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番外之云鹤（19）
离开京城后，我一路快马加鞭往江南赶去。 每靠近江南一里路，我的心里都会无比雀跃。 母后的后事已经办完了，岩弟和忆儿也已经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登基称帝，一个是尊敬无比的长公主殿下。对于京城，我已无任何牵挂。我终于可以，带着冷暖和孩子，去曾经想去的所有地方。 我幻想着，一家三口的足迹遍布天下。幻想着，冷暖抚琴我练剑的美好日子。 可当我回到江南别院的时候，别院里，除了闻儿外，却再也找不到冷暖的身影。 ——等我。 她留下了一封书信。 我看着那封用她血液写下的二字，心中顿时觉得不安。 阿暖，我离开的时候你明明跟我说过，会在别院里等我回来。可为什么，当我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我来等你呢？ 我不在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看到血书的时候，我曾一度想外出去寻冷暖。可冷暖显然早便猜到了我的心思，所以特地把闻儿留下。 我回来的时候，闻人躺在榻上，睡得极其香甜。想来是被冷暖施了法术，所以多日来不渴不饿。 当我触碰到那封书信，闻儿顿时惊醒。但，对于我的问题，他却一个也不知。 ——你娘亲去哪儿了。 ——爹爹，孩儿不知。 ——你睡着前，你娘亲跟你说过什么？ ——爹爹，孩儿不记得了。<> ——爹爹离开后，娘亲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啊！只是十分挂念爹爹，并没有什么异样。 …… 我不能带着闻儿去寻她，又怕她突然回来找不到我。于是，心中纵使再急，也只能在别院里等她。 后来有一天，我渐渐发现了别院的变化。 譬如，头天夜里跟闻儿下过的围棋，第二天就会变成不分伯仲的残局。 譬如，没来得及清扫的残羹饭菜，转眼就会变得干干净净。 譬如，院子里已枯萎的花草，渐渐有了生机。 奇怪的小事接连不断发生，可我跟闻儿却从没有过任何危险。明明只有两个人生活的别院，却硬生生好像有人来过一般。 一开始，我以为是冷暖在跟我们父子开玩笑。 于是，特地在夜里不睡觉，对着空气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直到后来，在某一个夜里，我被院子外的动静惊醒。 循声而去，受了重伤的冷暖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心下一惊，连忙把她扶回屋里。想要为她去找来止血的药膏，却被她一把抓住“夫君……别走。” “阿暖乖，我去给你寻药！”我很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夫君……我……我快不行了。<>” “胡说！阿暖，咱们先把血止住！只要血止了，你很快就能好……” “我是魔……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冷暖朝着我摇了摇头，道“夫君……你别去寻药……我……我时间不多了……抱着我……你抱着我好不好……” “阿暖……”我知道，冷暖如此一说，自有她的道理。于是，暂时放弃了寻药的念头，爬到榻上把她抱住。 “夫君……你听我说……”待我把冷暖抱住以后，冷暖便细细交待我“因我是魔，却与你结合。所以……所以我死了以后……有一半的魔气会侵入你……你的体内。不过，你别怕。 这一半的魔气不会害你，不会害人。反而……会对你以后教导闻儿有很大的帮助……闻儿体内有……有我一半的血。他长大后，必定有难以控制的时候。 你……你记住……待他魔性发作的时候……用你体内的魔气……来压制他。我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不断给他传输过不能害人的……的思想。所以……所以他天性善良……你对他……要……要有耐心。” “阿暖，你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我越发不愿听到冷暖交代后事，于是，把她抱得很紧“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阿暖！阿暖！” “夫君……我……我是魔……我死后……是没有灵魂的。所以……你记得……记得把小晴的尸首好好葬了。咱们……咱们占用了人家……那么……那么久的躯壳……要好好待她…… 我是小晴……小晴是我！你和孩子若想我了……就……就去小晴的坟前看看……就……就好了……” “不！”我无法接受冷暖所交代下来的话“阿暖，你说过你命比我还长。你说过你会陪我和孩子一辈子！现在，怎么能食言呢？ 你不是说你喜欢江南，喜欢这个别院吗？你若走了，难道要把我和孩子孤孤单单的留在这里不成？阿暖，我不允许你离开我！阿暖！” “傻夫君……你怎么会跟孩子孤孤单单留在这呢？”冷暖用尽力气抬起手来，抚摸着我的脸颊“这个别院里……还有父皇和母后在啊。<>” 就在我以为冷暖是想拿父皇和母后曾经的回忆来安慰我的时候，冷暖却又再度开口“夫君……我替你完成心愿了。你知道吗？父皇……这些年来……父皇四散的魂魄……被我……被我保护得极好。 现在……母后已经凭着……凭着自己的执念寻……寻到了父皇。他们已经相聚了……就……就在这别院里……只是……你看不到他们罢了。 不过……不过他们能瞧得见你！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开心地活着……知道吗？” “阿暖，你在说什么？” “夫君……我……我给你留了书信。就……就在房梁上。我去了以后……你……你再看吧。看完了以后……你就……就……” 说到这，冷暖已是气若玄虚了。 她抚摸着我脸颊的手缓缓垂下，接连喘了好几口气儿，才又再度朝我开口“夫……夫君……照顾……照顾好我们的……的孩子……” “阿暖……阿暖……” 江南的夏天，暴雨总是来得突然。 而冷暖，终是在大雨倾盆的夜里，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无法接受冷暖的突然逝去，一夜之间白了发。整个人，如同丢了魂魄似的，把自己和冷暖关在房里三天三夜。 待我清醒过来，已是恍然若世。 最惊奇的是，对家务事一窍不通的闻儿，竟在这三天里把自己照顾得极好。 我亲自挖了坟，安葬小晴。 立碑的时候，写的是：爱妻冷暖之墓。 我知道，冷暖已经彻底走了。