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萧萧易水寒
“大海的日出,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赞叹! 大海的夕阳,招惹多少诗人温柔的怀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曲还由海风日夜日夜地呢喃! 多少行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多少次向天边扬起的风帆,都被海涛秘密,秘密地埋葬。 ……大海——变幻的生活, 生活——汹涌的海洋…… ……也许漩涡眨着危险的眼, 也许暴风张开贪婪的口……” 站在基隆港码头,放远而望,天海相连; 看着由海上喷薄而出的太阳; 看着码头过往船只,你来我往。 杨德荣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舒婷的《致大海》。 沉浸在舒婷的《致大海》中,杨德荣忘记了车船的劳顿,他多想张开双臂,拥抱大海。但现实却没有给他拥抱蔚蓝色波浪的时间和机会。他听到的是海浪悲哀的喧响,自由奔放的大海孕育了一场疾风暴雨,使杨德荣心灵的挣扎完全归于枉然。 在茫茫的大海上,借助商船的力量,杨德荣没有时间概念,没有地理方位,他曾几度无力的松开扒着商船的双手,又鬼使神差的重新抓紧商船的扶手,盲目的跟着商船行走。 商船行进而排开的波浪,打在杨德荣的脸上,使他有锥心之疼! 此时的杨德荣,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他不知道商船开往何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杨德荣还能够生还吗?也许只有上帝知道。 是神助吗?还是妈祖在保佑他。 终于,杨德荣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借着行船的力量,从海峡对岸,游到大陆民兵的扑鱼区。 “救救我!救救我。” 求生的本能,使杨德荣钻出水面,紧紧的扒住一条鱼船的船帮,有气无力的期望得到帮助。 但大海的波涛声,渔船轰隆的马达声,盖住了杨德荣的求救声。 此时,杨德荣已经精疲力竭,他再也无力求救,紧扒鱼船船帮的双手又慢慢松开,整个身躯像空中飘浮的云一样,一直往海下沉,他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生还,他以为这是上帝在向自己召唤。 当一个人的意志消沉之后,其精神也随之而颓废。 “船长,水下有人!” “网兜,网兜,1、2、3,起!” 船老大和船员合力,用网兜,把杨德荣拉上鱼船。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看着海上打鱼的船帆上,赫然醒目的八个大字,使船长不敢大意。更不敢擅自做主容留落水者!因为那时,沿海还是一级战备,没有军管会的命令,谁敢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落水者? 船长知道,“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不仅是口号,更是每一个中国大陆人的责任。 “他真的落水吗?” 阶级斗争这根弦谁赶松弛? “你是哪里人?你是干什么的?” 杨德荣呼吸微弱,气如游丝,已经无力再回答船老大的问话。 “喂!你醒醒!醒醒!” 无论船老大如何用力摇晃,杨德荣还是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水!水!” 船老大一边大声喊叫船员拿水,一边用力掐押杨德荣的人中。 水!慢慢的,一滴一滴,滴进杨德荣的嘴中。杨德荣的人中被船老大掐出了一道紫色的印记。 “小华,小华,你自己多保重!不要一个人随意走动,不要……” 杨德荣呼唤着小华的名字慢慢睁开眼睛。 “老大,他醒了!” 看着慢慢苏醒过来的杨德荣,高度的警惕性,使船老大仍不忘用船上的网绳,将杨德荣的双脚紧紧的捆着,然后把他拖到船上凉棚内,并用旗语与民兵连长取得联系。 “快收网,回军管会!” 虽然杨德荣已经清醒,但他脸色蜡黄,双眼灰蒙蒙的,没有一丝神韵。所以民兵连长命令,鱼船即时收网,全速朝军管会的驻地——小港村驶去。 小港村是一个小鱼村,一个与市井繁华隔绝的小岛,这个小岛与大陆之间有一座五百米长的水上浮桥。小岛的渔民祖辈以打鱼为生,他们和睦相处,这里没有纷争,没有迂腐,渔民之间相亲相爱。 民兵连长搀扶着杨德荣,从鱼船上下来,越过小港村连接大陆的水上浮桥,两脚刚刚触及大陆松软的土地,他就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躯,两腿一软又一次昏厥过去。 是信念支撑着杨德荣一直坚持到双脚踏上大陆松软的大地; 同样,是大陆松软的大地,使杨德荣的意志终于无法支撑自己的意念。 “大夫他醒了!” 一直在医院照顾杨德荣的民兵连长兴奋的大声呼唤医生。 在医院,经过医护人员的紧急抢救,当杨德荣清醒之后,他不敢一五一十的向沿海军管会说明自己的真实情况和真实身份,只是含糊其次的向军官会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公安部。但实际上,杨德荣提供的电话却是公安部内设编制,“G安部”的办公室。 