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
难以隐忍的绞痛从头颅深处渗透出来，分开两个紧挨的身躯。这次痛感尤为激烈，眼前的景物好像在飞速旋转中，血液不断上升，似乎顷刻间就会冲破坚硬的头骨，从抽搐的身体中喷射出来。克迪文倒在沙发上不断翻滚，发出痛苦的哀嚎。 “克迪文…柯莱特先生！” “别走……不要离开……” 视野越来越模糊，渐渐地看不清卡蕾斯忒的容貌，两臂急切摸索挥舞中，终于抓住了她因受惊而有些冰冷的手。 “别再逃开，卡蕾斯忒，留下来……陪在我的身边！” 耳边，卡蕾斯忒的惊呼和哭泣越发迷离，他彻底疼晕过去。 ——意识在静谧的深紫夜色中再次恢复，慢慢睁开酸涩胀痛的眼皮，克迪文惊呆了！他竟然置身于绿植密布、树木丛生的林间。一骨碌坐起来，抬头看去，头顶的正上方悬着一弯新月，银色的光辉普照下来，打在林间飘荡着的稀薄白雾上，折射出微弱的荧色。再远的地方便是不间断的墨色起伏，该是夜色中山峦的轮廓。 克迪文抚抚头颅，骇人的疼痛已经消失了，长长呼吸一下，潮湿泥土夹杂花草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让他顿时感到神清气爽——这可是纯天然的空气清新剂，他想。弱弱的潺潺水响，似是近距离的某处的溪流。 第二次的惊诧，来自身上的服饰。不知何时，他所钟爱的休闲细节短袖棉衫和长裤统统不见了踪影，换之的是红白相间的短袍和灯笼裤，脚上踏的不再是那双舒适的运动鞋，而是对雕花的兽皮软靴，而腰间那副束带最为稀罕，黄金为底的质地和宝石镶嵌的技艺无不彰显了它的不菲价值，以及它的拥有者的不凡身份。 “这里…” 此时，眼前这个未知的世界并没有引起克迪文的恐惧，反而感觉无比轻松自在，甚至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自己原本就属于这里，属于这安详却也神圣的氛围。 “赫克托…” 轻柔的女声从远处飘来，亲切而熟悉。卡蕾斯忒的身影从茂密的橄榄树林中摇曳而现。她的头上插着一副绞丝玳瑁的花冠，几缕银线穗子扎成的细长流苏上，几粒珍珠或是彩晶很不规则的穿插，随意披垂在散开的长发间，随她一路踏着月光缓步走来，这些闪光的精巧小装饰发出轻盈的碰撞声响，甚为可爱。一袭素色的及地长裙，裸露的双肩上斜搭蔚蓝的流苏纱巾。在迷离的夜晚，这寸掩藏在朦胧丝料下的白皙肌肤隐隐若现，看得他竟有些神驰。 “卡蕾斯忒…！” 他叫她一声，本想询问这地方的名字，可是张了嘴，却问不出，好像冥冥中有一股他无法控制的力量在反控着他的思想。 “怎么了？你又在辨认特洛伊所在的方向吗？” 温柔地浅笑间，她弯腰将手中提着的草篮放下，里面被各色面饼、水果、甜酒和饮用水塞满。 “饿了吗？抱歉今天我来晚了些…” “没关系…” 那种看不见的力量竟然引导他说出这句对白，神色淡淡的。 “对不起，我一直在筹划，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早日送你离开的…” 卡蕾斯忒的神态转为郁郁，分明是在做出自责。 “不！我不想离开！相信我，我真心希望永远留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我知道，我当然了解赫克托的心意，只是和我相比，你还是会更加担心你的国家吧……” 难过地垂了头，泪水已滑落她的脸庞，带给他更大的触动。 “卡蕾斯忒，我能抱抱你吗？” 凝视着她，幽幽吐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自己也觉愕然。——多么似曾相识，在某个时空里，似乎对某个人说过相同的话。 卡蕾斯忒的脸颊立即变为粉润的桃花，羞涩地与他对视，挂着莹莹的露珠。于是，他走过去，将这朵曼妙的身躯小心翼翼揽进胸怀。 —— “卡蕾斯忒…” 娜娜守在克迪文床前，听到他的梦呓，便关切地凑近来，替他掖几下被角。眼中的他正沉浸于美好的梦境之中，嘴角扬溢出幸福满足的微笑，不禁让娜娜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卡蕾斯忒方才离去时的忧伤泪颜。 ——柯莱特大哥，原谅我！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和卡蕾斯忒，但是冥府也有不可违背的原则。因此，我将这段尘封的记忆带入你的梦境。那里面，你们再不会被打扰，再不必受伤害，可以尽情、自由享受只属于你们两个的爱情—— 卡蕾斯忒从出租车上下来，几步迈上台阶走进下榻的酒店。午夜时分，除了必须在岗的服务人员，大堂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因而并不难发现在转角处茶吧里坐着的男人。