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孤身下山

    袁野回到屋中，呆呆坐在榻上，天渐渐黑了，屋中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他和师父贾无愧一向是天亮而起，天黑而睡，从不点灯的，此时天地间一片寂静，寒气从窗子中直溢进来，侵人骨髓，袁野觉得越来越冷，当即走过去将窗户关上，蜷缩到榻上，用被子裹住身子。一直以来袁野总是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个世上就只有他和师父两人，师父一走，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人了，而他最害怕的就是一个人独处，四周除了云雾，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陪他说话，更没有人陪他玩耍，纵然书上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可那些人都离得他好遥远，他实在是厌恶这种感觉！如他心想果做一个学问渊博、武功高强的英雄，一定要经历这么一个痛苦的过程，那么自己宁愿不做英雄，若此时师父没走，而是坐在自己身边那多好！那么感觉就完全不是这样的。

    “师父昨夜才回来，为何现在又走了？难道是因为我惹他生气了？”袁野心里暗想，“嗯，一定是的！师父脾气大的很，我只要不小心说错了话，他就生气训斥我，我一问父母之事，他最是不高兴了，不过我猜他除了生我的气，多半还因为那个孟将军死了，师父伤心，他是最敬佩孟将军的。”忽想师父生气喝醉酒，一时心血来潮要下山，说不定他走了一会儿觉得雪下得太大，天气太冷，又不想下山了，就像以前一两次一样，走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袁野想到这里，急忙跑到崖边去瞧，期盼能够瞧到师父的身影，可过了好久，莫说人影，连飞鸟都没有瞧见一只。他怏怏回到屋中，呆坐良久，又冷又饿，又觉害怕，想到晚饭还没吃，便走到厨房又熬了稀粥喝下，坐在火旁，身子稍微暖些，实在孤独，偏偏又睡不着觉，只得就着火光拿本书看，看着看着，竟倒在火旁凄凄惶惶睡了。

    睡梦中袁野只觉天地间全都是纯白色的，睁眼看时，雪下的好大，一团一团的，就好像白云从天空中掉下来一样，一个小小的人正蜷缩在门首，大雪已几乎将他的身子全部盖住，那个人正是自己，自己坐在门首等着师父回来，而门却上了锁，自己不能进屋，就这样寒冷孤寂地坐了许久，忽然天空中有一个声音说道：“你师父不会回来了。”

    袁野对着那个声音叫道：“为什么？”

    那个声音隐隐约约地飘过来，“你师父不会回来了，你是一个没有爹妈的孤儿。”

    袁野心想：“师父不回来了？他出什么意外了么？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越想越悲，猛地里从梦中惊醒，才知是一场噩梦，只觉脸色脸上凉冰冰的，伸手一摸，满脸泪水，一骨碌爬了起来，叫道：“师父！”冲了出去，天空一片晦冥，雪花打在脸上刺骨般冰凉，他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师父回不来了！师父摔下山崖了！”奔到崖畔叫道：“师父！师父！”万籁俱静，山峦间传来数声惶急稚嫩的回声。

    袁野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心里想着：“师父摔下山崖了，我该怎么办？”孤苦无助，仿佛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哭了好久，方渐渐冷静下来，心想：“我方才明明是在做梦，师父轻功那么高，又怎会摔下山崖？可是，可是我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师父一定是出了事了，不行，我要去找师父。”孩童心性，总是不如大人思虑周全，他既当师父出了事，心中便想着要去找师父，虽也朦朦胧胧知道山路艰险，但到底不会深思后果如何。

    袁野低下头往山下看去，见山路被云雾封锁，再加此时乃是黑夜，什么瞧上去都是模模糊糊一片。他心中有些害怕，但还是小心翼翼往崖下走去，可脚下全是寒冰，没走两步便摔了一跤，他身处在陡坡中，身子一挨冰地，不由自主便哧哧往下滑去，直至撞到一块冰石，方才停了下来，一颗心早已吓得怦怦乱跳，抱着冰石缓缓站起，心下害怕，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往下下，一想到师父，便即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今日是一定要找到师父的，可是这般危险的山道，究竟该怎么行呢？他小脑袋想了想，急忙又爬到崖上，回到屋中，打开那口破箱子，拿起了里面的一口剑，心想：“师父毁了一把剑，还剩一把剑，师父为什么要毁了那把剑呢？”一时也管不着那么多，抱着剑走到崖边，心想冰地这么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一步步走下山的，而自己又没有师父那般出神入化的轻功，若想下山，只有靠着寒冰一点点滑下去了，可是山坡奇陡，下滑之势定然迅捷，若是阻不住势，便可拿这把剑稳住身子，那样就不至于摔下山崖。