留在这里的，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的躯壳。可对我来说，她就是冷暖，是我的妻。 待我把一切都处理妥当，才回过头去寻了闻儿。询问他，这阵子是如何把自己照顾得这般好。 然，他却说“爹爹，不是您给孩子准备的吃食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联想起这段时间来别院里的变化，加之，冷暖临走前留下的话。于是，这才渐渐发觉了不对。 ——父皇和母后已经相聚，他们就在这个别院里。只是，你看不到他们罢了。不过，他们可以看到你。 想到此，我立即回到屋子里，找到房梁上冷暖留下的书信。 当我一页又一页把书信念完，这才知道，当年因为我的一句话，冷暖付出了多少。 我说，父皇与母后一生都没能好好在一起过。如果可以，多希望自己会一些奇门遁术，让他们可以再度相聚。 于是，冷暖就利用自己在魔界里学会的法术，四处去寻找父皇所散下的魂魄。然后，暗地里保护着它们。 她说，她不知道这个做法能不能让父皇与母后二人再度相聚。但她知道母后是个执念很深的人！她能做的，只是保护好父皇四散的魂魄，然后，慢慢的等。 只是，这些保护终究逆天而行。若母后临死后，在九泉之下没有动了来寻父皇的念头，冷暖即可相安无事。大不了，一辈子守着父皇的魂魄就是。 但，若母后一旦动了这个念头，并顺利找到了父皇。那么所有逆天的报应，都会落到冷暖身上。 她是魔，父皇和母后是鬼魂！两界互不干扰，已是万万年来的规矩。所以，只要冷暖一旦开始干涉了父皇与母后之间的事情，那么她便会改变自己的劫数。 而这个劫数，不过是从生，变死。 她说，这些年来，父皇因魂魄四散，变成了孤魂野鬼。所以，一直没少受到欺负。如果她没有利用自己的法力去保护父皇，父皇根本等不到母后。 她说，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她做了自己想做，该做的事情。她对得起我，没有负我。 她说，她从没有后悔。 她说，她爱我。 对了，除了这些，她还跟我说了许多我从不知道的事情。 ——夫君，我原是魔界一个将军的小女儿，也曾享受着魔界的荣华富贵。可后来有一年，因为魔界大乱，父君出了事。我这个将军女儿，也就成了阶下囚。 我的脸，也是从那时候起，变得越发丑陋。所有的人都嫌弃我，害怕我，唯独有你，会问我疼是不疼。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不怕我的男人。 ——夫君，我家族的遭遇跟母后很像。所以当你跟我提起母后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能与母后感同身受。所以……若我有瞒着你，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莫要怪我。 ——夫君，你一开始见我，说我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儿。可你不知，我已经有好几百岁了呢。我从来不跟你说，只是怕你嫌弃我老。毕竟……几百岁的老魔跟一个十几岁的男子成亲，真的很丢人耶。 ——夫君，你总让我莫要伤害小岛上的岛民。时时刻刻叮嘱我，不能害人。可你不知，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不该害的人。 我承认，乌海周围的一些男丁的确是因被我取血而亡。可那些人，都是看了我的模样儿后，贪图我的美\/色，想要对我动手动脚才会被我所杀。 至于女子，那便与我无关了。毕竟……乌海底下又不止只有我一个魔。很多魔，法力比我都高呢。所以……你该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担心你夜里出来了吧？ ——夫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要带闻儿回乌海。若想他一辈子都善良无害，就千万不能让他沾染乌海的戾气。 ——夫君，若有来生，我定会再来找你。 …… 我把冷暖留下的书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哭成了一个泪人。 原来，她当年主动要求留在京城，主动要求往江南一走，是为了寻父皇的魂。 原来，她每次夜里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总是虚弱无比，是因为与那些欺负父皇魂魄的小鬼抗衡。 原来，一开始她不肯生孩子，是怕会分掉她身上的法力！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别院的变化，根本就不是冷暖在跟我开着玩笑。围棋的残局，干净的院子，死而复生的花草，这些种种，都是因父皇和母后…… 这些年来她身子越来越弱，根本就不是因为离开了乌海。而是，为了圆我的一个心愿。 她时时刻刻关注着京城的事情，每每母后身子有恙，她都会无比紧张。是因为，母后一旦驾崩，她也会有可能跟着一起前去。 她不肯跟我去京城，除了怕我回不来外。更多的，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阿暖……我的傻阿暖…… 你怎么能为了我的一句话，就偷偷摸摸付出了那么多！ 你怎么能把闻儿丢给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爹照顾，你怎么能如此放心我啊！ 我把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心里五味杂陈。 那种，无法接受冷暖的死，却又无法责怪父皇和母后的感觉，真的要把我折磨疯了。 我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无能！ 若当初我没有说出那些话，或许，冷暖就不会离开我了，不是吗？ …… 夏去秋来冬又至，我逐渐从沉沦中走了出来。 我一辈子都没有再离开江南的别院，因为这里有我的父母，和我的孩子。 闻儿早年丧母，乖巧懂事。体内的魔性偶尔发作，也总能被我压制下去。 至于父皇与母后……我虽看不到他们，但那些夜里莫名被人盖上的暖被，看书时无故飞到身上的大氅，还有每年腊八节时出现的腊八粥，却从来没有吓倒过我。 我知道，纵使我越来越老，可在他们的孩子我终究是个孩子。 是一个，夜里需要他们帮着盖暖被，冷了需要他们给我披衣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