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曾经兄弟
站在由湖北巡抚衙门改建而成的五省总督署大门前,李鸿章是确确实实的后悔了,彻底的悔青了肠子。 让李鸿章后悔到这个地步的,是总督府大门前荷枪实弹的威武士兵,是大门两旁一眼望不到头的轿子马车,还有门房中无数等待吴越接见的满清官员,以及耀武扬威的总督府门子,李鸿章甚至还清楚记得,自己在京城时随着吴越去拜见肃顺的时候,肃顺的门房之中,似乎还没有这么多大小官员望穿秋水的等待吴越召见。 “少荃,和我去上海办团练吧,你年纪比我大官职也比我高,你当头,我给你当副手,如何?” 吴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再一次在李鸿章的耳边回荡,李鸿章干瘦的脸庞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暗道:“我当时是脑袋进了水,还是被鬼迷住心窍了?为什么要拒绝?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今天说不定就是我……。” 惋惜的长叹了一口气,李鸿章又摇了摇头,努力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赶出脑海,然后才抬步走上台阶,结果因为没穿官服的缘故,李鸿章马上就被一个门子拦住,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没等李鸿章开口,门子领班已经一个爆栗敲在了那门子头上,骂道:“许八,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找死了?上次你拦住太老爷的事制台大人没和你计较,这次怎么还这么不长眼睛?” 呵斥了那门子,门子领班这才跑到李鸿章的面前行礼,满脸堆笑的说道:“李大人别介意,这小子是三个月前才来的,不知道大人你和制台大人是什么关系,对你多有得罪。你快请门房里坐,小的这就去向我家制台大人禀报!” 说罢,那门子领班先恭恭敬敬的把李鸿章请进门房,然后快步就冲进了门内去向吴越禀奏。结果很自然的,李鸿章也马上被门房里那些望眼欲穿的满清官员包围,行礼的行礼,问安的问安,甚至还有听说过李鸿章名字的人迫不及待的套取了交情,“少荃,总算是见到你了,知道我是谁不?老夫陈昕义,与你座师孙锵鸣一同求学于邃庵先生门下。” “原来是师叔,晚辈李鸿章,见过师叔。”李鸿章赶紧给那人行礼,又在心里苦笑说道:“连翁心存的弟子都跑来给慰亭磕头了,这世道颠倒得可真是快啊。” 大步冲进门房的吴越把李鸿章从无数五省官员的包围中解救了出来,一把揪起李鸿章的辫子往门里拖的同时,吴越还大吼大叫,命令下人立即准备最上好的野味和鲈鱼,以及开启自己珍藏多时的陈年美酒。那些不断冲着吴越点头哈腰的五省官员,看向李鸿章的目光也立即充满了羡慕和嫉妒,李鸿章却是心中益苦笑,“想不到我也会有这么一天,因为慰亭对我的亲近,招来这么多同僚的眼红。” 好兄弟之间的久别重逢很快冲淡了李鸿章心中的哀怨,与吴越喝着酒吃着美食叙述了一番别来之情,也恭喜了吴越的再次高升之后,李鸿章这才想起自己肩负的差使,也赶紧拿出了崇恩的公文,替崇恩邀请吴越到湖南主持曾国藩的曾公祠开祠仪式。 李鸿章的邀请当然给吴越出了一道难题,因为肃顺此前早有书信交代,让吴越最好不要轻易离开湖北,同时热河那边的情况也还相当复杂,吴越当然更不敢轻易出省。所以盘算了片刻后,吴越只能是推托道:“少荃,不是我不给崇抚台面子,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多忙,我刚当上五省总督没几天,很多公务还需要我留在湖北处理。” “慰亭,你这不是给崇慰亭面子,是给老师面子。”李鸿章摇头,又指出道:“慰亭,你想想,朝廷下文让湖南地方官府为我们的恩师修建忠义祠,你身为兼管湖南的五省总督,如果不亲临现场主持开祠,恩师的家人会怎么想?我们那些师兄弟怎么想?” “还有。”李鸿章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的师妹会怎么想?她可是曾圣后裔,自坠身份给你做偏房,你如果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心里岂不是更委屈?” 的确很对不起曾纪静和曾家人的吴越无话可说了,李鸿章见吴越动摇,便忙又说道:“还有,你名为五省总督,实际上真正能为你提供钱粮支援的就是湖南和湖北两个省,这么重要的地方,你不想去看一看?” 