器。 陆叁柒怔怔地接过银牌，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情绪，暖如春风。 帝王家中无亲情，从小到大，只有母亲才能给他亲人的感觉，即便是他的父皇，也因为子女众多而并未给过他过多关心。 估计他设计让自己活下来，很大原因是自己年纪小，更能使那位冷血的皇叔放心。 “谢谢……爷爷。”陆叁柒有些迟疑地喊出这个他从未叫过的称呼，太上皇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西去了。 陆天涯的老脸更加柔和，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陆叁柒的头顶，负手而去。 陆云修的弟弟陆雨行脸色略微阴郁，没有因陆叁柒赢过陆淼而对他怨恨，只是感觉自己这个儿子太不争气。 走到陆叁柒身前，陆雨行微微一笑，道：“大哥有了一个好儿子啊，二叔没带什么东西，这里有一千两银票，算是二叔给你的见面礼。”将银票递给陆叁柒，陆雨行转向陆淼后立马翻脸，“还愣着干嘛，回去修炼！” 父子二人离去。 至此，客堂中只剩陆云修一家五口。 “叁柒，见过你义母，jiejie和meimei。”陆云修心情舒畅，笑道。 陆叁柒这才向那中年美妇看去，令他惊讶的是，自己这位刚才没有注意看的义母竟是与母后一般有着倾城之色。而略显病态的眉眼却是增添了几分母后未曾有过的惹人怜惜之感。 “叁柒见过义母。”陆叁柒躬身，他从醉老头那里打听过关于陆云修的事，自然知道这位中年美妇可是陆云修的禁脔，一生只娶此一人，这是陆云修对她与世人的承诺。 夫人卢氏眉目慈祥，如同看亲儿子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儿子是她前半生最大的遗憾，也是她自以为对陆云修最大的亏欠。 毕竟家主之位传男不传女。 世代如此。 “叫义母显得生分，就与你的jiejiemeimei一样叫我娘亲，可好？”卢氏弱水桃花的眼里满是希冀，让人忍不住对其垂怜。 此时陆叁柒却有些犹豫，娘亲二字，看着温柔却太过沉重，三年光阴，每一个被老酒鬼痛扁之后的夜里，他都是带着对已故娘亲的思念，含泪入梦。 看少年迟迟不肯回应，夫人梨花眼似要滴出水来。 但没人去催促这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 “娘亲。”二字带着颤音，颤动人的心弦。 陆叁柒微红着眼眶，差点哽咽出来。 三年，未曾喊过这二字。谁能料到三年后再次呼唤这个称呼，却已是物是人非。 “好孩子……”夫人破涕为笑，轻轻拥住这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没有血浓于水，却情同亲生。 陆云修刚毅的眉眼也渐渐柔和，体弱多病的妻子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身为家主长女、被冠绝皇城“四大明珠”之一的陆舞衣一笑百媚生，不论这个少年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只要能让娘亲高兴，她便对他无半点芥蒂。 陆玖儿大概不懂娘亲为何哭了又笑，也不懂这位哥哥为何喊个娘亲都会红了眼眶，她只知道，自今日起自己有了一个哥哥，不知来自何处的哥哥。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夫人卢氏不顾身体虚弱，非要亲自领着儿子转遍陆府，连丫鬟下人都不带，平常她可是从卧房到客房这点路都不愿走的。 陆云修见此一幕，也不好扫了夫人的兴，只说让长女陆舞衣陪着。 三人来到陆府的水云亭，此时正值芳菲时节，塘中新生的翠绿的荷叶娇嫩得像初生的雏儿，几条红鲤在叶间嬉戏，一片生机盎然。 三人坐在亭中，夫人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府中的新鲜趣事，时而又向这一双儿女埋怨他们的爹爹整天公务繁忙，自己在家有如何无趣。 