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狼牙阿铁

    风信堡是暗黑之域和赫仑草原的分界标志，在纪元大战时，是白城人王格雷泰大军的第一座哨站，它矗立在草原边际的岩石上，静静无音，像一名饱经风霜的老兵，看透了这个战场曾经的冷酷和辉煌。

    一般这个废弃的堡垒是豹狼偶尔栖息的地方，如今却升起了堆篝火，有人声不断传来，低低的像是在争执着什么。

    “我在外面设下了十三处陷阱，还布下了乱石阵，这个结界至少能拖延他们一个时辰，我们三个中你伤虽重，但不影响行动，你先走，把消息传回去，我和美慧殿后阻挡还能帮你争取到一个时辰，这样他们就不可能追上你了。”说话的是位身材颀长单薄、脸色苍白的青年，他衣着朴素，但胸前挂着一根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白金绣花项链，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华贵非凡。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丝绢擦拭口鼻，展开时已侵染了鲜血。

    “不行，不舍不弃！”回话的是一名一袭黑衣，左手戴着一只黑色手套的青年。他袒露着半边身子，浑身肌rou呈古铜色，流动着力量的光泽。他整个右肩上缠满厚重的绷带，延至颈项，血迹还在慢慢渗出。饶是伤得如此惨烈，可腰杆依旧如标枪一般挺直。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后，就紧抿双唇，不再言语。

    “呵呵，我们十三狼牙何曾畏惧过死来？小石说得对，消息必须及时送回山上，不然战事伊始，我们就注定败局了。我和小石如果不幸死了，没什么关系，只要我们最后赢了就行！”地上斜倚着一名白衣女孩，黑色的长发搭在肩上，面若冰山，手边搁着一柄奇异的弯刀，另一只手抚摸着怀里抱着的一只混身是伤的白狼。她说话的口气慵懒缓慢，不着任何感情，唯独眼望白狼时，眼力流露出一丝温柔和悲伤。

    分尸裂rou十三牙，肝脑涂地血如花。这三人正是暗黑之域的绝对势力狼山十三牙：戴手套是去过畅风谷的阿铁，佩戴蓝宝石项链的叫小石，拥有白狼的叫美惠。

    阿铁扬起坚毅的下巴，道：“很早前，阿哥就教我们有舍才有得，一路走来，为了争得暗黑之域的统治，我们十三狼牙，已经去了四位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了，我已经不能再舍去了。阿哥走的那天对我说，阿铁，其实在死亡面前，荣耀是假的，权利也是假的，只有能活着在一起才是真的！以后你要跟着自己的感觉活着，照顾好弟弟meimei。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这就是我的感觉！”

    白城和九幽魔界大战后十多年，整个乾土饿殍遍野、断壁残垣，阿铁的爷爷、还有他和他的meimei在暗黑之域开了一个白毛店，在贫民区，专门给那些拣垃圾的人提供吃住，而条件是他们白天背捡回来东西的二分之一。

    白毛店前院是食堂，后院是个大铁皮屋子。铁皮屋子里堆满了各类的木箱子，箱子里全是发霉的棉花和稻草。垃圾客们，拖过一个箱子，就可以在里面蜷屈一晚。到了晚上十点，阿铁他们就像赶牲畜一样把他们赤条条的赶进后院的铁皮房子，咣当锁上大锁，直到第二天早上日升才开门放他们出来。垃圾客们如果不赤/裸，就容易在衣物里藏东西，无论是财还是凶器，第二天这个人就不容易活着醒来。以前有一天，一开门，八十七个人，只出来二十多个，其余的全因为争斗而死在铁皮屋里。所以后来阿铁爷爷定的规矩，只准光着身子，进去睡觉。有值钱的东西，就可以在前院租一个铁柜子，或者直接折换成能住喝在白毛店的天数，阿铁meimei就负责记这些帐，她还小，才十一岁，就能把所有帐目管理得清清楚楚。

    每到早上阿铁把后院铁皮屋子的门打开，门口吆喝一声，开饭罗，垃圾客们就会连滚带爬的跑到前院，领一个窝头和一碗粥，吃完就在打开各自的箱子清点东西，换上衣裤，出去干活。

    而阿铁，每三天就要去打扫一次铁皮屋子，清除里面的秽物和尸体，那是他最憎恶做的事情。十几个小时，里面塞满了人，咳嗽、呕吐、拉撒都在一处，阿铁负责把那些不知道凝固了什么液体的棉花用铲子铲起来，放在院里晒，弄散弄干后，到晚上又堆进去。虽然不情愿，但必须三天做一次，以前阿铁偷过一次懒，过了一个多星期才去清扫铁皮屋子，结果发现一个木箱子下重着的另一个木箱子不停的渗出液体，他把上面的一掀开，发现藏匿了一具女尸。肯定死了很久，肢体都变紫发霉，蛆虫在各个可以出入的洞xue爬进爬出，诡异的是，还看得出她面带满足的笑意。阿铁每次进去打扫或者加晒干的棉花时，漫屋都会棉絮纷纷、白毛扬扬，这就是为什么叫白毛店的来历。

