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来行风参予婚礼的贵客渐长,好多达官显贵,商贾侠士,或因仰慕行风的盛名,或因受过斩月的恩惠,或因利益的纠葛,全由五湖四海纷纷前来道贺。 我连续十日都要去给梅姑娘请脉,为避免斩月心疑我目的不单纯,我均是选择悬丝切脉,尽量保持远距离接触梅姑娘。 梅姑娘刚开始好奇我的举措,但是我解释是因为得了风寒,不愿传染给幸福的新娘子。 一提新娘子这三字,梅姑娘脸上的绯色连窗口的牡丹也相形见绌。 妖兰得了药奴的喜欢,也赖住在行风里面不走,整日我前脚进入怜月阁,她后脚跟着迈进去。 我日日坐观梅姑娘左腿的伤口变化,推测那日斩月果真拥她入怀,所以在梅姑娘的左腿伤口周围有一层rou眼难辨的淡青。 这正是第一层无色无味的“浮殤梦”的绝妙之处,由鼻入腑,由痂而散,身上但凡有一星半点伤口,都会是毒素汇聚的地方,此毒甚妙之处还在于只虚浮于皮rou,难入血骨,银针探之绝无痕迹,而且无味色淡,叫人看见以为只是伤口痊愈而产生的淤青,极难辨认。 我知晓每日自己走后,药奴总会再来察看一次,斩月应该清楚我之前是做毒药丸生意的,也猜测到那日告白被拒后,一定会把怨气泼洒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他表面叫梅姑娘与我继续亲善,暗地里叫药奴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说白了,他永远只从梅姑娘的角度出发,怕她察觉我是口是心非的恶人,而伤心不已。 所以我选用“浮殤梦”,亦是避开药奴的狐狸眼睛。 难怪妖兰日日也来,正好坐等药奴不期而遇。 青芜说的对极,每个人的心里都装有秘密。 悬完脉,妖兰亲自为梅姑娘卷放下裤腿。她这般亲力亲为,大有讨好药奴的趋势。 我嗅探到她浑身与日俱增的伊兰花香,嘴里无意提及道“妖兰jiejie,你就和这伊兰花一般,郁香醉人。” 妖兰乌黑通透的眸子魅然成光,应笑道“什么样的个性,就该匹配什么样的芬芳,若明明心怀叵测,却要用白荷来故作清高,便是虚妄之徒了。” 她是在说我?还是在检讨自己? “看来jiejie对花香研究至深。”我佯装恭维道。 因为药奴的缘故,她不大喜欢我。不过可惜,我也不喜欢她。 “不是花,是我对人更有见地。”妖兰笑得媚波不惊。 梅姑娘奇怪地打量我们,终朝我问道“虫儿meimei,你今日还要去梅苑吗?” 我礼笑道“答应给jiejie做的香囊,还差些梅瓣,今日我再多采几朵,待jiejie大婚之日,必将准时奉上。” 梅姑娘笑答有劳。 我便借机告辞,叫梅姑娘与妖兰独处。说实话我倒不介意妖兰会在梅姑娘面前说些什么,只要她天天来与梅姑娘作伴,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沿着平素必走的小道,我来至梅姑娘口里提及的“梅苑”,此空间由极厚的结界围环,意在敛聚浓重的寒气蕴存,隔绝外面的滚滚热浪。 斩月为了让梅姑娘随时可以观赏梅花,特意做了雪之结界,围出一方净土,在内里铺陈冰道,漫撒碎雪,里面上千株梅树临寒孤傲,绽放瓣瓣腊梅。 一进结界,冰天雪地的场景叫我不由得思念起“寂雪啼苑”,现在回想觉得也只有那里最是干净。 我迈着坏腿,在梅苑里蹒跚,还好这里雪面不深,纵使我一瘸一拐也可以稳稳走好。 白皑皑的天地里,阵阵清香夹杂着微寒,扑面而来,叫人精神抖擞。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锦袋,细细挑拣花型最完美无缺的梅花。 渐过几树梅丛,忽得白色天地里多出了另一抹人影。 “谁?”我警惕问道。 “姑娘莫怕,是老奴。”那抹人影调转身子,憨厚的模样约是有些年岁,我再细细看来此奴身板高大硬朗,双目虎虎有神,单衣干净朴素,手里提一把硕大的剪刀,似乎是给梅树修剪枝叶的园林师傅。 “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谨慎问道。 “庄主大婚,要老奴特来修剪一下梅树,方便客人们赏玩。”老仆人恭谨道。 “这倒稀奇,我怯以为此处只有梅姑娘可以进来独赏呢?”我抬头望向梅树,探出指尖去采一朵腊梅。 那朵梅花花姿特丽,苍古而清秀,只是长势略高,我费力点起脚尖,也触摸不及。 老奴慢走过来,站在我身后,随便伸手就摘下那朵梅花,恭谨谦卑地递给我。 我捏花一笑,嗅道“此花果真清香满怀,闻过之后仿佛鼻子里再也闻不到别的味道。” 老奴低头不语,退让一步。 我看他一眼,再指一处枝稍,无礼道“喂,老头,你可不可以帮我把那边也采一朵下来。” 老奴连连称行,再将我指定的花朵摘采下来。 