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子刘循
建安九年三月初十日,白帝城。 “主公既用在下为益州别驾,庞统自当竭诚用事以报主公知遇之恩。如今益州局势一日紧似一日,在下身负白帝城宿卫重责,主公切不可对统有所疑忌提防。内疑则患生,如不能推心置腹,庞统就算留守白帝城,恐怕也无益于主公。” 刘循闻言讪讪笑道:“家父派在下来本就是助士元守城,又怎会妄加猜疑。士元是饱学之士,天下闻名,在下父子若是这些日子里有什么事情得罪怠慢了士元,还望士元海涵。” 庞统神情恳切的道:“在下自出仕益州一来,蒙主公以士礼相待,何曾有什么委屈。只是如今时局不宁,战事维艰,从成都传回的消息又暧昧不清。在下请问公子一句,还望公子据实以告。与江东是战是和,主公究竟如何抉择?” 刘循斟酌片刻道:“兹事体大,牵涉诸多,在下位分非常,不敢轻易言及。不过既然士元问起,在下也不做隐瞒,首次接战便折损了张任将军,家父求战的决心的确开始动摇。” 庞统摇头道:“主公在战和之间举棋不定左右摇摆,早已是众所皆知。割地求和虽可免一时之祸,但于益州而言却是饮鸩止渴。孙策一世豪雄,志在天下,这样的人物如何会满足于区区几县之地。” “家父并非圣人,留居蜀中已久,畏战惜命那是寻常。不过既然此时仍未遣使纳土请和,想必还是痛恨丧家之犬这四个字的。”刘循朗声道,“至于在下,纵然要提着头颅上阵,也绝不做江东的奴隶。” 庞统叹道:“若主公无心一战,公子此言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刘循声音略带嘶哑的问道:“就算家父无心一战,难道士元就情愿如砧板上的鱼rou一般任人宰割么?” “庞统岂是任人宰割之辈。”庞统傲然道,“在下不过益州一别驾,似这等诸侯之争,原本没有在下置喙的余地,只因奉命驻守白帝城,才被牵扯进来。在下出仕益州前曾遍览自初平二年以来朝廷下发的所有邸抄,孙策率军征伐,不循常理,擅迂回疾进,出其不意,故早在江东军西进之前,在下就开始准备面对今日的围城战了。” 刘循追问道:“请问士元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庞统没有回答刘循的问题,而是语调沉重的反问道:“若在下说白帝城破终不可免,公子当如何打算?” 刘循愕然道:“此时局面虽然险恶,但是如今成都朝堂上下都在为御东的军务焦心cao劳,家父允诺求战,毕竟还未反悔。如今便说白帝城破终不可免,是否为时过早了?” 庞统叹了一口气道:“恐怕一点都不早了。自瞿塘峡口失利,城中流言四起,军心散乱,只不过靠着军纪强行维持。将令难行是用兵大忌,这也是在下求援成都的主因。恕在下直言,主公遣公子为助用心虽善,但失于偏颇。” 刘循解释道:“家父的意思是让士卒们在作战时能看到在下,明白家父誓死抗争和不惜一切的决心,如此便是给士元最大的帮助了。” “公子虽然胆色见识均非平常,但毕竟不是亲临战阵冲杀的武人,巩固军心不易。军心不稳,战中求胜自然无从谈起,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庞统苦涩的一笑,“倒不如出城决战,拼一个玉石俱焚,也好过坐困孤城,惹人耻笑。” 刘循瞥了庞统一眼,心知这位凤雏先生直到此刻仍然不肯对自己交底。他心中明白,却也不故意说破,只是坚定的道:“若是行事审慎,局势应当不至于不可收拾。如今的白帝城,孙策是苍鹰而我等是野兔,不过苍鹰搏兔,野兔也有蹬鹰的一搏。” 庞统双目精光闪烁,直视刘循问道:“请问公子如何一搏?” 刘循看着庞统,似是不经意的道:“眼看雨季要来,锱兵也不好走,若是安排不当,白帝城的粮饷就要耽搁了。” 庞统闻言一惊,他此番终于领略了刘循胸中的见识城府。这位公子的明达干练与其父相比实在判若云泥。他当下也不再做隐瞒,语带至诚的道:“在下身处危境,做事不得不万分仔细,如有得罪公子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士元是真君子,身负重任,自然不可贸然轻信他人。”刘循顿了顿说道,“如此说来,士元是决定固守了?” 庞统点了点头道:“孙策武事娴熟,无论行事布局,均在要害处预先做眼,此番仓促起兵西征,这才失了先机。但是这位吴侯每临战阵其志如钢,虽千军万马亦不可夺,所以无论是阻塞河道还是设置瞿塘峡前滩阵地,为的只是挫伤他的锐气,拖延他的进军。白帝城之战,根本始终是在补给上。” 刘循道:“这样说起来,士元是疑心孝直带回的情报有误了?若孙策军粮可供西征一年用度,成都虽可再为战事筹措粮秣兵饷,但支撑一年恐怕力有不逮。” “说不上疑心。只是三万军兵一年的粮草,以江东现在的情形,这样庞大的数量太过匪夷所思。”庞统坦然道,“孙策这番做作的意思,可能只是想探益州的虚实,否则其中的关节在下实在看不透。”
“法正的确有与孙策暗通款曲之嫌。”刘循颔首道,“不过这条计谋既然被看穿,可以说已经废了。士元只需定下方略,据城坚守即可,何必心急求援?否则在下也不必星夜匹马赶来,以至于士元误会了。” “求援非是为了白帝城,而是为了江州。白帝城无法临战抽兵,在下所求的这支援军是做防范孙策偷袭江州之用的。”庞统长叹一声,“公子,若是江州失守,在下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除了束手就缚或是兵败身死,也难有第三种结局了。” 刘循迟疑道:“在下来时已再三嘱托江州守将早作谋划,未雨绸缪……” “此时已经暴雨倾盆,又何谈未雨绸缪?”庞统摇头苦笑,“公子须要明白,在下说白帝城破终不可免,并非一句虚言恫吓。” 此时的成都,法正府中密室。 张松道:“孝直,传闻吴侯大军将袭江州,不知是否属实?” 法正摇了摇头道:“自从吴侯兵临白帝城,巴东各处便断了联络。白帝城自然难有回复,江州等地一样音信断绝。如有消息,在下自当及时告知各位。” 孟达略带忧虑的道:“这一仗开打以后,只觉得处处被庞统占了先机。吴侯选择攻打江州,恐怕亦是无奈之举,可见吴侯现在的处境真的麻烦。” “子敬多虑了。庞统布局,步步审慎,注重全局计较细节,固然是滴水不漏;但是吴侯治事用兵却截然相反,诸事皆于关键处着眼。究其原因,庞统身边能用事者,惟自己一人尔;而吴侯驾前,文武全才,智勇足备,忠义慷慨之士,动以数百,无一不是当世的成名人物。这些人追随吴侯日久,无需吩咐,便能将诸事料理的合适妥帖,吴侯根本不必诸事躬亲。庞统长于治策拙于驭兵,治策依靠处事审慎丝丝入微,驭兵讲求当机立断沉稳果决。庞统拘泥于全局,就难免瞻前顾后,临机之时诸多犹豫顾忌,此乃用兵之大忌。战场之上,片刻的犹豫便会葬送三军的性命,由此看来,吴侯岂有不胜之理。”法正顿了顿,阴恻恻的笑道,“倘若吴侯真的进军不利,便是上天眷顾刘季玉的身家性命,我等倒也不必逆天而行,妄做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