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红双喜
踏着深秋的遍地红叶,就如同踩上缤纷的地毯。白雁和孙亭手拉手走进了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前几天白雁刚从西北回来,她父亲在车祸后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了。孙亭陪伴她回去为父亲办了骨灰的安放仪式,然后回家给继母磕头。继母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命苦和不易,然后就拿出一张遗产放弃声明来让白雁签字。白雁看完苦笑了下,捏捏弟弟胖乎乎的小脸,在他茫然无知的目光中,然后拿起笔注明了给继母一次性留下二十万元赡养费,同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离开了这个令她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家”。“我再也不想回来了。”在返程的高铁上,白雁枕着孙亭的肩膀说。她现在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卸去包袱的轻松,又有失去至亲的伤痛。“你看到我写字时她眼里的光没有?她算是拿到了想要的一切,我除了弟弟以外什么都没了。真让人不甘心!”“那你还给她?我知道,都是为你弟弟。”孙亭抚去她鼻翼的泪,轻声开解说:“别难受了,你已经为他们做了不少。今后,为自己活着吧!”他轻轻垂下头,象是在说一件秘密似的小声道:“下个礼拜六,我们去领证,然后月底把婚礼办了就出发到海南、珠海去度蜜月,好不好?你可以尽情享乐下,把不愉快都忘掉!”“不好,”白雁撅嘴:“你岳父可刚刚入土为安……。”“他已经往生极乐,昨日就过了七天,可以了。再说,我们十一加班的假期还没倒休,过了今年就用不成啦。”孙亭笨拙地央求着,那语气让白雁脸红到颈子,垂首不语看来是应下了。孙亭嘴咧到最大限度。所以,就有了开始的那幕。白雁头上披了块红纱,心突突地跳。她站在证婚人面前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而孙亭反正就是一脸的傻笑。出了门白雁还没反应过来:“这就结束啦?咱们算是合法夫妻了?”“那你以为如何?”孙亭眨眨眼把结婚证递给她:“瞧,没做梦诶,这可是真的!”白雁打开,看着上面自己和孙亭的名字,眼里闪出泪花。孙亭忙上前抱住她,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安慰道:“以后不是一个人了,要常惦记自己、惦记老公还有这个家!”白雁抹着眼睛不住地点头。“有个事得和你商量下。”孙亭说。“什么?”白雁以为他要说婚礼的事,忙转过身来。“嗯……可能结婚之后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住在家里,和mama住在一起。”孙亭显得有些为难:“孙辉,他要去宁夏了,替公司管理那边的葡萄园和酒庄。他不在,我就不好搬出去住。你知道,mama一个人打理这个家很不容易。她上了年纪,身边需要个帮手。”“所以你想留下?”“是的。”孙亭点头:“原来是想过买房子咱们搬出去,但前天孙辉和我说了外放的事,我想想觉得还是应该把买房先缓缓。你看呢?”“我没意见。”白雁仰着脸看他担心的目光说:“我知道她也很不容易,这楼上、楼下七、八个租户,还需要经常洒扫……。你放心,以后你去上班,我有时间就帮她做。只不过……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为什么?”孙亭没明白。白雁笑笑,将鬓发掠到耳后低头说:“其实也没啥,就是突然从她的房客变成了儿媳妇,好怪!况且见了那些租户们,肯定会被人家开玩笑的……。”孙亭怔了下,哈哈大笑:“这怕啥,总得有这么个转变嘛,习惯就好。另外我也觉得现在不是买房的最佳时机,从投资角度考虑,再看看地产的走势,兴许还会降些呢?我倒是着急买个车,据说现在电动车摇号比汽油车容易,要不先把这事办了?