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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蚂蟥没有去找蚊子和吉利另有原因。蚂蟥正在筹划一个更大的阴谋,蚂蟥要夺老狐狸的权,蚂蟥想当吉祥村生产队的队长。

    老狐狸真名叫做柳思琦,因为见人说话面带三分笑,不知哪个缺德鬼给起了老狐狸这个绰号。时间一久就没有人知道老狐狸的真名,连小孩子也叫他:“狐狸叔”。老狐狸一点也不恼,答应得有声有色。

    从我们记事起老狐狸就是我们吉祥村的队长,没有人想要换掉他,村子里无论谁家有啥难场事都爱找老狐狸帮忙,老狐狸总是设身处地为村里人着想。老狐狸人缘极佳,吉祥村所有的村民都认为老狐狸是个好人。老狐狸的老婆我们叫“狐仙婶”;老狐狸的儿子真名叫柳林,我们叫他“小狐狸”;老狐狸的女儿真名叫柳叶,一群小孩子理所当然地叫她“小狐仙”。突然有一天,蚂蟥串连了外村几个造反派人物,气势汹汹地来到老狐狸家门口,给老狐狸家大门上贴了一幅白纸写的对联,上联是:老狐狸小狐狸老小狐狸、下联是:大狐仙小狐仙大小狐仙、横眉是:狐狸一窝。柳林一看,肺都气炸了,上前要把那幅对联撕掉。老狐狸笑眯眯地把儿子的衣服袖子拉住,说:娃呀,别撕,这是给咱家交运哩。看见对联掉下来一角,老狐狸还专门和了一些面糊糊,把对联糊端正。

    吃过中午饭,看见老狐狸手里提个铜锣。在五里山路上边走边敲:社员同志们听好了,今天夜间在饲养室开会,凡是来参加开会的社员每人记十分。在靠工分吃饭的时代,十分工值的确有很大的诱惑。晚上开会时吉祥村所有能走动的人全都到齐了。会议由外村一个造反派头目主持,首先学习了一段领袖语录,然后就宣布夺权,走资派老狐狸靠边站,由革命造反派蚂蟥担任吉祥村革命领导小组组长!

    老狐狸面对蚂蟥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念念有词:这个队长我都当了十几年了,早都不想当了。今天晚上革命的蚂蟥同志替咱解了套,咱向蚂蟥同志致敬!会议室发出哄然的笑声,夺权活动草草收场。

    蚂蟥当了“吉祥村革命领导小组”的组长以后,首先来到蚊子家,打算向蚊子炫耀。想不到蚊子家铁将军把门,母女俩可能已经预感到蚂蟥要来混闹,早早躲了出去。蚂蟥又来到吉利家,气势汹汹地对爷孙俩宣布,要夺爷孙俩羊倌的权,要爷孙俩把羊鞭交出来!吉利走上前,跟蚂蟥脸对脸瞪起眼睛顶牛。吉利根本就不怵蚂蟥,早都想跟蚂蟥打架。吉利知道蚂蟥不会放过蚊子,只有打败蚂蟥,才能赢得蚊子的芳心。爷爷害怕孙子吃亏,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一把将吉利推开,挽起袖子,手关节捏得叭叭响。对蚂蟥说:好长时间没有练过拳脚了,咱俩比试比试。一边说一边拉开打斗的架势。爷爷从小走南闯北,什么景致没见过?把蚂蟥这个碎崽娃子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蚂蟥知道爷爷的厉害,怯场了,光棍不吃眼前亏,转身离开。一串话从身后砸来:蚂蟥你碎崽娃子听着,想在吉祥村胡成精,没门!

    蚂蟥鳖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去撒,度着鸭步来到我家。mama正在院子里给鸡喂食,一见蚂蟥来了,满脸恐慌,赶忙放下手里的鸡食,两只手在围裙上擦擦,堆起笑:马领导来了,快回家坐。

    蚂蟥劈头问mama:柴胡干啥?

    mama刚想说柴胡不在家,想不到我听见蚂蟥进了院子,已经从屋子里出来,迎着蚂蟥调侃道:马领导找我有啥吩咐?

    蚂蟥找我是来撒气的,听不出我话里的味道,以为我在恭维他。脸上挤出一丝笑,鼻子哼哼两声,然后命令我:你去把吉利的羊鞭夺过来,咱村的那一群羊就交给你了,不能再让吉利那小子嚣张!

    我们吉祥村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干啥就一直干下去,很少调换。比如麻子叔当饲养员喂牲口一喂就是十几年,同样那群羊一直由吉利的爷爷来放牧,以后羊群大了,爷爷一个人顾不过来,正好吉利辍学回来没有事干,狐狸叔就分派吉利协助爷爷放羊,给爷孙俩记十六个工分。那年月青壮劳力一个工值记十分,吉利和他爷爷都算半劳,每人记八分。爷孙俩不去计较,因为放羊对爷俩来说,相对轻松。

    一开始我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为啥派我去夺吉利爷孙俩的羊鞭?谁不知道放羊是个好差事,还能抽空挖点药材,秋冬季节山上的酸枣熟了,每天打三,五斤酸枣,放到院子里一晒,去掉皮,积攒得多了,背到供销社一卖,毛票数得哗哗响。旋即一想,蚂蟥这一招真损,吉利的爷爷肯定不会把羊鞭交给我,说不定还会挨爷爷一顿狠揍。我们都在爷爷的眼皮底下长大,谁不知道爷爷的厉害?看着蚂蟥那长满横rou的脸,我好久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打架,应该怎样应对这种场面?假如我当面拒绝,肯定过不了蚂蟥这一关。正苦于想不出办法时狐狸叔来了,一见蚂蟥就大呼小叫:哎呀呀马领导你让我找得好苦,我已经叫会计把咱村的财产登记造册,准备给你移交,没耽搁快走。

    蚂蟥让老狐狸叫走了。爹爹从自留地里回来后,不等我给爹汇报,mama便将刚才蚂蟥分配我去放羊的事情给爹爹一五一十地说得清清楚楚。爹叼着旱烟锅子想了一会儿,拉起我的手就走。我问爹到那里去。爹说咱找吉利的爷爷把事情的原委说清。

    爷爷耐心听完我的述说以后,把旱烟锅子在鞋底下磕了磕,然后说:娃呀,不是爷爷不给你交这个羊鞭,放羊这个活儿看起来轻松,实际上门道深的很,二百来只羊放得好了是咱村的银行,管理得稍有疏忽羊也会生病,一圈羊一夜之间死光的事情在外村曾经发生过。爹说:我父子俩来就是想给你老人家把这个事情说清,蚂蟥那个碎崽娃子存心不善,他想挑起咱俩家的矛盾。爷爷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不说我也明白,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咱这些老家伙如果不挡蚂蟥的道,咱村这个家当迟早要毁在蚂蟥那个败家子的手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吉利开了口:蚂蟥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俩的矛盾不共戴天,蚂蟥不会饶了我,我也绝不会放过他!爷爷用烟锅子点了一下吉利的脑袋,埋怨道:我说你呀,不要整天去想那些没门的事,你都不想想,蚊子会嫁给你?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吉利还想跟爷爷争辩。我看时候不早了,把爹拉起来,我们告辞。

    回来的路上爹问我:我听你妈说蚊子对你有意,怎么又冒出来个吉利?我的心被钝器刺了一下,隐隐作痛。我听见自己说,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清:蚊子对我不合适。可是爹听到了,马上表示赞成:我娃你的想法跟爹一样,蚊子那女子太妖,走路就像云上飘,咱家里服侍不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