    袁野当即深吸口气，伸手扶着崖边，屁股坐在冰上，跟着手一松，“哧”一声向下滑去。他身子短小，这样滑着下山却是十分迅捷。他每觉得下滑之势大了，便拿剑插入冰中，这样身子立时止住。如此滑滑停停，一路行来竟十分顺畅。他胆子稍大，慢慢停的少了，每当滑行如飞时，风雪从脸颊掠过，耳边呼呼作响，头发向后飘起，袁野反而觉得十分刺激，就好像飞了起来，如此越滑越快，越觉心惊动魄，忽然身下一空，身子竟离地飞了起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念头还未来得及转，身子已然重重摔在地上，但却并未停下来，依然如箭般向下滑去。袁野只摔得晕头转向，一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身下全是尖石，梗得后背奇痛无比，滑了片时，头脑一醒，急忙拿剑往身后用力插去，“碰”的一声剑鞘插入寒冰，与此同时，身子离地，竟自悬挂于空中，一荡一荡的。

    袁野一阵心惊rou跳，缓缓低头向下看去，云雾飘渺，下面竟是不见底的悬崖！原来他滑得兴浓，便忽略了前面路况，再加深夜之中，目难见物，竟是滑到了悬崖边上，好在他拔剑及时，在即将摔下去的瞬间阻住了身子，但还是慢了一些，身子吊在了崖上，他顿时全身发软，只得死命抓住剑鞘，心下呼道：“师父，救命！救命！”当此之际，空山无人，又谁能救他？他呜呜哭了几声，喊了几声“师父”，只得双手用力握住剑鞘，借势想要攀上悬崖，好在他人小身子轻，这样一攀，身子真向上移了

    数尺，这样一来手便可以够到头上不远处一块尖石，若这尖石上长有青草，他完全可以抓住一把青草爬上去，可这尖石非但没有长草，反而为寒冰包裹，抚摸一下真是滑不留手。

    他一手抓着剑，一手狠狠按在尖石上，就如溺水之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心下又惊又怕，眼泪扑簌簌从脸蛋上滑下，哭喊道：“师父，师父”，过了片刻忽然一道极寒的水从额头上淋下，滴入他脖子里。虽然寒水滴入脖子里奇冷，但在这生死一刻之间，他又怎能在意到这些？可那水断断续续从额头上流下，有几滴滴入他眼中，叫他几乎睁不开眼来，袁野不禁抬头看去，原来是手掌按着尖石，掌心的温度将寒冰融化为水，那水便流了下来。袁野忽然心下一动，：“我手掌是热的，如果我用五根手指按着这冰石，时间一长，手指将寒冰融化，那我的手岂不是就插入冰石中了，手指插入冰石中，我一借力自然就可以上去了。”想到这里，转悲为喜，小孩心性转得快，越想越喜，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我真聪明！”当即吸了吸鼻子，将五根手指按着冰石，他体内蕴含之真气遇到外界之严寒，自然而然生出抵抗之力，况且他此时心潮澎湃，体内真气运转迅速，五根手指挨着寒冰，非但不觉得冷，反而将寒冰融化的更快。不过一顿饭功夫，手指已插入寒冰，跟着双手一用力，身子腾空而起，飞上了悬崖。其实袁野不知，一切修习都是越早越好，他幼年习文习武，已然打下了好的根基，况且雪山又是天下极寒之地，他修习内力，一半用来抵御外界严寒，而这外界严寒却是数年来日日夜夜无断无休，因而便是他读书、睡觉之时功力也在不断增长，别人学习内功是种花得花，而他却是事半功倍，这几年来他修习内力，人虽小，功力实则已不弱，加之下午贾无愧指点他一二，又让他赤身于雪地中聚气，功力更有所提升，而轻功强弱全是倚仗于内功之强弱，以他数年所学，双手只要抓着那把剑，是完全可以借凭轻功内力飞上悬崖的，只是他一来年纪幼小，二来又在害怕之下，竟将平日所学抛逐脑后。

