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惊蛇迹
“卑下以为还是防备着他点为好,”程越字斟句酌地道:“张凡、李泰两人在道上驰马,韩县尉一行十余人遮道而来,号称巡视,又岂会与之错过?卑下以为他与张曹椽所言并非实情。” “唔……”柳昕斜着眼打量了一下前方闹哄哄的县卒,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兴许是真错过了也不一定,程队主且勿忧心,一切待到了襄城见了县令后自然分晓。” 程越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韩奎韩县尉已回马往这边走了过来,来到两人近前,朝程越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拱手对柳昕恭敬地说道:“韩某这边已吩咐妥当,就由我亲率五名精干县卒为向导,一路侍奉参军及几位勇士径往县中去见县尊。” “如此,有劳韩县尉了。”柳昕笑道:“韩县尉何必如此过谦,你我本不统属,何来侍奉之说。想着一路上还需劳烦县尉及诸位费心,老夫深感不安啊。” 韩奎听得“深感不安”几个字,身子微微一震,旋即大笑道:“久闻柳参军谦抑随和,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韩某一介粗莽武夫,有幸能一晤谦谦君子,莫说不过是随侍警戒,纵是牵马坠镫,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程越见这韩奎一边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柳昕身边靠了过去,自己和刘无敌、赵况、吴贲等几名护卫反而被他挤在了后头,不禁驱马紧走几步来到他身侧,大笑道:“韩县尉又何尝不是谦虚之人?恕程某无礼,以程某看来,单单凭着韩县尉这等谈吐见识,寻常粗莽武夫可是拍马难及啊。” 韩奎转过脸来,只见程越正手按环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心中一惊,勉强笑道:“程壮士说笑了。”说着,两腿一磕马腹往前走出几步,转身朝柳昕躬身示意道:“韩某自当为马前卒,为参军在前边开路。参军,请!” 柳昕面色不悦地看了看程越,朝韩奎拱了拱手,道:“韩县尉客气了。县尉,请。” 程越勒了勒缰绳,见赵况、吴贲两人已驱马向前,一左一右护住了柳昕,心头略松。他向刘无敌使了个眼色,两人两骑放慢脚步,与众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程二,你怎么了?”刘无敌心中好奇,瓮声瓮气地问道。 “刘疯子,今晚我们可得打起精神来。”程越看着走在前面的韩奎那高大魁梧的身影,轻声道:“我总觉得这韩奎韩县尉会对参军不利,得多防着他点。” “我早就觉得那县尉不是什么好人,”刘无敌一听,顿时嚷嚷着道:“干脆,我上去一戟刺死了他,省得这般防来防去的。” “噤声!你个莽夫!”程越低喝道:“我告诉你,只是让你小心提防着点,可不是让你这样鲁莽胡来的!” “怎么?你以为我杀不了他?”刘无敌将脖子一梗,低吼道:“算上他那五个县卒,六个人并肩上来,我刘无敌也用不了第二戟。” “就知道杀杀杀,你能不能多用用脑子。”程越无奈地喝骂道:“你凭什么杀他?是他跟你说了要害柳参军,还是你见着他要害柳参军了?人家可是一县之尉,岂能无缘无故妄加谋害?” “不是你说他要对参军不利吗?”刘无敌小声嘀咕道。 “你!”程越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刘无敌委屈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让你防着他,不是让你杀了他。”说完,又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听我的,到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刘无敌听了这话,懵懵地挠了挠头,憨憨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一路上,韩奎对柳昕多方逢迎,从侯景军的战功胜绩说到柳昕的运筹帷幄;从刘县令的勤政爱民说到柳昕的教化品行,所言所赞皆是柳昕自矜自得之处,直说得柳昕老怀大慰,直呼与韩奎相见恨晚,不多时,两人便有如莫逆,如不是韩奎曲意拒绝,柳老参军只怕与这韩县尉已是兄弟相称了。 