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那个流氓，全靠我的接济才能读完大学，…想不到他竟恩将仇报，转而投向卡美尼亚家族大小姐的怀抱，柯莱特，你一定会笑话我的无能，我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生命中最可信赖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曾经那么帮他、维护他，他不喜欢孩子，我可以为他堕胎，他想要成为爸爸生意的继承人，我就一心为他谋划，你不知道为他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他不可以这么对我！” 餐厅里面，这小声哭泣着的女人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家变，她脸上的肤色呈现出病态的惨白，克迪文不免替她的身体健康状况担忧。 “你和埃文曾经是我们这届大学同窗中最被看好的一对，没想到一年后再见到你们，彼此居然发生了这么大变化，我也想到他会是这样的男人。别再伤心了米莱蒂，身体要紧。”是克迪文同情地劝慰她的声音。 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他无法想象，就在自己只身来到这个恬静优雅的文明古国学习的365天里，自己要好同学的家里居然会遭受到如此惊涛骇浪般的洗礼。弟弟受到恐怖分子的绑架惨被撕票，偏偏祸不单行，身为一家之主的科洛托先生不仅陷入商业诈骗一夜之间破了产，还蒙披不白之冤锒铛入狱，令这多灾多难的家庭更为雪上加霜，从此，“科洛托”这个传统的珠宝品牌便随其创始人的落败而如枯叶般摇摇凋零，于珠宝业界中不复存在。 坐在克迪文身旁，娜娜沉默地吮吸饮料吸管，将阔口玻璃杯里的凤梨优酪一口口咽下肚，与他表现出的急切而无奈相比较，她的神态反而比较坦然和冷漠。贝塞芬涅尔，从神话时代起就担任“冥后”一角，终日陪伴冥王哈迪斯陷身在阴森寒冷的地狱之府，面对过往江鲫似游走的万物灵魂，她的心早已冰封麻木。今天你寿终而来，明日我投胎而去，一切皆为劫数，一切皆有定数，就算神祗也不能改变这样的规则，对于人类这些生生死死的情仇恩怨她早就比任何人都看的开，看的淡。 这之中唯有一个灵魂是例外，那就是赫克托——他坚持不懈的轮回，他历经十三世的转世终于在某一天令她那颗漠然已久的心感到一丝温暖的震撼。因此在他最困难的时刻，在克迪文因暗力量的干扰而丢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时刻，她必须寸步不离地守护他，算是对那执着的灵魂能够融化自己内心冰雪的回报吧。 “你不会明白的，柯莱特，你不会明白的！你是个善良的普通男人，根本无法想象为了留住埃文的心我都做过些什么——我…我真的完了，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米莱蒂双手用力抱住头，神色极为痛苦，似乎极力克制自己，将有些想要说出口的话强行收回，一派堪堪纠结之态叫人看了心酸不已。 “好了，别在折磨自己了，振作起来吧。” “不！我不能白白做出牺牲和让步，再过一周他就要和那可恶的荡妇结婚了，我会让他们好瞧的。” “别干傻事米莱蒂，为那样的男人不值得！” 克迪文感到情况不妙，米莱蒂的情绪异常激动，搞不好就会做出什么过头的事，于是他耐心地开导她，希望能收到些成效。然而事与愿违，阴影在对方那张原本青春端庄的面容上越布越浓，如狂风暴雨来临前夕压抑沉闷的天空，瞪大得几乎快要撑爆眼脸的昏黄眼球中只写满两样东西，那就是“怨恨”与“复仇”。 娜娜的心忽地一怔，她看到米莱蒂身后隐约现出一幕怪异的图像：一男一女着装远古，对立于冉冉的篝火旁含情脉脉地互望，接着女人交给男人一只魔瓶，男人倒出瓶中的液体涂抹全身，他们一起战胜了力大无穷的公牛，又杀死了邪恶的毒龙，取得了神圣的金羊毛。为了追随男人，女人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出卖了自己的王国，他们终于生活在一起，后来男人遇到了另一位美丽富有的公主，他变了心，于是在他与公主婚礼的那天，惨遭抛弃的女人施咒烧死了新妇和国王，男人在被迫中自刎身亡… 瞳仁因法术而扩张，娜娜以一对冥眼再次细细观视米莱蒂，一个女巫的形象瞬间覆盖在她的周身。 是她！美狄亚！那个伫立于赫卡忒神庙前的悠古身影—— 将瞳孔缩回正常，娜娜不禁轻叹一声。即使又一次转世，被弃依旧是你人生最悲剧的旋律，仇恨仍然扭曲着你本应娴雅娇柔的面容，究竟多少世的轮回才够？