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喝茶的杯子（1）
胡炳臣坐在办公室里，正在用心看一份材料，不时用笔修改几下。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平和而有力度，哒哒哒！只有三下，这让他怔了怔，在团里面，股长们敲门是恭敬的，声音比较轻，一般是三下之后又是三下；指导员们的声音要重一些，但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声嘹亮的“报告”声。 “请进！”说话的时候，胡炳臣依然沉浸在材料里面。 来人没有说话，而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胡炳臣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抬头，发现是政委高征，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啊，政委！”胡炳臣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个材料基础不错，一下子就看进去了，这个宣传股长不简单，马上任职满三年，可得好好好用啊……” “你呀你！”高征指了指胡炳臣，“一干起工作来就没命。昨天是不是一宿没合眼？逼着宣传股几个小家伙也加了一通宿班！” “这个培训是军里面依托咱们团搞的，军区首长都非常关注，意义重大，来不得半点含糊。他们这个材料基础不错，我琢磨着，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趁热打铁搞出来。现在看，一宿的班没有白加。我再修改几处地方差不多就能出手了，到时候你来把关。” “炳臣，你把关的材料，我从来都是放心的，没问题！”高征笑着摆摆手。 “您有别的事儿？”胡炳臣没有喊公务员（部队机关跑腿打杂的战士，不同于地方政府机关公务员，有时也叫通信员），起身亲自给高政委泡了一杯茶。 “能有啥事？不就是你转业的事？听师里面刘政委说，军里面已经研究过了，已经批准报上去了。一般情况下，你转业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有啥考虑没？” 胡炳臣愣了愣，笑容沉寂下来，在桌上摩挲了几下，便抓住一盒恒大烟，从中抽出两颗，让了让高征，高征也没客气，伸手接过来。两人各自点燃了，同时狠狠抽了一口，香烟一下子将两个人笼罩起来。 过了良久，还是胡炳臣先打破了沉默：“不用做我的思想工作，既然是我主动打的报告，就能正确对待。还是那句话，在位一分钟，干好六十秒。只不过……”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说是一码事，真要确定下来，感觉不一样了。这身军装穿了二十多年，就要脱下来了？这个营区，我生活了十年，就要离开了？这个办公室，我也坐了四年……这里的一点一滴、一草一木，我一直认为熟悉的已经不能再熟悉，可是，听说要走，马上就感觉陌生了，新奇了，看哪儿都看不够……” 高政委望着胡炳臣，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当年，我们一个火车皮过来，一块滚泥巴，一块扛大枪，一不小心，当年的新兵蛋子都成团职干部了。炳臣，我相信你的能力，如果坚持下去，明后年调正团没有问题。” 胡炳臣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心头的酸涩压下去，笑道：“安慰我的话就别说了，咱可是一火车皮来的，你正团一年了，我还在副团岗位上蹉跎……” 高征：“我要不比你快点儿才叫丢人呢！一批兵，我可比你大两岁，大家伙儿都叫我征哥，就你叫我老高。” 胡炳臣：“你现在是我顶头上司，办公室我可不敢这么叫。可到外面，到酒桌上，走哪儿你都是老高，还能变咋地！” 高征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你，到了地方，可得把你这死硬脾气改改。” 胡炳臣：“家传的，你见过我爹，那脾气轴的，我是甘拜下风。” 高征：“去哪儿，想好了没？” 胡炳臣摇摇头：“说实话，真没想好。有期待，更多的是担忧。在军营这么多年，害怕跟不上趟。这几天，我买了经济方面的书，一直在看，恶补知识。” 高征：“炳臣，我相信你，咱们这批兵，你不是进步最快的，级别最高的，但绝对是最爱学习，最爱动脑的。到了地方，找到更适合你的岗位，肯定会一飞冲天。” 胡炳臣摇摇头：“农家的孩子，能干到副团就是一飞冲天了，还能往哪冲？拿破仑说过，叫我挖厕所，我也要挖出最完美的厕所来。咱就这个想法，到了地方，不管哪个岗位，咱都要做到极致，做出彩。” 高征：“没错，就是这句话！” 他拿起桌上的材料，翻看了几页，点点头：“嗯，果然不错！路子符合要求，也很有文采。炳臣，你就不用再改了，这个材料我拿走，有些说法调整一下进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月是弟妹生日吧？” 胡炳臣：“还有三天，正好礼拜天。” 高征：“那就早点下班，给弟妹准备准备礼物！咱这些当兵的人，和家属聚少离多，有时候拉练半年都回不来，亏欠老婆孩子太多了！好好调整调整，就不要再加班了。有空也联系联系地方的朋友，找个好点儿的岗位。需要师里、军里出面，我陪你去找！” “不用，不用！”胡炳臣急忙摆手，“哪能给组织添麻烦？不过，你可说了啊，我能提前下班，那我就走了。这几天，还真琢磨给靳如买点儿啥呢！” 茶店里的客人不多，靳如细心地刷洗着杯子，动作和缓流畅。福伯坐在靠门的花梨木官帽椅上，一手拿着他的紫砂壶喝茶，一边翻看一本古朴的老书。 “吱呀”一声门开了，金忠面带微笑走进来，戴着他标志性的黑框眼镜，一身浅灰色的运动服，照样昂首挺胸，器宇轩昂。 “金老板来了！”福伯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书算是打过了招呼。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金忠已经来了五趟，四次谈生意，一次朋友聚会，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生意也谈成了，于是便把福铭茶馆当成了福地，内定为公司外的第一选择。不过，这次他却是独身前来，没有随从，没有生意上的伙伴。所以福伯朝外看了看，没有看到其他人，便失望地吧嗒吧嗒嘴，继续沉浸在书海里。 “靳经理，一壶碧螺春。”金忠没有上楼，而是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轻松地伸了伸懒腰。 靳如答应一声，取过一盒25克左右的小罐碧螺春，一套浅绿色带白色纹路的精瓷茶具走了过来，轻轻放下，坐在侧面，开始动手烧水。 “咦，不是我存在这儿的紫砂。怎么，要给我推销新茶具？嗯，看上去不错的样子。”金忠信手拈起茶杯，在手中摩挲、转动。 靳如淡淡一笑：“金老板果然是商界精英，我刚拿出一套新餐具，马上就猜出我是要推销，这敏锐性真是让人佩服啊！” 金忠把杯子放下，翘起二郎腿，摆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难道不是吗？” 靳如看了看金忠：“喝茶，总是要用杯子的。金老板，我觉得你今天应该不会想用拿来待客的紫砂壶，而是想用一套不一样的杯子。如果不要，没人会把茶具硬卖给你。。” 金忠一下子把腿放下来，眼睛里闪过诧异之色，后来又觉得自己反应大了些，便轻轻咳嗽一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换杯子用？自作聪明，我就是要用原来的。” 靳如点点头：“那好吧。”她也不看金忠，便站起身，把他那把紫砂壶和一套紫砂杯取了过来。厚重的黄色与灵动的绿色，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金忠张了张嘴，却发现有些干涩，看来真需要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