平时我坐地铁就能上班倒用不着,你去城里见人、谈生意都方便,而且以后有了孩子也需要车嘛。”“你这人……,”白雁嗔怪地推他下:“婚礼还没有办,就想着生娃了?”孙亭又笑。但是白雁扯扯他衣袖小声说:“我倒是觉得有个事比买车更重要。”“什么事?”听她这样说,孙亭立刻认真起来。“家里的房子一直在用出租的形式,这在刚建房那会儿是个利用空间收回成本的好办法。而且那时候叔叔……你父亲刚刚去世,出租也能带来额外收入贴补家用。二十年了,成本肯定早已收回。我现在想的是,以后经营上的合法性问题。”她停顿了下,见孙亭还在听,笑着说:“先找个餐厅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聊。”这家伙搞理工研究的遇上问题就会专心地钻进去,岂不知新娘的肚子已经在不满了。孙亭这才醒悟已经接近中午,四周看看,拉着她去了不远处一家徽菜餐厅。两人坐下点餐已毕,等着上菜的功夫孙亭催促她:“你刚才说道哪儿了?我还想听完呢。”“哦,我说经营上的合法性问题。”白雁继续说:“上次有个做地产的人选给我个启示,他说对民间出租房、群租房的管理迟早提上日程,会通过发布标准规范这些行为,避免租户面对安全隐患。所以,我就在想,家里是不是可以申请个经营民宿的资质?这个在村镇一级就能办理,不费事。而且还能享受行业税费的补贴和村里的创业奖励措施。”“而且也算是合法化经营了?”“对!注册个体经营就行,这方面我可以帮她。而且有了经营地位,也方便在线宣传和接受订单,可以把空置的三层彻底利用起来,”“那么,也得纳税了?”“税费没多少,三层如果利用起来,挣的远比那几个税钱要高!””那,会不会还有标准和要求?“那当然,我听说村里、镇上会对经营民宿的家庭有服务规范、标准。比如卫生、房间面积、供餐等等,还会纳入统一的线上平台管理和接单。”“嗯,是个办法。我回去和mama商量下。”孙亭微笑着看看对面,夸道:“不错,刚刚晋升儿媳妇,就知道为家里做打算了?这个事你再设法问详细些,我担心根据他们意见还需要改造,那样的话投入资金会不会比较大,是否值得?要考虑!”他俩边吃边聊,慢慢地谈到对家庭的设想和对未来孩子的教育,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成婚很久的夫妻,自然、祥和。孙亭固然有点书生气,偶尔让人觉得木讷,但他对白雁很体贴、关心,知道她从小缺失家庭温暖,所以特意为两人之间营造些小温馨、小浪漫。即便有时做得笨手笨脚,却让敏感的白雁对丈夫充满感激。从登记处出来以后她就摘下了头上那块红纱,把它叠好放进他给自己买的杏黄色羊绒大衣兜里。这块红纱她要长久保存,将来拿给孩子们看,告诉他们mama就是戴着这块红纱和你们的爸爸去登记的。她觉得那时候孩子们惊奇的小眼神,一定会被这抹红色映得非常漂亮。和妻子的感性不同,孙亮是个理性的人。当她描述民宿的未来时,孙亮能耐心而不失冷静地听完,并记得提醒妻子注意会不会有改造费用的投入。但他不会什么都管,他在西方学到的管理方式是把细节交给别人,管理者只需把握方向即可。所以他乐意将方向盘交给妻子并处处告诉她:放心,家里的事你做主,我只是那个拿着车钥匙的人。家庭的和谐源于最初的角色认知、分工确认。在开始时就完成或基本对此达成一致的家庭,即便在后来的路上有修正,但大势已成,不会因需要颠覆而爆发争执,也极少由于角色冲突产生矛盾,更不会因争夺长短高低最后分道扬镳。总之,最多反复确认几次,多加复盘使最初的意见更加清晰、准确就可以了。两个人的世界也是小社会,孙亭和白雁之前都并无婚姻,但有过同居经验,这帮助他们很好地规避了绝大多数夫妻会遇上的因角色分工带来的矛盾。人之间由于动物的本性,存在对自己权力、地盘、资源的保护意识,说白了就是生存要素,遭遇的陌生人如此,决定结合组建家庭的恋人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会有小夫妻为谁去买酱油、谁谁在床的左边而争吵的原因,实际都是对自己生存要素的保护!我们眼前这一对,因为之前各自有过的不成功的同居经历,所以知道如何通过聊天、沟通、玩笑来协商,传递彼此的诉求,最后达成妥协,形成一致意见;而不是“我要,你给我”这样幼稚、苍白的所谓直接表达。他们眼里确实没有其他刚成婚的青涩男女那种炽热、痴迷,相对多的是含蓄、温婉,表达着对伴侣的包容、宽容等善意。