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再是如何的失道寡助,吴越在官场上也还有一两个朋友,虽说马秀儒、李卿谷和多山等湖北文武官员都对花沙纳了解不多,为吴越提供有价值的情报不多,然而吴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负情薄幸几乎被吴越遗忘的李鸿章在关键时刻突然伸来援手,写信向吴越介绍了关于花沙纳的详细情况,多少算是回报了一把吴越的恩情。 李鸿章提供的情报很详细,介绍了花沙纳的出身来历,之前的历任官职,还指出说花沙纳小有理财之能,是咸丰年间行的满清宝钞和户部官票的创始人,最大的性格特点则是喜好书法诗文,多才多艺,于绘画和音乐也有很深造诣。 新上司的出身来历和性格爱好倒是基本摸清楚了,然而吴越的瘦脸却拉得比驴还长了,因为这位花大爷打他爷爷那辈起就开始给乾矮子当奴才做走狗,连续好几代人都是和僧格林沁一样的铁杆蒙jian,同时他的特长喜好又偏巧都是吴越最不擅长的玩意,相处言谈间想要投其所好对吴越来说简直就是难如登天。无可奈何之下,吴越也只好冲得力帮凶赵烈文说道:“惠甫,看来讨好这位新总督的光荣使命只能是交给你了。诗文词赋,琴棋书画,这些玩意我是不成。” “我也不成。”赵烈文的脸拉得不比吴越短,苦笑说道:“我一直觉得写字是为了用,不是为了看,所以学了一手正楷就再没花心思钻研,在书法上最多只能算粗知皮毛。至于琴棋书画,诗文词赋,那更是要我的命,佛学易理这方面才是我的强项。” 没想到得力帮凶赵烈文在这方面也是弱项,无奈之下,吴越也只好是去打其他幕僚师爷的主意,然而仔细琢磨了片刻后,吴越又很快就哭笑不得的现物以类聚这句话的确没有说错,自己麾下科技军事这方面的人才之鼎盛,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大地上,绝对可以算是一骑绝尘,然而偏偏在琴棋书画这方面人才匮乏无比,连个象样点的爱好者都找不出一个来。 “没办法了,赶紧替我看看湖北有什么正在赋闲的书画大师,找来给我养了当清客。还有,去窑子里打听打听,有什么擅长吹箫抚琴的漂亮妓女,也给我包养两个先准备着,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 吴越在湖北省城里算计着如何讨好新上司花沙纳的时候,即将上任的湖广新总督花沙纳也已经绕开黄泛区,取道顺德进入了河南境内。期间尽管花沙纳并没有特意要求,沿途官府还是派出了军队保护花沙纳及其随从,说什么都不敢让这个一品大员在自己的辖区里出事。 事实证明这些地方官府并没有做错,还没越过黄河,花沙纳一行就已经先后三次遭遇捻军,好在有军队保护,在黄河以北目前实力比较弱小的捻军倒也没敢生出什么劫杀花沙纳的心思,每次遇上都马上主动退走,但也把花沙纳给吓得不轻。所以在开封府渡口过黄河,进入捻军活动最为猖獗的中原腹地后,花沙纳也改了不想过于惊扰地方的主意,主动请求河南巡抚英桂派兵保护自己南下湖北。 让花沙纳意外的是,还没等英桂安排好护卫军队,蒙古老乡僧格林沁就已经派来了一支骑兵,主动请求保护他南下。推辞不过僧格林沁的好意,花沙纳也只好是客随主便接受了僧王爷的一片好心,在僧军骑兵的保护下离开开封,战战兢兢的越过捻军泛滥的重灾区许州,有惊无险的进入了南阳府境内。 更让花沙纳万分意外的还在后面,抵达叶县时,原本正在汝宁府境内剿匪、出了名目中无人的僧格林沁僧王爷,竟然抛下了战事不管,提前一天赶到了叶县布置仪仗,满面笑容又敲锣打鼓的当道迎接自己,受宠若惊的花沙纳没敢迟疑,马上就下轿向僧格林沁一拜到地,口称王爷。 “毓仲,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套多礼?快,到城里去坐下说话,本王已在城里为了安排好了馆驿住所,今天咱们两个蒙古老乡可得好好的吟吟诗,作作曲。对了,毓仲,你看看这是什么?” 接过僧王爷侍卫跪地呈上的卷轴打开,只看得一眼,花沙纳就惊喜大叫了起来,“徐文长的?!王爷,这是你那得来的?” “前段时间杀捻子的时候现的,也不知道那些捻子是抢了那家大户得来这幅名画,狗蛮子不识货,逃命的时候只顾带金银珠宝,把这幅画给扔在了路边,亏得本王的亲兵眼睛尖看到,不然这幅传世名画,指不定就会被那个汉蛮子拿去擦屁股了。知道你喜欢特地带来,算是咱们俩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太贵重了,下官实不敢当,还请王爷收回。” “毓仲,你和本王还客气什么?咱们既是蒙古老乡,又是同朝为官,还同样喜欢诗词歌赋和书法丹青,趣味相投,还用得着对本王客气?