我反反复复要求了几十次,这仆人都听话照办,体现一位忠于职守的仆人恭顺听话的良好品德。 我怀里堆满梅花时,老奴气定神闲地又将一朵梅花递来。 我伸手一接,怀里的梅花纷纷攘攘洒落在地面的薄雪里。 老奴俯身要去捡起。 我提前一步将雪面上的花用脚使劲揉搓,践踏入雪地三分。 “姑娘这是何意?”老奴错愕道。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叫你重摘的意思。”我蛮不讲理道。 “姑娘,花可以重采,但这梅苑里天寒地冻,老奴在此常待无妨,可是姑娘衣缕单薄,还是快快离开雪地,万一冻坏了身子,只怕玉体欠安啊!” “我就是要冻坏身子,这你管得着吗?”我若是不拖着真鼻涕去见梅姑娘,老鬼才相信我是受了风寒。 “倒是老人家你……”我阴恻恻笑道“在这里帮梅树修剪枝叶,连件厚衣也不知道穿吗?” 老奴眼里闪烁,道“老奴身子骨硬朗,干惯了粗活,这修枝的工作又粗又重,衣服穿厚了反而碍事。” 我哦……了一声,再速摸他脸颊一把,收手一搓,挑眉娇道“老人家干活不出汗,替我爬上爬下地采梅花也不出汗,是脸皮太厚的原因吗?” 老奴立刻后撤一步,扬手扫去被我摸过的地方,眼睛里有丝蕴怒道“老奴年纪大了,汗腺自然没有年轻人那般发达,干再多的活也不出汗。” 我又哦……了一声,奇怪道“难怪老人家行动矫捷,上蹿下跳,不过……” 我急追在他身侧,突如其来攥住他的干净袖角朝鼻子上一捂,使劲将鼻涕喷在袖子里,抬头冷笑道“不过你穿得如此干净,连干粗活都弄不脏的袖角,怎么会有一股变形虫的臭味。”
师傅说过,变形虫食之可以变形,但唯一的缺点便是气味恶臭,需酒味方可调之。 “傲狠……”我甩开他的袖子,扬眉吐气道“你以为没有酒的气味,姐就闻不出你的味儿吗?” 方才采摘第一朵花的时候,我故意朝他怀里闻过,可惜他聪敏避开,所以才让他反复采摘,待身子汗热,衣服自然再盖不住任何气味。 “你故意每日走相同的路线,独自一人专门来这人鸟绝迹的梅苑,就是处心积虑想引我出现?” 老奴挺直了坚硕的身板,眼睛里伪装的谦卑荡然无存,重新注满无情无欲的黑色,闪烁起精明无比的清光。 “那是自然,这梅苑向来人迹罕至,你假扮的老奴突然出现,我怎能不疑,你心思缜密做事细心,我若不天天一个人在偏僻的地方出现,你又怎能轻易上钩。” 青芜要我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个意思。 “最近人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趁乱离开行风?”傲狠变回了属于他的低沉嗓音。 “其实我也只是猜测,你若果不出现,说明你只是潜伏进来摸清地形,可是如果你出现……” 我的心忽地一沉道“你如果出现,说明你一直观察的人,真的是我。” 现在看来,青芜的分析是对的。 “没想到独孤斩月的绝情,让你茅塞顿开了?”傲狠羞辱道。 “不许你说他的名字……”我愤懑冷视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你这魔鬼。” “那日在九层香障,你放任端木云对我为所欲为,而且你还说我令你失望,是个无用的废物,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藏在行风里面,你倒底想干什么?” 有好多的问题,我都想问个明白。 “干什么?”傲狠高傲道“我确实一直都在测试你,自你从听风谷出来,一直到九层香障。结果你的身子根本就不抗毒,害我好一顿神伤……为解我被愚弄的恶气,只好叫你死在九层香障里,谁想独孤斩月竟然疯了一样把你从里面给捞出来。” “我本想找机会再除掉你,可是你居然让我看见了更价值的东西……” 傲狠不动声色地逼近,长指伸出,轻而易举地戳在我的胸部下方,正是红痣的所在地。 梅苑的漫漫寒意钻进我的四肢百骇。 “你倒底在说什么,我倒底能带给你什么价值!”我扫手拨掉他的咸猪手,眼睛里怒火欲灼。 傲狠前我一手,反手将我捆在怀里,戳住红痣的手指加重力道,再朝皮rou里捅去。 “可惜你现在还没有被激发出来,说多了你也听不懂,说实话,等你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什么的时候,你才深刻体会什么叫作求死不得。” 他再戳分毫,手指似乎戳断了我的肋骨。 难道我是药人这件事,会威胁到我的生命? 我顶住眼里的泪水,嘴上刻薄道“你少危言耸听,今天jiejie就先解决了你,再去解决其他人。” 引他出来,便是先解决后顾之忧。 “就凭你…这条坏腿…”傲狠鄙视道。 “就凭我,这条好腿!”我提气抬膝,直朝他的双腿中央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