吴越更加动摇了,又盘算了一下才答道:“这样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容我想一想,然后再给你答复。” 吴越这话并不是托词,酒足饭饱让下人带着李鸿章去客房休息后,吴越的确仔细考虑了自己是否应该亲自去湖南走上一趟,然后也很快就觉得是应该去一趟湖南看看。 吴越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多,第一当然是给曾家面子和给曾纪静一个安慰,乘机收买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湖南士绅阶层的人心。第二则是距离不算太远,三条排水量只有六百吨的小型蒸汽炮船可以把吴越直接送到湘潭,来往方便,同时也可以乘机让吴军水师熟悉洞庭湖和湘江的水道,方便将来被迫对湖南动武。 第三点是目前的湖南绿营和主力湘勇全都掌握在冯三保手里,再加上有水师随行,吴越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同时吴越还可以乘机视察重新整编后的湘勇情况,做到对自己的湖南预备队心里有底。 唯一让吴越担心的还是热河那边的情况,虽说吴越已经收到了鬼子六被捕的消息,知道肃顺已经少了一个重要强敌,但吴越还是对自己那个大侄女慈禧十分忌惮,生怕她突然玩出什么花样弄死了肃顺。 促使吴越下定决心的还是来自李鸿章的一再劝说,考虑到如果不去曾国藩老家走上一趟太过对不起可怜的曾纪静,吴越迟疑许久,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去湖南替曾国藩主持开祠仪式,还在心里自我安慰道:“没事,来去最多十天时间,耽搁不了什么事,总不能因为担心京城那边的情况,我就一直守在武汉不出门吧?” 即便如此,吴越还是做了相当慎密的安排,让赵烈文和阎敬铭等可靠心腹留守湖北,交代每日一报湖北和京城的情况,让炮兵总长钱威和水师主将王孚暂时代理直系兵团的正副主将看好军队,又让水师副将徐来率领三条小型蒸汽炮船保护自己南下,并决定在二月二十七这天出,同时去文冯三保,让他安排湖南湘勇准备接受自己的检阅。 经过一番迅的布置后,二月二十七这天,吴越领上戴文节、李鸿章和两百卫士一起登上了三条小型蒸汽炮艇,以道德号为旗舰,启程出赶往湖南。 时已晚春,东南风劲吹,混合动力的蒸汽炮艇自然航飞快,只用了一个白天时间就轻松赶到了临湘,临湘知县姚荣卿提前收到消息,早早赶到码头迎接,并力请吴越到城中小坐用宴。而吴越虽然着急赶路不愿进城,却又因为吴军水师从没进过洞庭湖对航线不太熟悉,不想拿宝贵的蒸汽炮船冒险,便给了姚荣卿一个面子,让姚荣卿把酒食送到码头旁的房舍之中给自己吃饭,姚荣卿欢天喜地的立即安排,也受宠若惊的获得了与吴越这个级一品大员同席用饭的机会。 也是凑巧,酒席宴上闲聊之时,吴晓屏从湘乡派出的信使座船也正好赶到了临湘,见吴越的旗号就在临湘码头,信使慌忙上岸拜见吴越,毕恭毕敬的向吴越呈上了吴晓屏的书信。吴越打开细看后,便笑着说了一句,“只用了五天时间就建起了恩师的祠堂,还修得十分完整坚固,湘乡那个厉学潮厉知县真够卖力。” “为曾公建祠,我们湖南的地方官当然要日以继夜。”临湘知县姚荣卿赶紧拍马屁,又很有些嫉妒的补充了一句,“厉大人的消息也真灵通,前天收到的朝廷邸报才宣布为曾部堂建祠祭祀,厉大人那边就已经把曾公祠建起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到姚荣卿的话,吴越心中突然一动,根本来不及思索就脱口问道:“姚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下官刚才说什么?”姚荣卿被吴越问得楞了一楞,然后才说道:“回制台大人,下官刚才说湘乡的厉大人消息灵通,下官前天才在朝廷邸报上看到为曾部堂建祠的事,厉大人那边就已经把曾公祠建起来了。” 吴越的脸色有些微变了,下意识的又去看便宜老爸的落款日期时,却见便宜老爸的书信之上,清楚写着成信于二月二十三日。但吴越并没有声张,只是打了一个哈哈就抹过此事,然后一边收起书信,一边与姚荣卿、李鸿章和戴文节等人喝酒闲聊。 最后,还是在酒席散去之后,回到了道德号上准备休息时,吴越才故意暂时撇开李鸿章,把便宜老爸的书信交给了新帮凶戴文节观看。而早就现有什么不对的戴文节只是一看落款日期,马上就低声说道:“慰亭,有问题!厉学潮区区一个知县,怎么可能会抢先那么多时间知道朝廷要给你老师建祠的事?”