来来来,快收下,把本王当朋友当同族就一定得收下。” 实在碍不过僧王爷的一片好意,又的确有这方面的狂热爱好,不得已之下,花沙纳只能是以赏玩几日为借口,勉强收下了这幅千古名画。僧格林沁见了大喜,赶紧又邀请花沙纳入城用宴,与花沙纳携手并肩入城,言谈极欢。 僧王爷为什么这么卖力的讨好花沙纳原因朋友们当然都知道,在大摆宴席的馆驿里与花沙纳喝够了酒,吟够了诗又听足了曲,咱们的僧王爷很快就图穷匕见了,直接了当的要求花沙纳在正式上任后应用他的总督大权,为自己谋取大冶枪炮局生产的先进武器。花沙纳则很疑惑的向僧王爷问道:“王爷,你想要洋人的什么转轮枪,请朝廷拨银子给你直接向洋人不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吴抚台枪炮局做出的武器?” “就是因为花银子也买不到,所以才不得不请毓仲你帮忙啊。” 僧王爷无奈的哀嚎了一句,然后才告诉花沙纳关于湖北武器的情况,说是洋人的武器只要运到汉口,优先只会卖给吴越,吴越挑剩下的才会出现在市场上,还基本上都是马上一售而空,有银子都很难买到。惟有吴越自筹资金建立的大冶枪炮局可以少量生产,有点稳定的现货供应,所以僧王爷别无选择,只能是请花沙纳这个湖广总督帮忙。 让僧王爷十分满意的是,花沙纳一口答应了全力帮忙,说是到了湖北后一定替僧王爷向吴越购买军火,还主动表示僧王爷如果手里不方便,自己可以先用湖广的银子替僧王爷垫付。僧王爷大喜之余仍然不肯罢休,又向花沙纳提醒道:“毓仲,本王可不是挑唆,到了湖北后,你可得把吴越那个汉蛮子和大冶枪炮局给盯紧了,那个狗蛮子手握重兵,又和洋人关系亲密无间,手里的大冶枪炮局还能直接造出洋人才有的洋枪洋炮,兵马、钱粮、土地和外援一应具全,倘若生出什么异心,只怕后果马上就是不堪设想。” 花沙纳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多谢王爷教诲,下官铭记在心,请王爷放心,吴越在湖北倘有异动,下官一定立即向朝廷和皇上禀报!” “这本王就放心了。”僧格林沁满意点头,又提醒道:“还有,防着点这个笑里藏刀的小蛮子,就本王所知,这次官制台的乌纱落地,表面上看是因为骆秉章和曾国藩的参奏导致,实际上真正的幕后黑手,很可能是吴越那个小蛮子,是他拿到了骆秉章和曾国藩的什么把柄,逼着骆秉章和曾国藩上了折子弹劾官制台!” “有这事?王爷你如何知道的?”花沙纳惊讶问道。 “毓仲你忘了,本王与官制台在京城里是很好的朋友?” 僧格林沁也没客气,直接就把官文的书信拿了出来,让花沙纳知道了湖广扩军会议上生的古怪事件,花沙纳看了默默无语,僧格林沁则继续好心提醒道:“毓仲,以下犯上本就是官场大忌,吴越那个小蛮子不但以下犯上,还威逼同僚为他出面奏劾上司,这样的卑鄙小人,既然敢做第一次,也肯定敢做第二次!和他同城为官,你可得小心了。” “多谢王爷,下官铭记在心。”花沙纳再次道谢,还自肺腑的叹息了一句,说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皇上这次以我为湖广总督,我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如何与吴越吴抚台相处啊!” “别怕!有朝廷和皇上为你撑腰,他要是敢有什么胡作非为,你只管上折子弹劾就是了,本王为你呐喊助威!他要是敢有什么异动,你马上派人和本王联系,本王立即带兵南下,去帮你铲除这个野心勃勃的狗蛮子!” 成功收买和说服了花沙纳警惕老仇人吴越后,为了更进一步讨好花沙纳和方便探听消息,僧王爷又不顾花沙纳的一再推辞,坚持让他的小舅子关云率领军队护送花沙纳直接前往湖北省城,花沙纳推辞不过也敢过于得罪僧王爷,也只好是接受了僧王爷的好意。 其实僧王爷完全就是在做顺水人情,南阳府内的捻军是早就被吴越给打跑了的,花沙纳一行从叶县南下连个捻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一路根本无话。而进入了湖北境内后,花沙纳又受到了湖北提督都兴阿的热情接待和严密保护,乘上都兴阿早就准备好了的水师战船,顺着汉水张帆南下,直接赶来湖北省城上任。 结果也是到了乘船南下期间,花沙纳才真正碰上了一些波折——骆秉章和曾国藩这两位爷,竟然不约而同的派人到了汉水航道上迎接花沙纳,并双手呈上了贵重礼物——曾国藩送的是一幅米芾的真迹,为官清廉的骆秉章则另辟蹊径,送上了一本收录花沙纳诗文书法的书法集。 伸手不打笑脸人,花沙纳同样收下了曾骆二人的厚礼,也先后召见了曾国藩和骆秉章派来的使者,而很有心的是,骆秉章和曾国藩又不约而同的派来了方如许和朱鼎芳这两个茶厘案担任使者,故意勾引花沙纳主动问起茶厘案的真相。再然后,茶厘案的一些幕后真相,也就理所当然的被花沙纳所知晓…………
