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召回火鼠绘制海图，另选贤能接掌巨鲸

    此刻归海身旁还带三人，灵钏问起，归海一一介绍，分别是台州临海人邓雄、温州永嘉人吴逊和福州长溪人冯瑜。其中邓雄彪腹狼腰水性精熟，能潜入十余丈海底采到南珠，又能在风浪里游出四五十里，本事了得；吴逊则生得虎体猿臂，两膀似有千斤力气，两年前曾在水中恶斗半日，消灭海匪铁头蛟，又曾在瓯江口托起沉船中满载金银的百宝箱，有三四百斤重量，由此成名；而冯瑜本来就是水军将领，只因官场不顺，被人构陷革职，流落江湖，其在军中就熟识水战之法，有连舫之能，尤擅拍舰、车船突击之术。这三人皆被归海视为心腹，待之甚厚，还让其各带一队，邓雄有潜水探珠之能，平时便和所属二十八人一起训练潜入水下凿沉敌船，号为星宿；吴逊勇猛过人，便和所属三十六人训练接舷恶斗与水中捕敌，号为天罡；而冯瑜善使水军，便做了巨鲸帮的总教头，统领属下九个头目，号为九曜，专门负责改造船只、训练士卒，之后又散尽家财，在福州买下两艘渔船，安装踏板、绞盘、弩机，改成人力驱动的车船，来作万斛神舟的守卫。

    灵钏想不到短短几日，归海竟将巨鲸帮经营成如此模样，同时替换下来的百余海鬼还在桃花岛上兴建庄园、在登步岛上建造船厂，整个帮派渐有欣欣向荣之感。只是灵钏先前留下资财有限，很多良木、精铁等原料无法采办。灵钏倒觉不是问题，当着冯瑜等三人之面，到内室取出百宝囊，留下千金之数，再让一众盐虎端出外堂，让归海随意取用。

    如此一来，海沙派有虞氏三子坐镇，帮主虞少阳总领帮务，副帮主虞修文掌管岱山盐场，赏罚使虞立武专管帮内赏善罚恶清理门户，如此渐上轨道。而巨鲸帮拥有三条大船为主舰，七条拍舰、三条车船左右护卫，归海之下又有三英各带一部，分成星宿门、天罡门和九曜门三司，九曜门下九个头目各管一班水手，及帮会老巢和登步岛上船厂，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只缺一个能替代归海，统领所有属下之人。叶玄灵钏倒是属意岱山岛上的韩氏兄弟，但二人资历太浅难以服众，只能由归海暂时统领全局，以待时日。

    见两帮进境顺利，灵钏便觉事不宜迟，先北上将登莱海路打通，顺便结交当地大户，再徐徐推进盐道。与叶玄计议一番，灵钏便安心等待虞氏商队返回鸣鹤之日。这样又过十日，少阳立武兄弟带队回到鸣鹤镇，此番前往歙婺两州，虞少阳名声大振，又与六姓结盟，如今亦想尽快将盐路通到山东，以换取巨额利润助虞氏全族度过难关。于是一拍即合，灵钏先去鸣鹤给少阳牵线，又让巨鲸帮大船停靠明州，让虞氏商队将海盐混在茶中送上大船。不过要想启航北上，巨鲸帮的冯总教头提出还需一物，便是海图，如此才能躲避暗礁，找到便捷水路作为航道。

    灵钏这才知道远海航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如今虽有东海龙王作保可使风平浪静，但与龙王之约里却并未提到暗礁险滩，这让灵钏颇有些哭笑不得。如今起航在即，一时之间哪里去找海图。不过说到海图，灵钏却想起清末魏源编写的《海国图志》，作为第一部详细介绍世界各国历史地理人文科技的综合性图书，却并没有给鸦片战争之后的中国人带来接触外部世界的机会，反而在邻国日本产生深远影响。究其原因，还是元末明初中国施行海禁闭关锁国政策导致，若是大唐开放包容之风能一直传至后世，想必很多历史都会被改变。但现在想这些却没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如何开辟航道绘成海图，作为将来巨鲸帮立派的根本。