显然他们间关系更紧密,也让人相信这样一对能携手走得更稳、更长久!“白雁,是你吗?”一声耳熟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循声望去,白雁看见江茵挽着她那位作家正站在往大门去的通道上。“艾比姐,好久不见了!看你,穿得这么漂亮,都让我认不出啦!你们这是吃完了正要离开么?”她说着热情地站起来拉住江茵的手臂,孙亮看这样子就知道她们原先很熟,也立即起身。“还说我,你今天穿的也很漂亮呀,简直和新娘子似的!”江茵上下打量,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在办公室哭闹的小实习生。“她今天就是新娘子。”孙亮见妻子羞涩,立即笑着替她回答道。江茵惊讶地瞧过来,白雁使劲点点头:“我们上午刚登记的。”“不会吧,这么巧?”江茵叫起来:“我们也是上午登记的,咱俩居然是同一天!”“真的?恭喜恭喜!”“同喜、同喜!”江茵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个人,赶紧给他们介绍:“我老公,刘吾昆,他是个作家。”“你好,这是我爱人孙亮,他是归国的博士,搞机器人的。”白雁带着几分自豪介绍。她早听说过刘吾昆在前台下跪的事情,只没见过本人而已,今天这场合……还是不点为好。“博士呵,好厉害!”刘吾昆吃惊地扶了下眼镜。“很有缘分,既如此大家不如坐下聊几句,如果你们不着急的话?”孙亮听白雁说江茵是以前公司的同事,便热情相邀。江茵也觉得真是有缘,既同日登记,还在同一家餐厅相遇,况且她确实和白雁很久没见了,便拉着刘吾昆坐下来。卡座足够宽敞,男、女各同坐一边。孙亮叫服务员拿来一瓶常温的啤酒,又要了四个纸杯子。他给每人都倒点,然后四人一起举杯,孙亮看看妻子,白雁深吸口气,说:“敬两对新人,敬我们今天的缘分,干杯!”“干杯!”大家把杯子一起碰了下,一饮而尽。“博士是做哪方面的机器人?”刘吾昆放下杯子摆摆手表示不能再饮,然后好奇地问。“他就爱和各种人聊,跟谁都能打招呼、说上半天。”江茵说。“没关系,我做的又不是什么保密项目,主要是物流方面的机器人还有大型智能化设备。”孙亮笑着回答:“譬如智能化的立体存车库。蜜月回来就有个项目要开工,在两栋大楼之间只有十几米宽、深的空间里,建这样一个车库。十五层楼那么高。结合无人免水自动洗车,指纹和人脸识别泊车、取车,远程预约车位以及在线支付技术,解决周边六栋居民楼的停车难问题!”“哇,听上去很厉害,也就是全自动无人值守咯?”“对呀。”孙亮笑了:“我们也有维护巡视工程师,每个人每天巡视七栋这样的存车库,而且可以是轿车库,也可以按需要做成自行车库,或者带充电功能的电动单车专用库。”说完反过来问:“作家近来在写什么?你比较偏好哪类写作呢?电影剧本?穿越?”“嘿嘿,我不写剧本,只写。最近正在写一只猫的故事。”刘吾昆回答。“一只猫?”“对呀。那是个用猫的立场和眼光来看这个世界的作品,让人们跟随小猫的长大、成长、离家出走、在外经历风雨,最后又回到主人身边这个过程,从另一个角度看看这世界,理解和体会猫的生活。这是个很独特的作品。”“就像日本的那本《我是猫》?”“咦,你看过那书?不过还不是很一样。事实上我想用猫的生活、彼此间的关系来做些隐喻,通过这个说明了什么,让人深思。还有猫经常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事物,那会是很有趣的发现,又会有新的体会……。”“他呀,现在都痴迷了,成天琢磨这些。”江茵笑着告诉白雁:“再这样下去我嫁的不是作家,是拥有人形的猫之灵魂啦!”白雁捂着嘴笑,江茵认真地说:“真的,他甚至想生吃小鱼。被我反对以后就连吃了两顿生鱼片,说要找当猫的感觉。”“那叫找写作的灵感。”刘吾昆纠正道。“这不是一样嘛?”江茵翻了个白眼:“照我看你一个连猫都没养过的人还想写猫?这事儿怎么看都不靠谱。”“你让他写嘛,实在不行就养只猫又怎的?”白雁劝道。“可别出这主意,到时候铲屎的绝对是我,不是他!”江茵赶紧摆手道。白雁两口子哈哈大笑,弄得刘吾昆颇有些尴尬。白雁赶紧说:“不过大哥的事业心很好呵,你还是要多支持人家才对。”“支持嘛肯定是支持的,人家编辑看上这本书了,咱说什么也不能半途而废对不?”“已经签约了吗?”“对。”