    他攀上悬崖，只觉手脚酸软，当即蹲身坐下来休息，小心脏却依旧狂跳不止，心想：“我刚才是滑得太快了，才一不小心差点掉下悬崖，我一会儿一定得小心些。”忽觉左手臂上隐隐作痛，捋开袄袖子一看，不知何时手臂已被坚冰滑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还在往外渗，好在天气寒冷，伤口露在外面，片刻血液便凝固住了。

    他休息了一会，继续往山下滑去，这一次却是万分小心，不敢再如先时那般滑得那么快了。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风雪已停，云雾也不如先前那么浓了，心想：“师父要是真的摔下了山崖，我这一路滑下来，一定能看见他。”想到这里，心中害怕，期盼千万不要看到师父。他本是下山寻找贾无愧的，这时竟又害怕看见他，其实下山的路径何其多，贾无愧纵然真的跌死在山中，袁野又岂会真能碰到他？况且下了大半夜的雪，纵然有尸体，也早已被雪掩盖住了。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然云雾中隐隐现出一大片青黑色，便如暴风雨来临时的漫天乌云，可这乌云又岂会从天上掉下来？须臾穿破云雾，那一片青黑色清晰现出，却是一片松树林，原来袁野滑行了大半夜已到了半山腰，半山腰不比山顶寒冷，因而生长着松树。袁野自记事起便没下过雪山，这时陡然见着这黑压压的树林，不由惊的呆了，放眼望去，绵延不知多少里，竟是无有尽头。他一纵而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将过去，不知何时脚下已不再是坚硬如铁的寒冰，却是没及膝盖的深雪，他奔到一株树下，树枝被雪压得低低的，他见那树叶细若银针，一丛一丛的，心想：“这些是什么东西？”伸手去摸松针，积雪簌簌而落，“书上说山上多草木，难道这些是草么？”抬头看去，树高数丈，袁野小小身子站在树下，当真渺小之极，他不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些一定是树！书上说树高千尺、其状如盖……”

    忽然“哧啦”一声，树干上猛地里窜出一只小松鼠，那松鼠前爪抱着一只松球，睁着一对滴溜溜的小眼睛看着袁野，目光中似乎充满了惊奇，袁野也早已傻了，小脑袋根本就来不及想什么，一人一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视数秒，那松鼠几个蹦跳，竟而跳到了袁野的肩膀上，袁野全身一颤，几乎惊叫出声，一时又惊又喜，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他既怕这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会攻击自己，又觉得这小兽甚是可爱，生怕自己一动吓走了他，只得斜着眼往肩膀上看去。那松鼠抬着小脑袋东瞧瞧西看看，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四处安全后，便抱起松球啃了起来。袁野心痒难耐，慢慢伸出手想去摸摸它，那松鼠警觉异常，听见声音，一窜之间，已往雪地上跑去。

    袁野忙叫道：“别跑！”发足追去。奈何积雪甚深，他人小腿短，每踏出一脚，均是颇为吃力，眼见松鼠奔跑迅捷，几个拐弯，已跑出了数丈，他情急之下，提气一纵，身子竟而飞起，他一呆之下，才记起自己身怀武功，当即精神一振，在树枝间飞跃纵跳，追赶了上去。追了一盏茶功夫，松鼠哧溜一个转弯，竟然没了身影，袁野急忙止步，四下里瞧去，哪有松鼠的影子，心想：“我明明见它在前跑的，怎么一眨眼就没见了？嗯，一定是躲了起来。”叫道：“小东西，我知道你躲了起来，乖乖快出来，我不会伤害你的，咱们做朋友好不好？”喊了半天，并无松鼠的踪影，原来松鼠已躲进了树洞巢xue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