才能令你挽回这颗本不属于你的心，才能使你的生命里不再充满幽怨的颜色——？ “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无论幸福与不幸，我们都像是被命运的锁链束缚一般要永远纠缠在一起，假如必须分开，那么我们只能共同走向灭亡…”米莱蒂的脸上凝结起一层冰霜，像是覆盖了一层灰暗的面具。她的嗓音沙哑且抑郁，直视克迪文的眼神忽而闪烁出诡异的光芒，邪邪轻笑着的嘴唇微微开合，稍稍透出一排皓白森森的牙齿。 “…！”他惊得愣一愣，在这酷热干燥的夏天，分明能感到一阵阴寒的凉气正从脊背冒出。“别做傻事！求你…”他的身板直直地，像是被寒气冻僵，机械地只会重复出这句话。 “柯莱特，你是个好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刻还能出来陪我，并不像那些惯于阿奉的小人，一见我家失势便躲得远远的。” “别这么说，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克迪文慢慢回答道，眼中，米莱蒂满是咒怨的神态终于释然，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在不知不觉间渗出了细碎的冷汗。 … 返回的路上—— “柯莱特大哥，一周后的婚礼你最好不要参加。” “那怎么行？虽然说收下埃文请柬的时候我产生过不去的念头，以他那样见异思迁的人品我肯定不会把那样的婚礼当回事，可是我放心不下米莱蒂，我有种预感，她一定会想办法出现在那天的典礼。” 坐在计程巴士里，娜娜收回以往大咧咧的举止，头扭向一旁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万千景象，表情十分严肃谨慎。 米莱蒂的前身就是美狄亚，兄弟遭绑事件绝不会如媒介宣传的那样单纯，仅仅因酬金未到位而撕票，那个只为自己自私的爱而不惜伤害手足的罪恶灵魂，再度打开黄泉之门飞舞出来，唯有那对新人的鲜血才能消除她宿命的仇恨，赫克托，这是作为一个凡人的你无法理解的。婚礼不会进行得一帆风顺，如果你在sao乱中发生任何损伤，我将无法面对卡蕾斯忒那幽怨悲哀的目光… —— 一周后，雅典迎来了今夏声势最为壮观豪华的婚礼。米特罗波利斯，这个营建于17世纪、规模和格局位居全国第一的教堂，在屹立于希腊首都的几百年风雨岁月中，所承办过的至极隆重的庆典莫过于国家总统的就任，如今此场所竟能够为卡美尼亚己用，就不难看出这个家族在商界内的举足轻重的枭雄地位和实力。 仪式开始前的适当时间，德莫斯与卡蕾斯忒盛装抵达教堂前的广场，他们向门口保卫出示请柬后才获准进入礼堂。 庄严肃穆的氛围下云集了各阶层人士：商界达人、新闻记者、政坛精英，甚至是只有通过电视新闻才能见到寥寥数面的政府高官，这阵势足以让卡蕾斯忒真正理解了人类口中常说“手眼通天、官匪通吃”的含义。 “怎么样？卡美尼亚家族的势力够大吧。”德莫斯在卡蕾斯忒耳边低声道：“老实说，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势。” “是啊，你一定很遗憾吧，没做成老卡美尼亚的女婿。”卡蕾斯忒硬邦邦回敬道。 德莫斯只是无奈地淡笑着摇摇头。 提坦神祗不可能爱上人类，我再蠢也不会做出像你那样的傻事—— 虽然这么想着，他心里却十分开心，卡蕾斯忒明显在吃醋，如此证明在她那颗愤世嫉俗的心中还有他的一席之地，无论爱或是憎，至少绝非漠不关心。 吉时应该到了，却迟迟不见仪式开场。 尤西娅·卡美尼亚，骄纵的豪门千金小姐，她该不会是在自己的婚礼上也要迟到吧？真无聊，早知道说什么也不来—— 卡蕾斯忒胡思乱想着，不禁左顾右盼借以打发无所事事的空白时间，直到视野中跃入一头显眼的赫色头发，她游离的眼神才兀地刹了车。 克迪文！他居然也出现在典礼的现场，在先于他们的时间落座于前面位置的第三排中央。 心跳骤然加快，她如坐针毡，侧头看向德莫斯，他从容镇定的神态中露出几分得意之态。 乐声响起，二十名吟唱圣经歌曲的白袍乐童簇拥着牧师步入礼堂前端。一曲完毕结婚仪式正式开始。新郎、伴娘与伴郎各就各位后，新娘终于着一袭洁白亮丽的婚纱傲然亮相，在父亲老卡美尼亚的引领下走到新郎身边，接下来祷告、牧师证婚、新郎新娘在证书上签字、互戴戒指，一切程序都流畅自然，在他们拥着接吻之时人们给予祝福的掌声，沉浸于甜蜜中的他们往往在这个时刻最易忽略很多东西，谁也不会想到，一场灭顶的灾祸已经探出手掌，向他们悄悄地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