陆舞衣看着打开话匣子的娘亲，她知道这都是眼前这名乖巧的少年的功劳。 “叁柒叁柒，爹爹起名字总是如此敷衍。我猜弟弟的生辰便是三月初七吧。”陆舞衣眸子中生出几分幽怨。 陆叁柒点点头，道：“jiejie如何知道？” 陆舞衣玉手扶额，道：“因为我也有同样的遭遇。” “我的生辰是五月初一，爹爹便要给我取名陆五一，这哪里像女子姓名？幸亏娘亲机智，才在身符上将陆五一改成陆舞衣。玖儿也是如此，她的生辰是九月二十五，约摸着是数有点多，便给她取名陆九，也是娘亲改成了陆玖儿，这才有点女儿气。” 陆叁柒扯了扯嘴角，这位义父的癖好着实古怪，难怪当时给自己取名时候笑得那般……猥琐。 “你爹虽是朝廷命官，权大势大，是人们眼中威严的赤魂卫一把手，却也有个记性不好的臭毛病，刚嫁过来时，竟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更别提生辰。给你们如此取名，也是为了记住你们的生辰日子能容易些。”夫人温婉微笑，说道。 “哎呀，三月初七，不就是今日嘛。”聪慧懂事的陆家大小姐玉手掩住樱唇，说道。 “是啊！”夫人恍然，说道：“娘这就让后厨今日做一顿丰盛的晚宴，为我儿庆生。” “不用了娘，我才刚来陆家便如此动众，会被说闲话的。”陆叁柒说道。 “可是……”夫人不愿作罢。 “娘，今后为儿庆生的日子多着呢，不在今日了。” 夫人这才罢休。 晚宴上，一家子其乐融融，值得一提的是，往日喜欢独自在卧房用餐的陆老爷子，今日也加入陆云修一家的晚宴，目的当然是看看这个初来乍到的孙儿。 陆叁柒在牢房里跟着醉老头子不光是学了武功，吃饭喝酒的本事也跟着涨了不少，陆家众人谁都没想到十三岁的少年竟饮酒如喝水，一瞬一壶琼浆便下了肚。谁也都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吃饭时竟这般粗鲁，平常细嚼慢咽的淑女见着此等景象，也忘记了自己盘中美味。 陆叁柒一顿暴风吸入，如同三四天没有吃过饭的饿汉，吃的满脸油光。 众人看呆了，陆老爷子的老脸都渐渐阴沉下来，陆云修也有些挂不住脸，只好低头吃饭，眼不见心不烦。 只有夫人卢氏眸中泛水，这孩子到底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饿，才能成就如此吃相？ 这顿晚宴下来，除了陆叁柒和小妮子陆玖儿，谁都没吃好。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陆玖儿竟提出与陆叁柒比试，看谁吃得多吃得快，结果自然是陆叁柒获胜，但小妮子竟也没落下多少。 晚宴后，陆云修将陆叁柒叫入书房，让他坐在一边，自己则是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在陆叁柒面前。 面相威严英武的赤魂卫总指挥使，喜茶爱茗，这也一定程度上促使他养成了茶水一般浓醇沉稳的性格。 “今晚叫你来的目的有两个，”陆云修抿了一口茶水，没有抬眼地说道：“第一，明日早辰时，我带你去挑选兵器。第二，我打算送你去白鹿书院求学，问问你的意见。” “白鹿书院？”陆叁柒早就听闻过，这白鹿书院乃是大乾儒家四院之首，据说乃是传说中儒圣所创立，在整个儒家处于极高的地位。 只是这是读书人的天堂，陆云修是想让他成为一介书生？ 看到陆叁柒眼中的迷惑，陆云修又抿一口茶水，嘀咕了一句“还是没夫人煮的好”，又说道：“让你去白鹿书院，一是为了读书以修身养性，二是为了学习儒家大道，三呢是学礼……” 陆云修停顿片刻，抬眼盯着陆叁柒，轻声说道：“你已经彻彻底底丢了皇子的仪态，这是好事，但你丢的未免太过了，连我的脸面都丢得一干二净。” 陆叁柒恍然大悟，尴尬地挠了挠头，想了想今晚的吃相，着实是有些丢脸，但吃了三年牢饭的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山珍海味，再加上与老头子学的习性，这般吃相也能理解。 饥饿之人，顾何仪态？正如天下这里那里的流民，饿急了谁又顾得上尊严？ 这是醉老头子说给他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