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包黑子
作为一个资深的神经外科专家,又是凌若山病案的专家组成员,加上对于凌家还特别的在意,事实上鲍容瑹对于自己病人的状况是非常了解的。 在他看来,处于深度昏迷已达十年之久的凌若山要想醒来,除非是发生了奇迹。在北京医院高干特护病房的这十年里,除了很好地维持住病人的基本生命体征外,从病情上来说,凌若山并没有什么任何的起色,更不要谈什么苏醒的迹象了。 虽然凌若水每天都会拉着弟弟的手,一边按摩,一边说话,哪怕是晚上都会嘱咐看护刘嫂播放以前他们的录影视频或者是凌若山喜欢的音乐啊什么的。这么长时间的坚持,也常常令鲍容瑹这个自诩是见惯了生死的局外人为之深深地感动,但是就目前的实际情况来说,一切还都仅仅是没有进一步的恶化,勉强保持了原状而已。 前一段时间,他听凌若水说联系了中科院下属的一个什么新科技研究所,说是打算要采用什么神经全息新技术来试试,看能不能唤醒凌若山的自主意识来。鲍容瑹特意上网查了资料,也私下里托了相熟的朋友打听,却愣是没摸出个所以然来。这让他本来想以行家的身份给予凌若水“最中肯”的建议的打算完全落空了。 说心里话,鲍容瑹并不相信那些所谓的新科技,也许说“子虚乌有”有些太过极端,可是没有在国际上发表过的被承认的论文做理论指导,没有任何实际的临床数据做为实践检验标准,任何光环耀目字眼吓人的“新技术”和微博上那些以抓人眼球为目地的标题党没啥区别。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医学科研工作人员,鲍容瑹对于这些东西是有着很强的鉴别能力和预防能力的。说到底,如今打着中科院某某研究所最新成果的招牌,在外面四处招摇撞骗的事儿那可是多了去了,数不胜数啊。 当然,作为一个对病人心理学有过专门研究的医生,鲍容瑹也完全明白病人以及其家属,在面临绝望的时候,那种异乎寻常的心理状态。通常在那种时候下,别说是名头很堂皇欺骗性很强冠之以这个那个的新技术,哪怕就是扔上一根稻草,只要是在包装上随便贴上个“即刻救命”的标签,也会被人牢牢的拽住,当成是能生死人rou白骨的灵丹妙法。 鲍容瑹亲眼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例。有些肿瘤晚期的病人,三天两头跑来向医生打听这个研究所最新研究的,那个科学院隆重推广的所谓“特效药”,“靶向药”,那往往都是些一针下去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东西啊。而事实上,很多时候那些所谓的已经挽救了多少多少人生命的“神药”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是药,顶多勉勉强强可以算的上是生物制剂。完全就是某些研究所的中小实验室里用来创收的一种手段,基本上都是属于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一锤子买卖。 这种环境生产出来的试剂,一没有经过临床的检验,二没有通过安全性的监测,对于用者来说,完全是一种听天由命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尝试。在鲍容瑹看来,这完全是有悖良心,有悖一个研究人员最最基本道德的恶劣行为。如果不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毕竟现在的医患关系那么僵,而进出本院的又多是些交友广泛,神通广大的人,鲍容瑹恐怕早就出声制止了。 相比而言,鲍容瑹觉得自己偶尔给患者多开上几种,可有可无的“进口药”,那真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儿了,凭什么自己就偏偏得了个“包黑子”的雅号?比起那些拿成本不过几十块,却动辄标价几万块的黑心无良研究人员来说,鲍容瑹觉得自己还是个很纯粹,情cao很高尚的人。毕竟那些还都真是药,至少能减轻点副作用,多少提高点辅助效果不是? 在凌若山这次接受额外实验的问题上,鲍容瑹的看法也一直是牢牢地抱着怀疑的态度。虽然凌若水一再告诉他,那是朋友帮忙联系的,应该能信得过不会有上当受骗的可能性的。虽然结果并不一定会理想,但是人家跟她保证了绝不会有副作用。即便是这样,鲍容瑹在起初还是坚决不同意的。现今不是流行“朋友就是用来卖的”这么个说法吗? 就以鲍容瑹的专业眼光来看,凌若水的那位朋友多半就是这样不靠谱的例子。当然也不能就草率地下定论说对方就是“不熟不宰”,或许人家也是给人忽悠上了的呢?但是无论如何,对方不说绝无副作用,鲍容瑹也许还会多少相信一些,而既然对方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卖假货了的。 相信西医的人都知道任何一种药物在有正面效果的同时,也都一定会有副作用,这就是整天被中医养生派拿来作为攻击点的所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必须承认,在很多时候西医西药的治疗就是权衡利弊,两者相较取其轻的问题而已。 