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假亦真
让鲍容瑹所始料不及的是,在餐桌前等着他的,那个女领班口中的朋友,竟然就是凌若水!这个意外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鲍容瑹足足楞了几秒中才回过神来,就连领班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鲍容瑹,赶紧向着佳人快步走了过去。 看到鲍容瑹走到近前了,凌若水非常优雅地站起身来,朝着他甜甜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耀眼、炫目。 虽然认识凌姑娘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可是鲍容瑹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动人开怀的笑颜,至少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 鲍容瑹毫无抵抗力地,在那一瞬间就一下子沦陷、沉醉于其中了。如果不是凌若水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那一声,“你来晚了哦”,鲍容瑹恐怕已经完完全全地迷失在那温柔的双眸之中,情不自禁地就此拜到在对方的裙下了。 眼前的凌若水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晚礼服,正是纽约名家设计师系列Terani的今年度最新的款式。鲍容瑹前两天刚刚从科室里小护士手中的《潮》杂志上瞄见过,之所以会去看那女装,也不过是因为小护士在那里感叹这衣服真是惊艳,而价格也是同样的惊艳。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件衣服好像就得要上五位数吧,鲍容瑹暗忖着。 鲍容瑹并不懂得如何去分辨衣服的布料、款式以及裁剪,更不用说背后的品牌、设计理念,毕竟他绝大多数时候,他自己已经习惯穿着那统一配置的白大褂了,只是这些丝毫不妨碍他直觉地认为凌若水穿着会非常的好看。 虽然鲍容瑹经常喜欢用价格标签来衡量一样东西的价值,可他必须承认不管这一款Terani的晚礼服的标价是多少,它就好象是为凌若水量身定做的一样,每一处的接缝都是那么的熨帖,增一分则过大,减一分则偏小。 整套晚装一眼看去设计很简单,并没有常见的皱褶、蕾丝、花边、亮片、珠子之类的堆砌装饰,仅在手腕部的袖口处点缀了银色的手工刺绣,花式精致而繁复。而单纯的收腰设计更是干净利落,恰好勾勒出了凌若水那盈盈一握的动人曲线。礼服的正面也没有引入任何透视或者是超低胸的元素,连香肩都欠奉,只是如此密密实实的包裹反而凸显了胸部的峰峦起伏,更平添了一份遐想的空间,让鲍容瑹禁不住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想到凌meimei还这么有料啊。 “果然是人靠衣装啊,”鲍容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这么个念头。 正如广告词上宣传的一模一样,这款被同事们称为最爱的裙装,完美无瑕地向鲍容瑹展示了凌若水所有的女性魅力。虽说平日里凌若水也很美,但却是不经意间散落的温柔、知性之美,远不及此时毫无保留怒放的绚烂夺目。 平日里,凌若水喜欢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一般就只是用润肤露来滋养一下皮肤而已,而今天却是很明显地仔细修饰过。原本白皙的脸上上了一层淡淡的妆,婉约而精致,极淡的桃色腮红映衬得如凝脂般肌肤吹弹可破,黛眉之下打着同色系的眼影,更让人觉得那如秋水般的美目中凝聚了万种风情。 鲍容瑹定了定神,勉强地朝着凌若水笑了笑,解释道:“每次到周末时,事情总是会比较一点多。特别是有一个病人,深度昏迷的‘植物人’,”鲍容瑹加重了一点语气强调了一下,只是忽然想不起那个病人的名字了,当然那是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情,也不需要那么仔细地拿出来讲,“需要额外的关照一下。而科室里的其他人都不愿意沾手这个麻烦,所以我就来迟了。”说话间,鲍容瑹有点惴惴的看着对方。 “谁叫你是医生呢?能愿意多了解关照其他人觉得麻烦的病人,说明你是个充满爱心的好医生呢。而且还好啦,我也没到多久。”凌若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纠缠,甚至还温柔地夸奖了一句,“坐吧。” 受宠若惊的鲍容瑹立刻走到凌若水身后,很绅士地移动座椅请凌meimei落座,然后才惊魂初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抬眼望着对面美丽迷人的女伴,他有着几分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凌若水主动地打破了他们之间略微尴尬的沉默,和鲍容瑹以往见过的相亲对象不同,凌若水并没有那种通常第一次单独见面的那种局促,也没有那种过度的自我保护性,只听她缓缓地但很自然地说了一句,“那和我说说你自己吧。” 凌若水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可亲,似乎还带着些鼓励和期盼,让鲍容瑹觉得很亲切,就好象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重逢时问候这些年来的境遇一般。自然得仿佛早已熟识的语调,毫不费力地让鲍容瑹敞开了心扉,诉说起了过往的点点滴滴...... 