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救急
大周京师的西市街上,熙熙攘攘,有摆摊子卖货的,有杂耍说书卖艺的,热闹得紧。【】路上之人或买或卖,或驻足瞧热闹,或是舍上几文钱进茶馆里听戏文。 宇文睿手上托着自己的面人小像,边走边噙着笑赏玩。 “朕都长这么大了吗?”她自顾自地絮絮,“当年阿姐领朕来这儿玩耍,捏的面人小像还是个小孩子呢!” 申全随在他身侧,又怕路人挤着她的“龙体”,又怕别人踩了她的“龙足”,再猛的听这一声“朕”,瞬间惊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爷,我的爷啊!您现在是公子爷,不是……咳咳!”他止住话头,可不敢让那个字儿从自己的嘴里溜达出来。 “哦,朕省得。”宇文睿答得心不在焉。 申全扶额。 “哎,可惜了,阿嫂要是陪朕来,朕就让捏个阿嫂的面人小像,岂不好?” 她说着,遗憾地撇撇嘴角,“罢了,只好回去把朕的小像送去陪她,省得她总是见不到朕,再想念得紧,嘻嘻……这叫睹物思人!” 主仆二人一路闲逛,踱到了一处高峻楼阁下。 宇文睿仰起脸,凝着头顶的牌匾—— 珍馐玉馔楼。 就这儿了! “全子,你可知道这里?”宇文睿由着酒保引自己进入,寻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了。 申全摇头。他是苦出身,家中没了生计,爹妈图那几两银子才让他净身入宫的。哪里来过这等所在? “这珍馐玉馔楼,远可追溯至高祖年间……哎?你怎么站着?”宇文睿点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坐啊!” “奴婢不敢。”宇文睿是皇帝,能和她同席而坐的只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就算是朝中重臣、宗室子弟,也是要让她坐尊位的。自己一个小小内监,哪敢和她平起平坐? “有什么不敢的?”宇文睿挑眉,“这又不是宫……” 见申全变了颜色,冲自己又是挤眉又是努嘴的,宇文睿会意,忙改口道:“……又不是家里,哪儿那么多规矩?” 申全还是坚辞不坐。 酒保跑过来抹桌子,见二人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宇文睿忙道:“全子,你再不坐下,爷可不给你讲这珍馐玉馔楼的来历了!” 说着,眼风斜扫酒保。 申全无法,只得臀部搭着椅边,勉强坐了。 “小公子还知道咱家的来历?”酒保露齿一笑,对这银娃娃般的漂亮小公子大有好感。 宇文睿微微一笑:“你家是起自高祖年间,这话不错吧?” “小公子说的是啊!咱们家可是百年老店了!”酒保恭维道。 宇文睿颔首:“你家老店主当年同高祖皇帝义结金兰,过命的交情,他还是前朝杨氏的贵戚……” 酒保初听她说到“同高祖皇帝义结金兰”,脸现得意,刚要炫耀一番,突听到她后半句话,登时脸色大变:“什么贵戚!小人、小人可不知道……” 宇文睿也不在意:“只拣你家最拿手的菜品端上来!去吧!” 酒保巴不得她一声呢,忙一溜烟跑去安排菜肴了。如今边事日益吃紧,北郑伪朝廷打的又是前朝杨郑的旗号,谁人不知?何况,此处是京师,谁晓得来吃饭的有没有公门中人,或是达官贵人?若被听了这等敏感话语,怕是自己都要被连累。 宇文睿看着酒保远去的身影,笑道:“胆小得很。” 申全一缩脖子:祖宗,您当都是您呢?您是皇帝,说什么谁敢管?咱都是小民,行差踏错都能要了命的! 宇文睿说得口渴,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她刚放下茶杯,似有所感,倏的转头—— 隔着一张桌子,一人一盏,三四碟菜蔬。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一身最普通不过的江湖人打扮,青衣青衫,身侧放着一只包袱,鼓鼓囊囊的撑得结实,不知装了些什么,包袱上搁着一顶斗笠。此刻,那女子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自己。 应该是个闯荡江湖的女侠吧? 宇文睿心道。 她自幼就有一腔子江湖情结,是以见到这等身份的,就忍不住心生好感,遂冲女子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女子不提防她这一笑,愣怔一瞬,旋即冷然如常,扭过脸再不瞧她。 原来是个冷性子的jiejie。宇文睿挑了挑眉。 嘻嘻,不过冷性子的大多热心肠,不知这位jiejie是不是个急公好义的好侠女。 不一刻,诸般菜品、点心、羹汤流水价般端了上来。 那酒保阅人无数,认定宇文睿是个贵介人家的小公子,焉会替她省钱? 宇文睿看到满桌子的琳琅满目,不由得食指大动,这一筷,那一口,简直比吃宫里的御膳都热心。 申全看得呆住。祖宗,您这是几辈子没吃过了? 宇文睿大嚼大咽了几口,从碗里抬起头来:“全子?你愣着做什么?吃啊!