确实，黑发、黑色西服套装和冷灰的衬衫的组合本身也颇为显眼些。 ——德莫斯？ 从美狄亚事件后就再没出现过的他如今倒像是刻意等在这，天晓得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在这里干嘛！” 脚步调转方向，她疾步赶上去，没好气地质问。要知道，如今可是在GrandBretagne里，她绝不允许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乱来。 “又哭鼻子了？” 他毫不介意她的态度，只捡自己关心的话题，并且偏偏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凭借敏锐细致的观察力，他轻易就截获到她有些发亮的鼻头，以及眼角处遗留下的湿润水气。 “嚯”地从软椅上站起，德莫斯的一只手已经伸到卡蕾斯忒面前，她的神色立时现出十分厌恶，猛然将头侧向一边。 “别动！” 他加重语气，像是在揾怒中对她发号命令，再次伸手板正她的脸，动作生硬，毫不留情。另一掌跟上来，指腹拭过她微湿的眼睫，却是截然相反的轻柔与小心，携着雄性的体热，以及些微的男士香烟混合古龙水的气息， 卡蕾斯忒能够感受到，德莫斯身上具有一种成年男子特有的魅力，神秘却危险，令她感觉有些怦然心跳，又有些畏惧。于是，她努力挣开他的体贴。 “不感谢我专程来看你？”他问。 “算了吧！真心想要我感激，就解开你的法术，那种过猛的手段早晚会害死他！” “哼……” 德莫斯爆出几声冷笑，一对黑眸之光越发寒冷，全部聚焦于卡蕾斯忒惊羞忧怨的表情。“你记住，如果下次再和他有过分亲昵的举动，我倒真会考虑要了他的命。” “……！……你又做那种可耻的跟踪！？” “你是我的女人，我绝不允许任何背叛我的事发生！” “什么？什么叫你的女人？” 卡蕾斯忒被德莫斯理所应当的表情气得咬牙切齿，尽可能将嚷音压到最低，可还是引来一些人好奇的张望，亦或抱怨的眼神。 “等一下！”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么说来，你应该也清楚我被海伦刺杀的事情吧？” 她紧盯住他，认真审视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什么嘛！明明知道我有危险，都不出来帮忙！平时无聊的跟踪，关键时刻反倒认怂——” 再也不能抑制无名的愤怒，她索性抬高声节噼里啪啦骂个痛快。德莫斯沉默地浅笑，待她彻底发泄够，才打趣道： “你觉不觉得，现在，你我就像是情侣在拌嘴？” “……” 卡蕾斯忒瞪他两瞪，紧紧闭合了两片嘴唇不再出声。可未及一分钟，她又忍耐不住。 “最后问一个问题，问完了我立刻回房间去。海伦，是不是你派来刺杀我的？” “喂，你说话动动脑子，我杀你？我为何要杀你？我想爱你都来不及……” 德莫斯险些笑喷，稍稍收敛了表情，他眯起一双笑眼，故意将挑逗的目光投向卡蕾斯忒。她立刻羞得满面通红，不知所以。 “再说，你又怎知我没有帮你。” 德莫斯终于收回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却保留了温存的微笑。 “那个瞬间移动，难道是你？” 她终于想到了。 “看来，你的情况比我预计中的好很多，居然还有精神和我吵架，冥王的老婆医术不错哦。” 笑容在骤然间凝结，德莫斯的黑色双瞳紧锁卡蕾斯忒的身后，阴寒的表情在他俊逸的脸上愈积愈沉。 “德莫斯？” 他这急剧逆转的神色惊出她一身冷汗，下意识回头看，身背后除了几株矮子松盆栽的装饰外，别于其他不寻常之处。 “没什么……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最近就不要总外出了。小心点，也许潜藏在你我四周的提坦神祗，不光只有是冥族呢。” 不屑地一笑，他将目光撤回卡蕾斯忒这里，冰封的神情重被洋溢的热度融解。招来吧台的服务生，他将一张信用卡递过去，给今天的消费买单。 “你要回去了？” “是啊，回黑暗神殿一阵。离开太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事端……” 在卡蕾斯忒满是困惑的目送中，德莫斯走出饭店，停步在玻璃旋转门前的台阶上，举头望向夜晚的半空。 混沌的幕色中没有一点星光，月亮却是格外的满而盈，渗露出似是血液一般鲜艳的红色。 “呵呵……真是少有的血色月夜啊！这样的夜晚，又会增添不少枉死的灵魂吧。” 冷漠地自语着，德莫斯的身形匆匆消失在暗夜的彼端…… 街角隐蔽的地方，修长的暗影逐渐曝露出来，突显出一段玲珑的女性体征。轻笑着捋一下鬓角紫色的丝发，如猎鹰般锋利的目光久久停驻在德莫斯匿去的方向。 “不亏是黑暗之神，差一点就被你发现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