刘吾昆立刻高兴起来:“对方说立意很好,形式也独特,已经完成的三十章他很满意,所以就签约了。”“你看看,好事嘛!”刘吾昆看看自家媳妇,赶紧摆手道:“开始好,未必结果就好。写书这事其实挺无聊乏味的,得忍得住、坐得住。要坚持到最后可不容易呢。我刚刚开始写的时候就总坚持不下去,往往写到中间连自己都觉得是胡说八道,然后稿子就废了,现在想想那样做不对。”“你是说应该接着写下去坚持到底?”白雁问。“不是,那时的我想的就是怎么迎合别人的口味,怎么增加订阅量,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个怪胎,既不理智,更不现实。那样的作品废就废了没什么可惜,可惜的是我明白得太晚,荒废了好多时光还把自己弄得特没自信、特迷失。其实后来才明白,作者就应该写自己心里的那场生活。人家要看的,也就是你经历的、感悟的、发现的生活,这才是写作的意义。”他说着叹口气:“文字为什么叫艺术?是因为它用了巧妙的方式来表达。就如绘画用色彩和线条、舞蹈用形体,那都是表达得很有技巧,可以被称为艺术的东西。那么它表达的是什么呢?也就是我们的内心,或者用来描述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可如果我们写出来的作品偏离了这个方向,去迎合那些乌七八糟的需求,去拼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物,或者不可能的因果关系,偏离了正常逻辑和思维。那我们的作品是拿来做什么用的?满足一个人或几个人吗?显然不是!作品存在的理由就是有千万人看得懂、能共鸣,只有个别人、少数人欣赏的东西那是小众的宠物,是无法流传的。和孔子同时期写书的肯定不止一个人,为什么别人的作品没留下来呢?你可能会说,孔子说得对呀!‘说得对’就是它符合逻辑、被大众接受,能产生共鸣的最好注释。所以,我当初的追求订阅量是错误的,那不是写作,是拼凑!”几个人注意地听他长篇大论地说完,白雁看看愣在那里的江茵:“他平常在家,也这么爱讲话吗?”“哪里,”江茵苦笑摇头:“这些话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原来你内心里对那一段时间,是这么想的呀?”刘吾昆可能也觉得自己说多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挺好,我觉得很不错嘛!”孙亭拍拍他肩膀:“刘兄的话不仅是对自己的反思,而且对我们也有意义。来,为作家的进步和成长,我们再干一杯!”说着他给刘吾昆杯子里又续了点酒。然后四个人又碰杯一次。他们聊得尽兴,分手出来走在街上白雁还和孙亭说这两口子。“真有意思,他俩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一直同居,没想到和我们同天修成正果了。”“是吗?”孙亭惊奇地瞪大眼睛。“不过你发现没有,他们之间的沟通好像还是有问题呢。”“嗯,我也注意到了。不说别的,老刘那番对写作的再认识以前就没和他夫人谈过,所以两人肯定在这件事上认识有差距。”“他是个稍显内向的人。其实聊开了也不觉得内向到哪里去。”白雁说完看看若有所思的孙亮:“哎,以后你可别这样啊。”“嗯?哪样?”“我希望呢,咱们之间不要像他俩这样。”白雁转身拉住他的手,轻声说:“他们沟通不畅,导致互相之间就会有矛盾。我还在公司的时候就听说江茵姐曾经和老刘闹冷战,两个人彼此都不让步,后来江茵姐还跑到实习生宿舍借住了一段时间不肯回家。老刘忍不住了,跑到公司给她送花、下跪,那时候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不知怎么就调解开了,江茵姐才答应回家去住。我看这两年,他们关系倒似乎近了。”“都闹过了关系近又如何?伤痕犹在啊!这多不好。”孙亭把两手放在她肩上:“你说得对,我们要引以为鉴,有事多沟通、交流,不要互相隐瞒。一个家庭要两人共同使力才能往一个方向走,不然这驾马车肯定四分五裂。我们吸取了教训,一定过得比他们更好!”白雁听后用力点点头。孙亭俯身向自己新娘的额头上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