    一时无计可施，灵钏好半天才想起一人，如今正在绘制九州山川图，便是留在栾川凌云阁的火鼠知非。想到此节事不宜迟，灵钏让归海监督巨鲸帮众继续装卸虞氏货物，自己则悄然以奇门遁甲打开死门来到阴间，施法招来鬼车，对照酆都大帝所赠阴间地域总览图，指挥鬼车径往栾川所在豫州。不久便到，灵钏遣退鬼车，打开生门来到水帘仙宫，不想惊动凡人，便招土地去请时雨。过不多会，时雨灼华一同来见，就在山下密林中，灵钏问起凌云阁近况，又说起江浙一带建立海沙、巨鲸两派一事。时雨先向灵钏汇报一番，说如今凌云阁已有生员四百八十七人，除洛州本地学子外，方圆百里的汾、冀、徐、金各州以及京城长安都有人慕名前来，因此渐成规模。同时学科也从原来的儒墨法释道五门主课，又增加商业、数术、地理、军事、天文五门副业。只是课业刚兴，很多师长资质尚浅，水平也良莠不齐，亦常有不懂不会，要去向空明禅师求教。那空明禅师先前已开天眼能辨阴阳，又开法眼而知因果，如今勤修苦禅炼成慧眼而明真伪，所以有些疑问即便禅师自己也不知答案为何，却能让学生老师自行辩论，再由禅师判出对错，由此也能增进师生情谊，一起进步神速，眼下已有青年才俊表现出经世之才，可为国之栋梁。

    待听到灵钏说完海沙建派，巨鲸立威一事，时雨不由心中神往，只是碍于凌云阁地位显要不可轻离，所以只能怏怏作罢，否则依着时雨个性，倒真想和海沙巨鲸两派去江湖里热闹一番。待听到灵钏说起巨鲸帮如今并无帮主人选，仍是阴间聚阴池里救出的西海鼍龙在总理帮务，时雨沉吟片刻对灵钏躬身行礼道：“老朽倒有一人选可做巨鲸帮魁首，那人名叫卢英，是卢彦二哥卢平所收义子，以前常随卢平在江南采办货物打通商路。若卢英坐上巨鲸帮帮主之位，便可替上仙打通洛阳卢氏和明州虞氏之间的商路，若再算上歙婺二州六姓，假以时日上仙便可将半个江南的收益都握在手上。将来若能打通登莱一线，便可藉由新罗清海镇现有船运将商路扩宽到新罗、日本以及渤海国等地，如此一来，海沙、巨鲸两派都可由此渔利，富可敌国。”

    灵钏闻言呆了一呆，心想莫非下凡转世之后，自己也可凭借海沙派巨鲸帮掌握的江南财力物力建起一国，就像高宗时浙东义军首领陈硕真那样，尝尝当女皇的滋味。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想到一事，随口问道：“那卢英一介游商，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又如何能让巨鲸帮里那帮强人服他？”一旁时雨闻言笑道：“古人曾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巨鲸帮中那些帮众，提着脑袋行走江湖，不过都为一个利字。如今我听上仙所说，武有鼍龙海鬼统领全局，文有邓、吴、冯三个人才各司其职，如今就缺一个开源节流，能给巨鲸帮带来巨大财富之人。上仙既说韩氏兄弟如今正在苦练双刀，那便让韩氏兄弟做卢英的左右护法，让其三人一起增长资历，如此三人在帮中自成一派，等巨鲸帮众从卢英那里拿到好处时，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灵钏细品时雨此话，也觉是理，毕竟江湖并不都是打打杀杀，很多时候还是人情世故，甚至是利益为先。于是谢过时雨，又说起此来目的是要带走知非，随巨鲸帮一起北上山东绘制海图。至于暗礁前滩，想来有巡海夜叉和神兽鸱吻在前开道，不会有什么闪失，但是海图却是必须画出并传之后世的。时雨闻言点点头，说知非已将长宽皆为两丈的九州山川图绘制完成，将来可挂在石镜山的议事厅内，如今还在制作长宽皆是二尺的小图，以便灵钏随身携带，想必再有几日便能完工。但是灵钏这边却不想再等，于是让时雨放出青雀招来火鼠，让火鼠即刻带着工具纸笔随自己前往明州。