这么多,朕一个人怎么吃得了?” 额……申全拗不过她,只好动筷。也不得不承认味道确实好,似乎仿佛有点儿御膳的滋味。 “朕小时候,只有做生日的时候,云大人才会带着朕和阿姐来这里‘开荤’……唔,着实想念这滋味啊!” 宇文睿说着,眸色一黯:“云大人也不在了……这世上,朕的亲人越来越少了……” 天家事申全不敢插|嘴,只有陪着小皇帝,她吃他就吃,她喝她就喝。 如此混了个肚儿圆,宇文睿心满意足地停箸:“吃到这些,不枉此行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身侧不远处传来酒保的声音。 “客官,咱家是百年老店了,从没有过赊账的说法儿!” 宇文睿好奇地撇过脸,只见酒保正叉着腰立在隔桌那江湖女子面前。 那女子低声说了句什么。 酒保不屑道:“您这话说的!今儿您说遭了偷儿,明儿他说遭了偷儿,我家这店还要不要赚钱了?” 宇文睿忍不住起身,凑了过去。 店内的客人也都听到了酒保的高声呼喝,皆都停箸张望。 年轻女子显然不惯于被如此关注,苍白的脸色瞬间通红如血。 酒保见引来众人的关注,唯恐惊动了店掌柜自家再受责罚,慌道:“你说你钱袋子被偷了,看你这包袱倒还实诚,干脆先押下它,等你有钱了来换。” 说着,张手去够那鼓囊囊的包袱。 年轻女子原来涨红了脸,闻听这句话,登时眼中寒光大盛,“砰”的一把扣住酒保的手腕,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敢!” “哎哟!哎哟!”酒保痛得尖嚎,“这娘们儿手劲儿忒大!” 宇文睿看得啧啧称奇。她实没想到,年轻女子削瘦的手腕竟然如此大力。她耳力好,已隐隐听到“格格”的声响。再这般下去,这酒保的腕骨都得被生生捏碎了。 那包袱里是什么?值得女子如此珍重?
她扫了一眼包袱,开口道:“这位jiejie息怒!” 女子对上她的眸子,身形不由得一抖,手上的动作便松了。 宇文睿忙抬掌一拂她的手背。 女子顿觉一股黏力覆在自己的手背上,温热,骨感,似是想要拂开自己的手掌。 她神色一凛,冷冷地看着宇文睿。 宇文睿吐了吐舌头:“jiejie莫恼!朕……咳……我无意同jiejie较技,只是这酒保错不至死……” 女子眸色幽深,定定地看着她,扫过她喉间,又扫过她胸口,心中了然。 宇文睿浑然无觉,续道:“jiejie既然遭了偷儿,我看这样,我替jiejie会了账,jiejie放过他可好?” 说着,也不等女子反应,唤道:“全子,会账!” 申全眼见这小祖宗管闲事,头皮发炸,只好替女子付了饭钱。 女子幽幽地睨着宇文睿:“我与你素不相识……” 宇文睿摆摆手,哈哈一笑:“天下人管天下事,萍水相逢,便是有缘!” 不待女子说什么,宇文睿要过申全手中的钱袋,掏出一锭大银,扣在自己的桌上,冲酒保道:“店家,这是我们的饭钱,可够了?” 酒保揉着红肿的手腕,犹自心有余悸,怯怯地道:“够了,够了……” “那便好。” 宇文睿说罢,将剩下的一袋子银子递向年轻女子:“jiejie且收着留用。” 女子低头看了看那细绸缝制的精美钱袋子,没动。 宇文睿只道她羞涩,索性抓过她的手,把钱袋按在她的手心里:“行走江湖,用钱的地方多着呢!jiejie不必客气!” “我并不认得你,这么多钱,如何还你?”女子冷然问道。 我家就在御道尽头禁宫里啊! 宇文睿暗道。 她当然不会如此说,而是笑眯眯地凝着年轻女子:“jiejie何时手头松快儿了再说。不还也没关系……唔,jiejie若是非还不可,嘿,江湖有缘,自会再见面的!” 女子说了句“多谢”,便默然不语。 所谓“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她纵然武艺高强,却也挨不过偷儿的惦记。被偷了钱袋子,她自恃身份,绝不会做出那等恃强凌弱甚至打家劫舍的事儿。宇文睿此举,确是救她于危难之中,这声谢倒是发自内心。 宇文睿自觉帮助了个江湖中人,心中畅快,之前的抑郁也一扫而空。她好奇于“女侠”是如何闯荡江湖的,很想同这位jiejie好好聊聊。 女子被她一瞬不瞬盯得微赧,别扭地撇脸。 “jiejie忒客气!不知jiejie怎么称呼?”宇文睿眨眨眼问道。 女子略一沉吟,才道:“小八。” 这名字……好生奇怪! 宇文睿还想再问,申全可是听不下去了:这祖宗问这问那,一会儿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人家! 他咳了一声,凑近道:“爷,您看咱是不是该回府了?太夫人可是惦念着呢!” 宇文睿听到此,扁了扁嘴。 “小八jiejie,我得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宇文睿带着申全,离店而去。 女子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 “管天下事吗?后会有期吗?”她苦涩轻笑,“但愿,后会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