所以对于对方的这种愚民广告,鲍容瑹自然一上来就是嗤之以鼻。如果不是看到凌若水态度很坚决,而且对方给的这种测试分文不取的份上,鲍容瑹才勉强改变了最初的立场,同意试上一试,虽然他心里很是无奈。未曾想到平时温柔典雅,很善于听取他人,尤其是专业人士合理意见建议的凌若水也会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一刻,尤其是在自己摆事实,讲道理,费劲了口舌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一百句一千句居然顶不上别人的一句,鲍容瑹那一刻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失败。 好在局部战场上的失利,并没有在根本上挫动鲍容瑹的信心。鲍容瑹旋即以方便随时观察凌若山对于新式治疗的适应性为理由,要求整个治疗过程都安排在本院进行,其目的当然是不希望凌若水离开自己的视线,从而给了别人以可乘之机。 在关键时候,鲍容瑹平时刻意结好凌若水身边的刘嫂这一既定策略派了大用场。职业看护从专业的角度提出了日常看护所面临的实际问题,成了倾斜凌若水心里天平的最后一颗砝码,而凌若山终于还是如包黑子所愿留在了神经外科的特护病房。 当然对于鲍容瑹来说,这可不谓不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万一整个实验疗程能够成功地改善凌若山的状况,作为负责监督实行的自己自然是功不可没的;退一万步说,即使实验完全没有效果,那至少也证明了自己的先见之明,以后在凌若水面前说话就能更有份量。而且方案是别人的,可活却是自己干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所以鲍容瑹觉得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变化,最终结果会是怎样,自己都已经抢先一步,立于不败之地了。 此正乃“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鲍容瑹得意的时候,会常常很自矜地默念着这一句座右铭,若这时候看到他那摇头晃脑模样的人心里也多半会生出“这小子很拽,很不可一世”的念头。 接下来的实验过程却是让鲍容瑹大跌眼镜。因为完全不像他所熟悉的一般特效药实验的流程,这所谓的“神经鞘纤维全息信息术”居然是用合成材料把人脑和电脑连接起来,直接往患者的脑子里传递信息。 总的来说,鲍容瑹对于机器还是相当熟悉的。北京医院因为是中央定点的高干特护单位,医院里各式各样的先进仪器比比皆是,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特殊机器也不罕见。身为神经外科专家的鲍容瑹通常也都要借用各种不同的机器诊断报告来“忽悠”病人。以他的经验,再桀骜不驯的病人(家属)在形同天书般的机诊报告面前,都只能象个老老实实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听话。 在他看来,各种机器不过都是辅助手段,最终依靠的还是手术/用药等传统手段来打开局面。所以对于这一次,完全是用仪器来做主角的章程他一下子感觉很不适应,心里自然而然就多了很大的不认同感。 更何况事情摆明了就是,如果凌若山在病情上有了突破,那都是机器干的活,和他能有半毛钱关系吗?而他自己自然就不能厚着脸皮子去抢什么功劳了。当然这也就是万一,打心底来说,鲍容瑹就觉得要是这样不靠谱的想法都会生效的话,“母猪能上树”也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接下来几个月的折腾,结果并没有出乎鲍容瑹的料想。所以当凌若水很伤心地告诉他,中科院那边总结这一阶段的成果,认为对于凌若山的接触并没有完成最初构想的消息时,鲍容瑹觉得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他心里也曾暗暗奇怪,当了十年植物人的凌若山最近在一些基本的生命体征上有了很大的加强。而这个变化恰恰就是在开始这种新型试验之后出现的,而最近表现地还越来越明显了。 当然鲍容瑹不会这么明说,表面上他把这种积极现象归功于凌若水的坚持不懈,刘嫂的细心服侍,自己的英明指导,以及医院医药水平的日新月异。何况从感情上讲,鲍容瑹并不认为贪了一台机器的功劳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说到底,让大家在都高兴的同时,还可以捞到诸如涨工资,评职称,涨名气,提声誉这样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和谐社会,共同进步,这不是我们一直提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