    白毛店对于垃圾客们来说是天堂，白天劳作后，傍晚回到店里在阿铁meimei那结帐。收成好的，或许还可以换半根烟卷或二两白酒。女的男的，这时候都吃着东西，唱着不知所谓的曲子，商量一会谁和谁在铁皮屋子里睡一起。

    对他们来说不会露宿在外面街道就是莫大的幸福了。晚上的暗黑之域就如一个冰窖，到处散满阴魂，还有一些更莫名的危险，有些从事奴隶行当的捕杀小组，专门为白城的富人收集器官，他们抓住垃圾客后，就取该用的东西，取了就把你丢在荒地里流着血等死。他们有时也抓活人，为一些私人势力提供奴隶或者杀戮取乐，等到那时才知道，在白毛店这个垃圾堆里混吃等死是多么的安稳快乐。

    暗黑之域的老城区，以前没人管，后来狼山出来管，连白毛店，都是狼山狼王安排阿铁爷爷开的。后来居然能给狼山赚到很多钱，阿铁爷爷也常对他们兄妹说，再这么辛苦五年，我们就可以在白城外围的安全区买一套房子，离开暗黑之域，到时候送我们兄妹去读书。这是爷爷这辈子唯一的愿望。

    可惜这个愿望永远没有达成。那天阿铁才把所有垃圾客，锁进铁皮屋子，回到前院，发现店里多了一群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皮衣，提着各式的武器。他们是暗黑之域的另一大势力九庙町外出的猎奴小队。阿铁爷爷抱着小妹躲在柜台里，他已经发动了机关，落下一道铁栅栏，把柜台和外面隔开。阿铁正发愣，就被他们的人抓住领子，拖了过去摁在地上。其中一个当头的，一嘴的铁牙，从眼中间到嘴角斜斜的有一条把脸分割开来的向外翻出的疤子。他用头踩着阿铁的头，对着柜台里的爷爷和meimei说：“打开，不然剁了他。”爷爷抱着哭泣的meimei不知所措。那疤子脸，冷冷一笑，从同伙手上接过一把长斧，高高举起，落下，斩断了阿铁一只左手。阿铁抚着断手，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身子，满地打滚，耳里满是爷爷的嚎叫和meimei的痛哭。

    “开不开？！”那疤子脸对着阿铁爷爷狞笑着，再次高高的对阿铁举起斧子。“嘭嘭”几声炸响，爷爷拖出柜台下面的一把弓弩，对外狂射，惊得这帮人仓皇四蹿，爷爷对阿铁吼：“快跑，快跑，去狼山找狼王！”阿铁拼命挣扎起身子，趁所有人都低头伏身躲避箭弩的时候，跌跌撞撞的冲出大门，不知道跑了多久，阿铁因为失血过多，终于恍惚起来，一跤跌倒，倒下的那一刹那，看到白毛店方向火光冲天。

    等他醒来，发现已经躺在一个破旧的车里，身上盖着毡子，断手处已经被包扎完毕。一群人在满目创痍、黑烟翻滚的白毛店前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是狼山的阿公狼王。“爷爷、小妹！！”阿铁狂吼着冲下车子，拨开人群，冲进白毛店，一下惊呆了。柜台大栅栏已经倾斜倒塌。他爷爷被东一块，西一块的遗弃在店堂的各个角落，头被一根长矛插在柜台上，头颅下有几个血字“反抗的下场”。而他meimei，身无片缕，摊开双手双脚被钉在中央的那个大饭桌上，，，，，，，啊，阿铁狂哭着跪到在地，撕心裂肺。一个人从后院跑过来，跑到狼王阿公面前，说：“后面铁屋子死了五十多个人，全被锁住门活活烧死了，没留下活口。”阿公，叹口气，摇摇头：“看来非打不可了。”

    这时候从阿公身后走出一个人，他每一步都透露着无尽的杀气，但走到嚎啕大哭的阿铁面前，蹲下身子，拍拍他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跟着我，去报仇！”这就是阿铁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狼哥。

    从那天后，阿铁忘记了以前的名字，就叫阿铁，因为断手的地方被狼山最出名个工匠换铸成了黑色的钢铁，他生存的目的就是——复仇，而九庙町覆灭后，现在他生存的目的就是——报恩。

    当阿铁提到“阿哥”两字时，美惠抬起了头，对啊，“阿哥”，她的眼中波光涟漪，但很早前她的泪珠永远不会再掉落了。现在的冰心冷面，但她小时候是那么好哭，以至于在狼山少狼组训练时里，大家都认为她将捱不到以后那激烈残酷的与敌战斗，而在前期的训练里就会因为泪竭脱水而亡。事实的走向也好像正是如此。

    那一次，雪山之巅，狼山少年组进行一次登山训练，漫天的风雪遮住了一切，开口说话，风就会像刀子一般灌进咽喉，每个人身上的棉衣被雪浸透，如几十斤的铁片搭挂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弱小的美惠，一直拖在队伍后面，一步踩滑，就失足从悬崖跌落下去，她仰天坠落时，分明看到同伴们眼里比冰雪还要冻人的冷漠无情，他们无动于衷，他们甚至连惊叫都未发出一声，在他们眼里，美惠迟早都是个死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美惠掉在雪窟里，一动不动，她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她觉得就此结束也许还是种幸福的解脱。天渐渐暗去，风声渐渐消失，整个世界也渐渐远离。