    火鼠知非还差半日便能将九州图彻底完成，如今功亏一篑，却又敢怒不敢言，无可奈何的见过灵钏，道个喏便作罢。灵钏则对知非说道，此次从明州海岸前往山东，便是半个华夏的海图，等将来再找机会南下，便能将此图全部完成，知非便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为大功德。一席话说的知非虽不情不愿，但终究难抵诱惑，遂答应前往，只是火鼠本是火中之物遇水即死，如今若要坐海船出海，只怕凶多吉少有去无回。

    灵钏见知非答应前往，心中高兴，随手便将避水珠赠予火鼠，说道：“此物乃是东海龙王五太子敖孪所赠，是为避水圣品。你持此物当可放心。”那火鼠知非乃是异兽，平生百物不伤，只怕见水，如今既得龙族至宝避水珠，便是将唯一弱点也抹去了，怎能不感恩戴德欢欣鼓舞。谢过灵钏之后，这才真心归附，甘效犬马之劳。

    见火鼠愿随同前往，且有归心之意，灵钏颇有些欣喜，只觉又做一件大事。须知在没有卫星遥感测绘的古代，地图极难绘制。巍巍大唐对各级行政区的图经编纂和地图绘制都有明确规定，以州府为单位每三年要制图上报一次，兵部又设职方郎，全权负责此事，如此在州府地图基础上，才能定期补绘全国地图。此外，从西晋宰相裴秀制定的“制图六体”算起，华夏地图也只有唐代贾耽编制的《海内华夷图》、宋代沈括编制的《守令图》、元代朱思本编制的《舆地图》、明代罗洪先编制的《广舆图》四种。泱泱五千年不过几份天下全图，而地理学家如魏晋时的宰相裴秀、北魏的郦道元、唐朝的一行和尚、宋朝的沈括、元代的周达观和明朝的徐霞客，再加上《海国图志》的魏源，也不过六七人而已。所以火鼠知非既有堪舆之能，又能仿照《禹贡》而作九州山川图，灵钏对此极为欣赏，也为自己能收得如此人才深感骄傲。

    说完火鼠，灵钏又让时雨请来卢英问其意见。过不多久，灼华带来一个少年，远远看去只见英俊文秀目光温柔，气度轩昂十指修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小少爷。灵钏却觉若从商人角度看，这少年眼中少了三分精明；而从一帮之主的立场来看，那少年又多了七分阴柔，总之是不大满意。一旁时雨看出灵钏心思，遂开口小声说道：“上仙不要看他外表憨直，其实这凌云阁里要数聪慧狡黠，这孩子可排前五。有不少学生，都是信了他纯良无害的外表，结果被其蒙蔽吃了苦头。”灵钏在旁“哦”了一声，似觉有趣，于是时雨又道：“就在前几日上……”这时那少年已然走近，看到时雨一边说话一边和灵钏看着自己，料想与己有关，且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上前一步施礼道：“柏公有礼，尝闻‘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小子前日犯错，已在斗室静思两日，今日才刚放出，不想又要回去。”一旁灼华奇道：“你已思过，怎么又要回去。”那卢英浅笑施礼道：“只因腹诽两位尊长，所以应该回去受罚。”一旁灵钏还没明白卢英何意，时雨倒是听出他话中戏谑之意，气得抬手打了肩膀一下，正色道：“我正说你前日之过，你就又来生事。”不等放手，时雨却先笑了起来，这时灵钏才明白卢英话中之意，乃是怪他二人背后议论，所以在肚子里骂他两个呢。