前边聊得酣畅惬意,程越在后面默默地策马而行,心头却有一股沉重而悯然的情绪萦绕不去。说沉重,是因为他见这柳昕徒号智囊,却被一个小小的县尉的虚情假意所攻陷,警惕之心一去,只怕到时韩奎有所不轨,也会被柳昕刻意忽略,自己一行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说悯然,是因为他见一路上田畦荒芜,人烟萧索,堂堂一中州大邑下的富庶之境,竟沦落成了社鼠野狐肆虐之地。战争历来是破坏力最大的人祸,曹cao的《蒿里行》中曾形容的三国割据战乱下“白骨露于夜,千里无鸡鸣”的惨烈,历三百年后依然在这中原大地上重演。 程越正暗自神伤之时,突闻前方隐隐有喧哗声传来,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火光遮天,一座城垣模样的建筑横卧在光影之中,正待出声相问,只听得韩奎朗声笑道:“参军,前方便是襄城县了。” 柳昕在马上揉了揉腰,笑道:“多蒙韩县尉一路护持,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安生觉了。老夫终究比不得你们,骑了这么长时间的马,着实腰酸背痛。” “参军敬忠王事,远来奔波,韩某看在眼中,感佩于心啊。”韩奎叹道:“想来刘县令必已得知参军行程,早在衙中设下接风筵席了,参军且随我一同进城吧。” 柳昕哈哈一笑,大叫道:“好!进城!” “且慢!”程越朗喝一声,紧走两步来到柳昕身旁,轻声问道:“参军,张凡、李泰两人奉命前来通报,此刻按理应在城外迎候才是,为何卑下至今仍未见此二人?” “这个……”韩奎匆匆瞥了柳昕一眼,涩声道:“这个韩某也不知何故,要不然,韩某再遣人进城探问一二?” “不用了。”柳昕朝他摇了摇手,阻止道。说着,他又转过脸来,对程越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你啊,就是心思太重。韩县尉既已遣人回县准备,张、李两人必是被刘琛留在衙中了。你素来谨慎小心,这虽说没错,但却显得格局太小,让韩县尉笑话了。” 韩奎听了,暗暗舒了口气,陪笑道:“参军言重了。程队主年纪虽轻,却如此细致周到,着实让韩某惭愧无地。”
柳昕与他说笑了几句,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襄城县城门之下。襄城得名于春秋战国时期,原属楚国边城,地理位置较为重要,素有“西扼陕川”之势,原名氾,后因周襄王曾在此筑城避难,楚人便命其城为襄城。 此时的襄城虽已不能算是边城,但其西扼陕川之重要性使得它的地理位置仍然举足轻重,县城北近北汝水,城垣高约2丈有余,虽多有修缮,但依然难掩战火摧残的痕迹。邻水之处筑城门一座,号为北门,上有城楼一座,却不甚高,仅只一层,楼中未设灯火,在城垣内外光亮的映照下,隐见檐角如飞,柱红似血,透着一股肃杀的静默。北门城门洞开,两排面无表情的精壮县卒各持火把站立在城门两边。 韩奎悄无声息地驱马来到柳昕身侧,与他并马进了城门洞,笑着说道:“韩某恭迎参军入城。” 柳昕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城门洞及城门内空无一人的街市,疑惑地问道:“贵县这是何意?” 韩奎闻言也不答话,只伸手向城内一示意,道:“请参军入城。” “岂有此理!”被韩奎挤到柳昕身后的赵况闻言怒喝道:“这就是你们襄城县的迎客之礼?你们县令呢?刘参军都到了城门口了,怎么还不见他出来?” 程越见韩奎淡淡地看了眼满脸通红的柳昕正要说话,心中猛地一跳,他知道,韩奎十有八九是想将自己等人强行裹挟入城,自己虽不知他为何会如此胆大妄为、有恃无恐,但今日之大祸已在眼前。现在能做的,就是赶在他动手前,先用武力震慑住他,让他心有所忌不敢贸然动手,之后才有想办法脱身的可能。情急之下,他不待韩奎开口,忙向刘无敌使了个眼色。 “你个没长眼的混账东西,竟敢冲撞你刘爷爷的马?!”一声爆喝响起,众人只见刘无敌狂躁地将一名县卒提在手里,大吼道:“蝼蚁一样的东西,也敢在刘爷爷面前放肆!滚!”话音未落,刘无敌猛地将那名县卒举过头顶,狠狠地掼在地上。只听噗通一声闷响,那县卒直直地仆在城门洞中,烟尘飞散之下,只见那人七窍之中鲜血狂喷,未及惨呼一声,双腿一蹬便已然僵直不动了。 “你!你竟敢在此杀人!”柳昕和韩奎等人尚在惊愕中未曾反应过来,之前被韩奎留在城门外警戒的那五骑县卒便犹如疯魔般地抽刀朝刘无敌奔了过去:“受死吧!” “来得好!”刘无敌兴奋地一声狂吼,狰狞地舔了舔嘴唇,双臂一用力,将他马上横着的那杆大铁戟在手中舞动开来,照着奔在最前面的那骑县卒狠狠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