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曹cao之论

    建安七年五月十六日，邺城。

    夕阳透过天边的薄云照在邺城的城墙上，刘备倚着垛堞看着在堑壕边来回巡视的曹军士兵，关羽和张飞提着兵刃立在他身后。

    刘备摇头垂泪道：“这次宪和出事，我要负上很大的责任，所谓病急乱投医，大概就是如此。”

    张飞在一旁开解道：“宪和先生甘愿为大哥而死，大哥不必太过伤心。”

    “我们还剩余多少粮食？”刘备不愿再谈，拭去泪水，打断了这个话题。

    关羽微微沉默：“军粮勉强能够支持半月。至于百姓，现以麸皮度日。”

    刘备沉吟半晌道：“传令下去，除了骁骑营，其余骑兵杀掉战马，充作军粮。多余的马粮全部送往骁骑营，我需要三百匹可以在突围时冲锋的战马。”

    “大哥准备弃城突围？”关羽微微一愣。

    “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不是现在。”刘备轻轻扣着垛堞，“张燕虽然表面上偏向曹cao，但邺城一日不下，他便不会轻举妄动，这是绿林草莽的计较，所以如果刘和可以把握机会克复毛城，重新建立邺城与并州的交通，我们此时窘迫的情形将大有改观。至于青州方面，不必对袁绍的旧部心存侥幸，黄河一役的失利已经令我们失去了对青州的控制。所幸此时田楷等人领三万精兵正屯于临淄，只是受我不可擅离青州的前令节制，所以一直未有动作。我今日已传出军令命其回援，加上准备军马粮草的时间，最多十日便能兵至邺城，到时胜负仍是未知之数。”

    “大哥，倘若不幸战败，我等该向何处突围？”关羽沉声问。

    “云长，此时局面尚未明朗，多思无益。现在我们除了耐心等待，别无选择。”刘备说完后再无言语，慢慢的踱向上下城楼的阶梯，无穷无尽的意味都隐藏在接下来的沉默中。

    与此同时，曹cao与郭嘉在邺城城下并辔而行，许褚领五百虎卫跟在两人身后。引水围城已近半月，曹cao过得并不轻松，他每日都会亲自沿着堑壕巡视一圈，围困邺城的深壕足有四十余里，曹cao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十三年前我在虎牢关下第一次见到刘备，那时他还只是公孙瓒的同窗好友，一个凭借皇室血脉居于末座的无名小卒，但是我在他身上嗅到了枭雄的味道，我坚信有朝一日，他会在诸侯争霸的舞台上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曹cao望向邺城，“作为我的敌人，刘备做的很好，而我与他之间所有的仇怨，都将在这一战中了结。”

    “主公，城中一名水性绝佳的信使今日顺水潜游到了漳河，巡逻的部队发现时已经迟了，追之不及，被其遁去了。”郭嘉道。

    “妙才向我提起过。”曹cao转向郭嘉，“奉孝估计此次刘备会向何处求援？”

    郭嘉侧首思索了片刻道：“应当是青州。刘备既然求援张燕不成，除了刘和，只有驻扎在临淄的三万生力军可用，若其倾力来援，倒也棘手。”

    曹cao想了想道：“是否棘手要看这支生力有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若其顺大路进兵击我侧背，我即全师退回黎阳，再图进取；若其顺西山小道隔淦水来兵，则证明其已怀败心，既留自己后路，又如何死战求胜，必可一鼓而破！至于刘和，有张燕在常山掣肘，不足为虑。”

    “主公明断。”郭嘉笑了笑，“不过提起张燕，长公子此次前去招降时的表现实在令在下颇为敬服。”

    “敬服？”曹cao挑了挑眉，“奉孝，你我年纪相差虽大，但脾性却颇为相似，故诸公之中，我与你最为相投。实话实说，子修在常山的所作所为，你是敬服多些，还是惊讶多些？”

    “到底瞒不过主公。”郭嘉笑笑，“长公子品性敦厚谦和，此次出使忽然戾气大发，实在令人惊讶。”

    曹cao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曾在官渡斥责子修妄呈妇人之仁，现在他的心里，也是急于向我证明自己吧？所以他才会主动要求出使常山，更在盗匪面前使出了盗匪的手段。”

    “不过是长公子的一些曲折心思，无伤大雅。权诈一途上，唯有乘胜追击和得寸进尺才是生存之道，些许的妥协和退让都会万劫不复，长公子越早明白这一点，在处理这些必将出现的麻烦事时，就会准备的越好。”

    曹cao点头道：“不错。仁爱和谦顺终究无法平息乱世的纷争，只有强权和铁腕才能安定天下，这是我一直坚信和坚持的。”

    “当今圣上看似懦弱，其实极能隐忍。长公子自小长在主公的羽翼之下，倘若失去庇护或会举步维艰，若能凭借此次常山之行有所领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有所领悟？谈何容易。”曹cao笑了笑，“我起兵至今十数年，在官场战场死里逃生不止一次，领悟不过六个字而已。”

    郭嘉躬身道：“请主公教我。”

    “无他，不过权力，权诈，权宜六字。”曹cao淡淡的道，“不掌权力，误人；不识权诈，误国；不懂权宜，误天下。”

    “主公之言，振聋发聩，令人深省。”郭嘉拜服道，“以此言观之，圣上不及主公处，便是不懂权宜。”

    “我举兵勤王，平定李傕、郭汜之乱，救汉室于水火之间，对皇帝可有不公？而他却视我为心腹大患，甚至已经将刀架在我的脖颈上，我有什么选择？难道我应该顾全君臣之礼，引颈就戮，以求史官有感于我的忠义，在史书上为我大书一个忠臣孝子的虚名？”曹cao冷笑一声，“这样的我就不是曹孟德了。”

    郭嘉笑而不语，许褚从后带马上前禀道：“主公，二公子和三公子奉皇命前来劳军，方才值守的军士来报，两位公子已至营中，正在等候。仲德先生请主公回营。”

    曹cao闻言笑骂道：“文若近来愈发懒散了，不过传递一纸诏书而已，他竟将我的两个儿子当做信使用。怎么，许昌的臣子都死绝了么？”

    郭嘉的神情凝重起来：“张燕羁留长公子一事文若应该是知道的。正是念及于此，才会劳烦二公子和三公子携诏而来，毕竟游说刘和需要一位公子亲往。”

    曹cao的笑容僵在脸上，现出一丝苦意：“区区一座邺城竟要押上我两个儿子的性命，这代价未免大了些……”

    郭嘉不再言语，他看向曹cao，忽然有些晃神，原来这位阴冷坚毅的主公，也会现出作为一个父亲的锥心痛意和无奈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