“湖广,果然是龙潭虎xue啊!” 叹息着这句话,花沙纳的座船终于还是顺风顺水的抵达了汉江口,结果让花沙纳万分诧异的是,即将被自己取而代之的官文竟然不顾会被人嘲笑,渡江跑到了与省城隔江相望的汉阳码头迎接自己。倒是吴越带着湖北文武官员守在南岸的省城码头等候,没能比官文抢先一步见到花沙纳。 在京城时花沙纳与官文也算是十分熟识,在异地他乡故友重逢,还是在一个倒霉一个升官的残酷对比背景下见面,花沙纳和官文难免是唏嘘万分。而客套了几句后,花沙纳也安慰官文道:“秀峰,你也别过于懊恼,人生一世,起起落落,实属平常,你一时糊涂偶然失足,也可以理解。现今朝廷又正在用人之际,你即便暂时闲归乡里,他日也必然有复起之机。” “多谢毓仲。”官文点头道谢,又叹息道:“毓仲,今后湖广的千钧重担,可就要由你来挑了。千万小心,湖北省城里有恶虎伤人,稍有不慎,你就可能粉身碎骨啊!” “秀峰说笑了,省城之中,那来的恶虎伤人?” 花沙纳笑着装糊涂,官文则是毫不客气,当着无数人的面遥指南面的武昌码头,大声说道:“有!就在那里!老夫今番落到这步田地,就是拜那条笑面虎所赐!事到如今,老夫不恨骆秉章也不恨曾国藩,就恨那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听到这话,花沙纳默默无语,僧王爷派来的小舅子关云,曾国藩派来的朱鼎芳,还有骆秉章派来的方如许,却一个比一个笑得开心,一个比一个笑得得意。 再是怎么的磨磨蹭蹭,花沙纳的船队终于还是渡过了长江,停靠到了汉阳门外的码头上,身穿从二品官服的吴越慌忙率领湖北官员上前迎接,向花沙纳下拜行礼。然后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花沙纳居然抢先几步拦住了吴越,还一把拉住了吴越,激动说道:“慰亭,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吴越有些傻眼,疑惑问道:“花制台,下官以前见过你吗?” “当然见过,还不止一次。”花沙纳哈哈大笑,说道:“早在你没正式入仕之前,老夫就已经在金銮殿上见过你了。当时看到你在君上面前侃侃而谈,从容不迫,老夫就觉得你一定是大清朝廷的栋梁之才,只是老夫当时真没想到,才区区四年时间,你就已经封疆一方,与老夫同省共事!” “花制台恕罪,当时金銮殿上人实在太多,下官没印象了。”吴越难得有些脸红。 “你对老夫没印象不要紧,只要老夫还记得你就行!”花沙纳爽朗大笑,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道折子,递给吴越说道:“来,慰亭,这是老夫送你的重逢见面礼,看看老夫这次给你带来了什么!” 吴越惊讶接过折子打开,旁边的赵烈文好奇凑上来同看时,只看得几眼,吴越和赵烈文就异口同声的惊喜叫出了声,“允许湖北藩库自铸大清银圆二百万枚?!” “对!”花沙纳含笑点头,笑着说道:“你此前几番请旨在湖北自铸银圆,都因为户部和内务府强烈反对,皇上没能答应。这番老夫在上任前拜见皇上时,越俎代庖又替你提起了这件事,费尽了口舌,总算是求得皇上答应实施此事。” “花制台,你这叫下官……。” 早就垂涎铸币权的吴越激动得连说话都不利落了,花沙纳则一只手拉着吴越的瘦手,一只手拍着吴越肩膀,诚恳说道:“慰亭,老夫在咸丰二年时,奏请户部行大清宝钞,虽得皇上批准,救了一时之急,但也留下了弊端,宝钞滥不断贬值,百姓叫苦不迭,洋人为偷税逃税,在民间以低价收购宝钞,充当关税交纳,又给朝廷造成了无数的赋税损失,祸国殃民至此,老夫懊悔莫及!” “慰亭,你的办法才对,自铸银圆利国利民,既方便百姓使用,又可使朝廷避免损失增加收入,在这件事上,老夫全力支持你!你放心,湖广自铸银圆期间,谁敢动什么手脚,有一个杀一个,你可以先宰了再告诉老夫,老夫一律批准!” 官文等人脸色早就已经比哭还难看了,可花沙纳还不肯罢休,又拉着吴越的手说道:“慰亭,以后老夫在湖广,可什么都要仰仗你了,尤其是洋人这方面,你也知道,大沽口那次谈判,老夫一事无成险些乌纱落地,全靠了你帮着恭王爷善后得当,老夫才没受什么追究。今后在这方面的事,老夫可全都要靠着你。”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和我一样的货色?” 打量着官文那张真诚的笑脸,吴越却又觉得不太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