    既见卢英聪慧机警，灵钏倒放下一半心来，于是又问：“这卢英的确聪慧，不过行走江湖还需眼光独到、行事果断，且有城府、有大智慧，可不是简单的事。”那卢英闻言却不辩解，只冷笑一声。时雨倒是认真起来，对灵钏说道：“此子昔有二三事可见其才。在他十三岁上下，有同族堂叔从长安回乡省亲，带回长安流行的绢花送给各家兄嫂装饰居室，卢英家亦得一件，却被此子拿去卖给胡商得钱两千。其后卢英以所得雇佣童稚采集槐籽，得数斗，从中挑出饱满完整者，又雇人在卢氏家庙所在山上遍植槐树，前后种活一千余株。五年后，便雇人采集槐花，得数车之量，又让人做成槐花饼在胡人集中的街市、码头出售，前后获利数万钱。此事被卢平得知，欣赏此子聪慧，这才收为义子，又出资助其前往长安到弘文馆求学。只不过此子从小不爱读书，发现长安城中驮驴紧俏，除商贾运货之外，很多平民和官员也有租驴出行的习惯，常有‘驴入长安得马志’之语，于是仿效汉光武旧事，前往雍州购回数匹驮驴，一起送到东市外一家租赁驴马的铺面代租，不久便进账颇丰，不但解决在长安的吃穿用度，还能用以结交朋党。到十九岁上，长安城中爆发甘露之变，文武百官多被腰斩弃市，一时人心惶惶。此子于那时离开长安返乡，回家耕读。其后在扬州城里有一处潜污之地，常被百姓倾倒便溺。卢英却看中此地，便向主人花两万钱买下这十几亩地，于污水之中立起木杆，上挂布幡，又在旁边搭起小屋，雇人在旁制作面食煎饼。之后传出消息，若有人能以石块集中布幡，便可领一份煎饼带走。一时之间，四邻街坊都有顽童前来掷石，不过月余，便有万人之数，所掷石块将水坑都填满了。卢英又请人整理地皮，盖了二十间铺面出租出去，每天都有利钱进账，他家由此致富。卢平听说此事便常将他带在身边，在江南采办货物、结交世族，同时传授经商之道。去年卢彦来到凌云阁，卢平担心三弟有失，所以遣卢英来此协助。如今凌云阁渐成气候，卢英便也常生离去之念，如今相见，不知姑娘对其观感如何，可能托付？”

    灵钏听到此处，才觉眼前这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却极有经商方面的天赋，心中暗想：这巨鲸帮终究是帮人运输货物的快递行业，与内河漕帮相似，并非水贼海盗之流。如今归海在东南一带以三百海鬼剿灭数股海寇威震东南，若论起来，建帮之初还可凭此立威，以防宵小觊觎；但长远之计，还是得打通商路，以海运商贸为谋生之法，所以确实需要卢英这样的商业人才给予掌舵。于是便对卢英说起舟山一带建起巨鲸帮一事，问卢英对海运商贸有没有兴趣。那卢英闻言喜道：“我常听义父说起，扬州、泉州和广州三地常有大食胡商云集，多有香料、珠宝买卖，与质举业并重。只可惜我卢氏在江南经营多年，却始终难以插手其中，参与胡商贸易。若姑娘真肯让我统领海帮，我便能帮卢氏打通海上商路，所获资金也可做三叔壮大这凌云阁之用。”灵钏权衡利弊思索良久，方才点头。卢英见状喜不自胜，对时雨灼华施礼道：“小子这就返回扬州去寻义父，然后再来明州拜见姑娘。”然后对众人深施一礼，欢天喜地地去了。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