    但guntang的舌头舔醒了她，是两条一黑一白的狼，白狼娇小迷人，黑狼雄壮威武，在狼的背后还立着一条黑影，他裹着整张的熊皮，显得格外巨大，他的目光冷峻，甚至能劈开这万年不化的雪山。他一定不认识美惠，但美惠认识他，以及他的狼，这两只狼是整个暗黑之域都远近驰名的“追风双煞”，它们的主人就是狼山的狼哥，暗组的首领。进入暗组，跟随狼哥，是所有少狼人的理想。

    狼哥看着这个脸色铁青快冻毙的孩子，慢慢的走过来，搂住了她，解开抛掉她所有湿透寒冰的衣裳，把她赤/裸/裸的裹进了自己的怀中，用粗大的手一寸一寸抚摸过她一丝不挂的身子，用男性guntang的躯体呼唤她僵化的灵魂，慢慢的美惠觉得热力充满了全身，，，，，，

    等她再次醒来，她身上裹着这件熊皮，狼哥和黑狼已经离去，而白狼安静的卧在她旁边守护着她。出了雪山后，她给这只白狼取名叫“雪片”，美惠成了狼的新主人。

    从此，一个干瘦脆弱的小女孩从狼山少年组里脱颖而出，她心狠、手辣，学习速度极快，领悟能力极强，随身相伴还有一只嗜血如命的白狼，她也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些其实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她渐渐出落成一名美丽绝伦的女人，但性格冰冷，根本无人可以亲近。

    美惠的名气越来越大，以当期少年组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狼山暗组，当她再见到狼哥，狼哥看着她和她身边的“雪片”，欣慰的笑了，这个温暖的笑是美惠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小石叹了口气，他深知阿哥留下的话就是阿铁和美惠的命，就是至高的一切，哪怕错得众叛亲离，哪怕错得人神共愤，也要一丝不苟的恪守执行。从血腥残酷的狼山暗组，再到无限荣耀的暗黑之巅，他们就一直站在阿哥的身后，出生共死了不知多少回。

    而作为十三狼牙中的最智者，他总是能作出最理智的分析、最精准的判断，他拒绝一切耗费自己脑力的事情，比如下棋、比如占卜，他的爱好便是战略、阵法、禁术，狼山大小战斗他都参与筹划安排，进入十三狼牙后，他更是事无巨细的为狼哥做战前分析、战斗安排，希望做到以最大的赢面才投入争斗。

    但千变万化的战场和骤然爆发的意外，常常打破他们原先的计划，在一次次血与火的洗礼中，十三狼牙往往绝处逢生，变死路为生路，将不可能转成可能，灭掉一个又一个以前看上去高不可攀的敌人。

    又是在一次他极力反对，看上去毫无胜算、绝无生机的战斗，却获得了胜利之后，他开始质疑拷问自己的能力，困惑不堪，陷入了焦灼迷茫，天天借酒消愁。

    这时候，狼哥发现了他的变化，过来拍着他的肩说：“你没有估算错误，你所有的决断都是正确的。但你忘记了所有事的背后，都是人在做。事可算，但人不可算，人就是最大的变数，有时候荣誉比生命还高贵，有时候感情比生命还重要，有时候尊严比生命还刚强。其实很多面对死亡的战斗，是感性和理性相结合的，再综合考量后，一定不要低估自己的力量和决心。”

    “有能力不代表不怯懦，有数量不代表有勇气，有保障不代表不畏惧，各种卑贱、执着、勇敢、骄傲、贪婪、嫉妒、欲望让人有着五彩斑斓的变化，比世界上任何一条变色龙的色彩都要丰富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况且各种不同特质的人组合在一起，也会产生变化，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有可能是一加一等于零，也有可能是一加一等于三。小石，你还需要的更多的了解人，也要更多的了解自己。”

    小石摇摇头，狼哥这么一说，他更无所适从，觉得戳到了他的软肋，他在十三狼牙没什么用处了，狼哥微微笑道：“没什么，我们路很长，战斗还很多，你把理性那部分做到最好，我负责感性的那部分，输不可怕，不敢做才可怕！

    从那以后，他的心里就多了些什么，他虽然如以往那样理智，但有时候身在十三狼牙多少会任性起来，他明白他是个出色的战略分析师，甚至是最好的，却永远不会成为狼哥那样的领导者，那需要超人一等的决断力，关键时刻不惜赌上自己，甚至同伴的命，他做不到，所以他放下了，但他放下后，就真正成就了现在大家都信服的狼牙小石。

    想到此处，小石也不再多说什么，搏命的次数，他或许不如阿铁，甚至还比不上美惠，但真的讲到拼命，他的杀伤力会远远超过二者，因为只有他才懂一种古老的秘诀法术，一生一次，一人一次，以命布阵，吞食乾坤，十三狼牙，何曾惧过！一柄小小的金刺悄悄溜入手中，小石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