鲍容瑹是四川人,因为当年的汶川大地震,年仅十四岁的他,早早地就失去了除了年幼的meimei之外的所有近亲。由于房梁的打横架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使得年少的鲍容瑹和meimei很侥幸地逃过了这一劫,同时因为他在深埋地下的时候,一直坚持不懈决不放弃地保护着自己的meimei,还曾经被各大媒体当作典型,十分落力地广为宣传了一把。 突如其来的“出名”给鲍容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同样重大的转折。对于这一对在天灾中不幸成为了孤儿的未成年兄妹,许多好心人纷纷捐出了善款,还有不少家庭表示愿意收养,或者助养鲍容瑹和他meimei。 尽管少年鲍容瑹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凭借自己的一双手来养活自己和meimei,只可惜有关部门的领导却不这么认为,而令人遗憾的是,在这个问题上,作为当事人的鲍容瑹和他meimei本人居然没有多少发言权,更不用提什么决定权了。 经过所谓的“深思熟虑、反复甄选”,最后鲍容瑹被北京的一个民营企业家给助养了。该企业家在当年的那场大灾难里为汶川人民出钱出力,不但以企业的名义捐赠了大量的物资,而且还牵头组织和举办了好多场明星募捐活动,当然还有他个人对鲍容瑹的助养,在随后的日子里也被北京当地的媒体很是追踪报道了一阵。而作为这一系列追踪报道的受益人,鲍容瑹也很幸运地在北京城落了户,虽然这并不合乎他的本意。 而鲍容瑹的meimei,却是被美国的一个普通家庭所收养了。也许是出于对无私地向汶川人民伸出援助之手的国际友人的答谢,总之,一些变成了孤儿的小孩子,在相关机构的安排下,被一些排队排了很久的国外家庭带走了。 对于当时还缺少人生阅历的鲍容瑹来说,他并没意识到这样的离别代表着什么。多年以后,他只能模糊地记起当年在一名官员对他宣布了相关决定,他的秘书对自己解释完了具体cao作流程之后,附带的那个其实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以及那一丝羡慕的语气:“那可是对你们兄妹俩的特别优待啊,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你想想‘凤姐’为了搞一本美国绿卡,都把自己折腾作践成啥样子了?你们这可是赚老大便宜了呢。” 年少的鲍容瑹并不想挡meimei的路,从纯理性的角度上来说,当时有关人员的这种安排,确实是希望能更好地安置他们。至少在不少人眼里,一个北京户口和一本美国绿卡,决对是大大的优待了。尤其是对于两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这怎么看都能算得上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了。 只是时至今日,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每想到那些自以为是替他们着想,而最终导致了他们兄妹被迫分离的“大人物”们,鲍容瑹仍然有着难以遏制的怨恨。假如那个当年对他宣布决定的人重新站在他的面前,他都依然会有无法控制的愤怒,恨不得冲上去把对方的脸揍成个猪头。 凌若水非常适时地伸出手,在鲍容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那,你现在和meimei还有联系吗?” 宛若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凌若水的声音非常有效地抚平了鲍容瑹的激动。鲍容瑹看着凌若水那仿佛散发着圣光的脸,无力而茫然地摇了摇头:“一开始还是有的。可是后来我们两个的生活都有了很多很大地变动,周围的朋友圈完全没有任何的重合,背景也相差得越来越大,兴趣、爱好更是开始变得格格不入。渐渐地联系就越来越稀疏,最后就彻底失去了音讯。” 尽管现实并不乐观,只是在鲍容瑹的心里却一直坚信,总有一天,他是要亲自找回他的meimei的。 凌若水微微地点着头,她相信鲍容瑹的决心,也毫不怀疑鲍容瑹会为之付出的努力。这一点,在多年前那些恐怖的地底遭遇中,鲍容瑹已经用行动最好地证明了:哪怕自己当年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却已经是一个有信心、有毅力、有担当的男子汉。 “那后来呢?其实,看你现在这样子,知名医院的著名医生,很不错啊。”凌若水很体贴地转换了话题。 “不错吗?”鲍容瑹自嘲地笑了笑,带着一点神经质,继续他未完的故事...... 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一时间的波澜壮阔,但大多数普通人迟早都将回归于平淡无奇、循规蹈矩的日常生活中去。在铺天盖地的宣传告一段落之后,鲍容瑹的助养人也就慢慢地把自己的一时心血来潮给淡忘了。这倒不是说他短缺了鲍容瑹的助养金,而是完完全全忘却了鲍容瑹这个人的存在。 好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鲍容瑹的家境并不富裕,所以他从小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打小就比别的同龄孩子成熟。在别的孩子还懵懵懂懂、热衷讨论动漫、明星,专注于班上谁和谁之间有小暧昧的时候,鲍容瑹已经开始满街地打起了短工,发广告,做推销,送牛奶,派报纸这类的零活他全都干过。在周围形形色色的人眼里,鲍容瑹可以说是一个很上进,最讨人喜欢的孩子。 鲍容瑹很聪明,在功课上十分的用心和努力,虽然他的成绩并不是最优秀的,但每次考试也都能进年级的前十名。