“我刚才算了一下,厉学潮至少是在二月十七那天就已经收到了建祠的命令。” 吴越冷冷说道:“我父亲在书信里说得很清楚,厉学潮是奉了崇恩的命令建祠,从长沙到湘乡虽然有水路可通,但寻常的帆船逆流而上,再是如何的日夜兼程,最起码也要一天时间!所以崇恩至少是在正月十六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甚至还更早!” “热河到长沙远隔千里,崇恩那来这么灵通的消息?”戴文节皱眉说道:“如果说是什么军情政务的大事,崇恩靠着他在朝廷里的渠道,抢先这么长时间知道情况还可以解释,但是为曾部堂建祠这件事并不重要啊?崇恩没理由能抢在朝廷邸报送到临湘之前十天之上就知道啊?” “还有工期也非常古怪。”吴越又说道:“修建祠堂这样的小事,那用得着这么急的赶工?崇恩为什么要这么急?” “最关键的一点,崇恩为什么还要一定请你到湖南亲自主持开祠仪式?”戴文节替吴越补充了一句。 “长沙不能去了,崇恩也不能再相信了。”吴越沉声说道。 戴文节点了点头,又低声说道:“慰亭,说句你肯定不爱听的话,你那个好兄弟李鸿章,恐怕也不能相信了。” 吴越沉默,心中还隐隐有些刺痛,然后吴越又盘算了一会,这才让戴文节替自己代笔,给正在长沙的冯三保写了一道书信,让他随便找个借口搬到湘勇营中居住,外松内紧时刻提防生变,也严密监视崇恩抚标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立即报告。接着又让吴大赛安排一队可靠亲兵化装成普通百姓赶往湘乡保护便宜老爸,最后才让人去把李鸿章请来见面。 实际上,曾经与吴越穿一条裤子的李鸿章也早就嗅到了异常味道,所以再被请到了吴越面前时,看到了吴越脸上的阴郁神色,还有吴越身边严密戒备的亲兵,李鸿章马上就知道情况肯定不对了,赶紧问道:“慰亭,出什么事了?” 吴越不答,只是让亲兵把便宜老爸的书信转递到了李鸿章的手中,然后才淡淡说道:“少荃,看清楚上面的日期,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崇恩怎么会这么早就知道朝廷要给恩师建祠的事?还有,建祠堂这么一件小事,崇恩为什么要让地方上如此赶工?” 仔细看了吴晓屏的落款日期,又悄悄计算了一下其中的时间差,冷汗也很快就出现在了李鸿章的额头上。又盘算了片刻后,李鸿章这才回答道:“慰亭,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了,但我可以对天誓,我真不知道其中内情!” “你真不知道?”吴越将信将疑的问。 李鸿章郑重点头,又说道:“慰亭,你如果信不过我,现在就动手吧。我不会怪你,因为这件事的确太古怪,我也在怀疑崇恩企图对你不利,我可能被他当了刀使,我百口莫辨,你为了谨慎起见,不管是杀了我,还是把我关进大牢,我都不会怪你。” 大冶已经能自产的史密斯左轮枪出现在了吴越的手中,把玩着左轮枪考虑了很久,吴越还是缓缓举起了枪,对准了李鸿章的胸膛,李鸿章无奈闭眼,不敢做的动作。 枪声并没有响起,倒是吴越的冰冷声音飘进了李鸿章的耳中,“少荃,我也知道你有可能只是被崇恩当枪使,但我不能肯定,我只能给你证明你无辜的机会,你替我做件事,做成了,我们就继续是兄弟,你如果出卖我,我们以后就是敌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李鸿章并没有问吴越要自己做什么事,还反问道:“是不是要我替你把崇恩骗来见你?” “知我者,少荃也。” 吴越称赞着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道:“少荃,别怪我,这是让你洗清冤屈的唯一办法!我不怕你出卖我,但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好兄弟!” “我尽力而为。”李鸿章语气平静的回答道:“办不成,我不会回来见你,但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兄弟。”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