军管人员按照杨德荣提供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与“G安部”情报部门取得联系。 “G安部”不知道杨德荣为什么会在沿海军管会? 杨德荣突然从台湾回来,而且还是一个人!他的妻子米华呢? 经过“G安部”和军管会协商,最终沿海军管会在征得医生同意的情况下,在确认杨德荣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的情况下,直接派人“护送”杨德荣回京都。与说是护送,其实,应该叫押送更为贴切。 因为组织上在没有澄清杨德荣从台湾返回大陆的真实情况和真实原因之前,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大陆到处乱转,更不可能让他一个人私自回到国家最机密的机关——“G安部”情报处。 江南,细雨蒙蒙。 坐在列车上,隔着列车的车窗,看着蒙蒙细雨一滴一滴打在车窗上,杨德荣思绪万千。 列车从华南沿着京广线飞驰,跨过长江之燕赵大地。 一路之上,看着倒行的河叉湖泊; 看着原野上,翻身做主人的农民老大哥,挥汗如雨在水田劳作; 看着田野上一对夫妻一前一后,前腿弓后腿蹬,在旱田耕耘,一行热泪从杨德荣的眼眶慢慢流出。 杨德荣的热泪,是因未完成任务而惭愧? 还是因为把妻子一个人滞留台湾而后悔? 还是为妻子的安危而担忧? 还是对自己未卜的未来而顾虑重重? 杨德荣不敢想象,见了部领导该如何向自己的上司汇报,说自己未上岸,就一人跳海逃生!把妻子一个人撂在台湾。 如果不是有沿海军管人员一路“护送”,杨德荣真的不愿再回京都,哪怕回自己的老家,中原黎河乡当农民,也无怨无悔!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天渐渐黑了下来,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列车风弛电挚般在继续前进。 军管会“护送”杨德荣的两位同志已经疲惫的睡着了。 而杨德德荣却没有一丝睡意,他起身走到两节车箱的接口处,随手点了一直烟,却没有抽,而是将其夹在中指和食指的中间,双眼紧闭,头靠在车厢壁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烟头已经将他的手指灼烧,他才惊厥的将手中的烟头隔着车窗,扔到了车外。 看着车窗外,烟头上的余光,在黑夜的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而后熄灭。杨德荣心灰意冷,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自己有可能像这节烟头一样,事业、政治生命就此完结,他不敢往下想…… 回到自己的车厢,看着两位睡熟的军官,经过两天两夜的长途旅行,杨德荣也疲惫的进入梦乡。 “京都车站到了!” 军官人员,用手轻轻的推醒了杨德荣。 在京都车站的出站口,杨德荣已经看见部里的吉普车司机在站口等着。 杨德荣躬身低头进了吉普车,才看见部内保处的同志,一脸严肃的坐在吉普内,既没有握手也没有寒暄。 杨德荣感觉自己的预感灵验了,心头升腾出一股无名的疑团。 “护送”杨德荣的沿海军管人员,在“G安部”内保处,与有关同志办完了交接手续,与第二天就返回沿海驻地。 杨德荣无精打采的准备回家,而“G安部”内保处处长却到办公室,示意办交接的同志出去。 “杨德荣同志,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 “G安部”内保处长,一句理解和支持,使杨德荣没有即时回家,而是把他安排在“G安部”内部招待所居住。 杨德荣心理明白,其实,住招待所就是对自己审查的开始。他理解这是自身工作性质所决定的,毕竟台海还处在军事对峙阶段,他没有怨言。必定自己不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把妻子遗留台湾,生死不明。 不过,杨德荣怎么也没有料到,组织对自己的审查竟是那么漫长! 杨德荣吃住在“G安部”内部招待所,内保处采取现场办公。 杨德荣依据自己良好的记忆,回忆当时自己在基隆港码头,跳海之前的一幕幕,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只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使组织无法判断他的行动的对与错。 杨德荣将当时的紧急现壮,及所有经过,向组织做了详尽的汇报。 既是杨德荣将在台湾基隆港码头所遇到的紧急情况,危机、危险的程度提高到“红色”级别,那怕当时杨德荣也有录音录象等先进设备,全程跟踪记录; 既是杨德荣讲的情况真真切切,审查人员也仿佛身临其境,但组织上仍然丝毫没有放松对杨德荣的审查。 毕竟,台湾海峡最窄的地方,也足足有100多公里,他一个人,在没有任何海上交通工具的情况下,真的如他所说,是扒着过往商船借力游回大陆的吗? 杨德荣返回大陆,他不会是倒戈吧?不会是被人利用而策反?不会是苦rou计? 非常时期,那么多问号,谁可以来解答?杨德荣又能解答清楚吗? 因为杨德荣说自己是潜伏在船体下,既然如此,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他,只有船体可以为他出面佐证,但船体却是没有生命和话语权。 未来,等待杨德荣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