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别说了，我都懂
街道两侧被上个世纪的小平层挤得满满当当，哪怕是有一些空当小路也被各种积灰久矣的杂物推满，似乎在这里就只存在正中央的这一条道路。写着诸如“某某洗浴”“某某餐馆”的霓虹灯招牌就像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一样层层叠叠的附在两侧同样密不透风的平层上。 有的广告牌上有不知道哪年哪月挂上去的灯笼，透过那被灰尘和油烟包裹的外表，隐约看得出来它原本应是红色的。 而与压抑的广告牌和小平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道路两傍稀疏的行人。 偶尔可以看见楼上冒出一些上中年妇女用挂在楼与楼之间的铁丝晾衣物，要不就是拄着拐不知要去哪里的老人。 两边的店铺大多都封上了卷帘门，哪怕是开着的，也看上去没什么人的样子，只有直到走到尽头也只听见几家麻将馆里面传来人声。 那怕是在老城区等拆迁的老小区里最靠近垃圾站的地方，也没有像这里这样这么沉重的暮气。 整条街好似一个正在等死的癌症病患，唯一的活力来自于悬在在他上方的太阳。 可惜就连这太阳也快下山了。 “这里就是唐人街了。”刘子强早就对这景像习以为常，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非常自然地向若江介绍，“那边是华人自助会，如果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去那里，志愿者都很热情的。” “是吗……”若江盯着那边用中英双文写的“歇业”牌子，皱起了眉头，但是还是能勉强保持笑容。 “这栋楼进去四零七号就是我家了。”刘子强用力推开一辆横在走道里面的电瓶车，带领若江在这宛如迷宫般的楼道里穿梭。 “到了。” 刘子强先是用一个钥匙打开外面的不锈钢门，然后再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里面的木门。 这种双层门的设计引起了若江的怀念之情，他小时候老家的门也大多用的是这种设计。 如果刘子强的钥匙不是从裤子口袋，而是从门口地毯下拿出来的就更符合他的记忆了。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行。”刘子强招乎着看门看愣了的若江。 “噢，谢谢。”若江连忙快步走了进去。 里面倒是正常得多，和大多的现代家庭一样，入门是左手边是厨房，用一个推拉门隔着，里面传一阵阵热油与灶火的声音。右手是客厅，摆着招乎客人用的茶几。 这时，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她年纪看起来和刘子强差不多大，二十大几的样子。只是不知怎的，看向若江的眼神有点躲闪。 “您好。”若江抬起手，跟她打了个招乎。 “这位就是我的妻子，邢锦芳。”刘子强向若江介绍，“锦芳，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朋友，若江，对了，那个，饭好了没” “你打电话打得有点晚了，还得再等一会。”邢锦芳说话的中气不是很足，配上她有点深的眼圈，若江猜想她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 刘子强注意到若江一直好奇得盯着邢锦芳看，连忙说道：“她一直在家庭主妇，很少出门，有点怕生。” “没事没事……”若江也注意到自己这样一直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收回了目光。 “菜可能还要一会，你要喝点什么” “我不……呃，随便。”若江被刘子强强行摁在了椅子上，不安的小手在胸前不断绕着圈。 “不要太紧张，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刘子强坐到了若江对面，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副茶具，“对了，一直没问，我是山东的，你是哪里人啊” “我，我是东北人。” 「其实我是包邮区哒。」 “巧啊，我妻子她就是东北的！”刘子强朝厨房里喊了一声：“唉，锦芳！这人还是你老乡呢！” 过一几秒，厨房还是只有天然气的燃烧声。 “对不起啊，她性格就这样，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你真的不要介意啊。”刘子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得说着。 “不介意，完全不介意。其实我也有点怕生。”若江连忙摆手。 刘子强放了点茶叶，问道：“你原来在国内是干什么工作的，怎么想到突然来美国” “我我么其实我还在上学。” 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好好回答为妙，毕竟若江的年龄摆在那里。 “啊上学” 若江看到刘子强那倒水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看不出来啊，是个文化人。现在在哪所大学就读” “我我还在念高中。” “高高中”刘子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是，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么”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吧。不是，大哥，我长得很像大学生么”若江疑惑地问道。 “不想吗”刘子强的声调出现了一点起伏，“那，那想必你比较喜欢运动吧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壮。” “确实比较喜欢，平时会去跑跑步什么的。”若江更困惑了，他从小到大都只会被别人说太瘦小，怎么一到美国就变壮了美国高中生不是应该比我壮多了吗 “那个，请问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吗？”若江要去确认一下自己的外表，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哦，在那边。” “谢谢。” 若江走到洗手间，他并没有排泄的欲望，等了一会冲了一下马桶，佯装平静地走了出来，走到了盥洗台上。 抬头，入眼的是一个肯定还算年轻，但绝不可能是十六岁青少年的脸庞。 「哇，好丑啊！这人谁啊，怎么能长得这么丑！看这头发，起码两个月没戏了，看这个皮肤，不农民工看见了都觉得离谱。诶？这人好像是你诶！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是你的话我不应该这么挖苦你的，想想你以前为了维持自己的外在形象投入了多少功夫，我就，我就呜……想笑！哈哈哈哈哈！」蒋偌疯狂嘲讽道。 镜子里的面孔扭曲起来。 “这是……我？” 若江感觉自己好像一夜间苍老，不对，这个年纪还没到使用这个词汇的地步，应该是成长了十岁。 怎么回事？ 他低下头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手指。 指纹没错，特征点和我都对得上。 指纹的形成是人还在zigong里面的时候进行的，完全随机的过程，哪怕是别人克隆了一个自己，也绝不可能拥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指纹。 所以肯定是自己的身体没错。 可是为什么突然…… 若江再次抬头看了看这张“自己”的脸。 是被别人用了什么药剂吗？还是说被用了什么和时间有关系的神秘力量？亦或者说是那个“神降”的副作用？ 若江现在很乱，他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张方正，怎么了吗？”刘子强问道。 “没事。” 仔细一想变成这种样子也并非全是坏事，一个成年人的外表可以免去很多麻烦的事情。 「其实仔细看看还是蛮有男人味道的，这不比我以前伪娘一样的脸好上一万倍？」 他用水抹了把脸，回到了客厅，神色如常。 刘子强接着之前的问题：“那你是来美国上学的么” “不是。” 虽然对若江而言如果能够通过在外国留学的方式摆脱国内的应试教育肯定再好不过，他也不只一次动过这个念头，但是他那糟糕的英语成绩和家里只能算小康的收入只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那来美国是为了什么工作” “……”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昨天在放学路上被人打晕，醒来就到这里了。」 若江努力装出一种“说谎但是怕被发现”的样子说着：“我呃，跟家人来美国旅游的，但是在坐车的时候不小心走散了。” 编了一个还算是过得去的谎，至少在若江自己看来还凑和。 “我懂，来，先喝茶。” 刘子强将泡好的茶递给若江，“其实吧，我也都知道，很多来美国谋生的人也都是像你这么说的。” “大哥，我真的不是……” “我懂，我都懂。”刘子强露出看破一切的表情，“但是不用怕，我们最初也都和你一样，漂洋过海费尽心思来到这儿，想在这里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过了一会就发现这里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美好……” 好的，这个大哥已经认定认定为是偷渡客了。 若江无奈扶额，但是内心却一点都没有“计画通り”的喜悦。 他还在为自己变老一事而悲伤。 我十六岁的青春脸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