更重要的是他很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在必要的时候把自己的故事拿出来说一说,总能博得不少的眼泪和同情,于是在中学毕业时他被学校保送进了协和医科大学。因为他品学兼优,而且事迹感人,学校还特地给了他一份奖学金,并且免掉了他的学杂费用。 大学期间的鲍容瑹,也算得上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长得五官端正、人高马大,又有丰富的社会经历,在待人接物等方方面面也都能拿的出手。既能够积极主动地帮助学院里的老师和校内的社团组织各种社会活动,还是属于那种可以独当一面,爱干活、还不嫌累的特殊品种;又能在平时和同学玩到一块,打球啊、聚会什么的都没人会忘记叫上他一起的。而就看他发起组建“英雄联盟”的战队,要参加过校内外的选拔赛,得到了众多撸友的积极支持和响应,就是一个他里里外外都很得人缘的明证。 同大多数其他男孩子一样,鲍容瑹在大学里也谈过一个女朋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到了最后却并没有成事。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很不错,可是在毕业的关头,女孩还是毅然地选择了别的对象,一起出了国。这段曾经被一干同学引为典范的爱情,就这么嘎然而止了。 鲍容瑹在这件事上再一次显示出了他不同一般的沉稳和理智。他既没有对女方纠缠不清,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选择了很大度、很友好地送走了对方。 倒是女孩也许对鲍容瑹心有歉疚吧,主动想办法替鲍容瑹解决了工作问题,谁让她父亲就是北京医院的副院长呢? 鲍容瑹在这件事情上也曾经犹豫过,但考虑权衡再三,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情绪。他老老实实地领受了人家的好意,去医院报了道。然而却是刚上班不久,就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决定,那就是毅然响应国家的号召,支持边远地区的医疗建设,代表北京医院去西藏援边了三年。 这个年头,“援边”可不是人人都会抢着去的活儿,医院里常常有完不成指标的情况出现。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你总不能强迫人家,一定跑去条件艰苦的地方发光发热奉献青春吧。 鲍容瑹这一自动请缨可以说解决了领导们的一个大问题。尤其是那个招了他的副院长,自己招进院的人政治觉悟如此之高,一不用动员,二不用做思想工作,自己主动地急领导之所急,想领导之所想,多好多进取的年轻人啊!顿时觉得脸上倍有面子。 而对于鲍容瑹而言,可以暂时离开这个伤心地,同时还可以给自己赚取新的政治资本,这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鲍容瑹就是这样一个目的性相当明确的人,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孙子兵法里关于“庙算”的叙述。是的,在他看来,任何时候,多算一算总不会有错的。 后来事实的发展和他预先设想的一样,等他援藏回来以后,职务和职称提升得都很快。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背后有了实实在在的靠山,朝中有人好办事嘛;另一方面,当然也要他自己的专业技术有真材实料,够过硬,别人也无从指责他是滥竽充数,只会靠关系上位。 今天,对于鲍容瑹来说,却是可以轻轻松松、问心无愧地享受自己所拥有的这一切了,因为那是自己实打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可以说是有血有汗,是自己努力奋斗争取得来的,而不再是别人恩赐的结果。 所以对于自己那太过沉重、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几乎没有在任何同事面前提起过。当然,事隔多年,也没有人还会记得他就是当年汶川大地震中幸存下来,还被长篇累牍大肆宣传报道过的那个男孩。 只是今晚,在这个奇妙的地方,在这一片具有神奇魔幻气息的氛围里,鲍容瑹不知不觉地对凌若水敞开了心扉,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就这么自热而然地被重温了一遍。 边上有音乐声响起,那是鲍容瑹最喜欢的一首老歌,惠特尼休斯顿的“I_will_always_love_you”(我会一直爱着你)。 鲍容瑹看着对面凌若水那如花的笑颜,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她的面前,微微弯下腰,伸出手,问道,“Shall_we” 凌若水看着他的眼睛,双眸里满是柔情,仿佛就那么一直看到了鲍容瑹的心底,轻轻的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We_shall。” 两个人随着那音乐慢慢地起舞,合着那节拍,一摇一摆,配合的是如此的默契。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鲍容瑹微微低着头,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对方,两个人的头在那交融的目光里,就那么自然地慢慢地靠近。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如果不是突然听到尼傲一声破锣般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