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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到这地步,要边上没人看着,她不得跟上辈子一样被人生吞活剥了。 顿感肩上压力倍增。见前面蒋先面色如常,与众绸缎商寒暄完后顺带将阿玲隆重介绍给众人,陈志谦也自觉地取过酒杯。 “师傅嘱咐过,师妹尚且年幼,不宜饮酒,此事由本王代劳。” 蒋先此番举动,完全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年近四旬才得阿玲,自然是将她当成眼珠子,舍不得她受丁点苦。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无故溺爱子女的阿爹,蒋家百年经营、家财万惯,阿玲就是随意挥霍,也够扔几辈子的,他有底气溺爱! 但阿玲上辈子的遭遇却给他敲响了警钟,蒋家家财的确给了他充足的底气,可他漏算了自己年龄。年近四旬才得阿玲,如今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虽然体格健壮不输当年,可岁月不饶人,他还能活几年? 他活着的时候自然能保阿玲无忧无虑,可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万贯家财就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面前桌上这些大绸缎商,在前世也曾逼迫过阿玲。心下存着不虞,可他知道那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一旦他倒下,青城绸市失去平衡,箫家一家独大,到时他们怎能不顺从?在商言商,换做是他也会做出相同选择。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阿玲接手生意。虽然这样她势必辛苦些,但总比落到前世那般境地要好。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所有人都在,他正好把女儿介绍出去。 只是……这代敬酒的小王爷是什么意思! 戒备之心高涨,蒋先心下警铃大作。 “小女年幼,的确不宜饮酒,不过初见各位叔伯,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我看不如以茶代酒?” 虽是提议,但身为青城最大的绸缎商,平日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吝出钱出力,蒋先声望摆在那,这么点事也不会有人轻易佛他脸面。 当即就有与蒋家往来甚密的绸缎商附和:“胡姑娘如今可是邵明大师与墨夫人爱徒,能被喊一声叔伯,我这买卖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大多数人赞同。当然也有不少人精,目光在小王爷与老狐狸中间转转,总觉得这两人气氛不对。 很快他们的猜疑得到了证实,高举酒杯,陈志谦走到桌前。 “感谢诸位今日拔冗来参加阿玲的拜师仪式,日后她接手蒋家生意,也希望诸位多多关照。师妹她不能饮酒,这杯便由本王这个做师兄的待她敬大家。” 说完他高举酒樽,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入喉,一股热意在胸腔升起,刚才将小手攥在手心时也是这种感觉。春日暖风吹来,吹进心里,余光望着那张将将回神、稍显迷惘的面庞,陈志谦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芽、破土而出。 前世京城破旧四合院外偷窥到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而有人已经忍不住了。 身为二十四孝阿爹,要问蒋先最关心的是什么,绝不是什么蒋家生意,而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儿——阿玲。 事关阿玲的任何事他都很敏感,多年敏感下来,他已经练就了直觉。 杨氏母女闹事那日,蒋府门前青衣男子刚出现时,他心里就无端升起一股敌意。当日厅堂议论拜师之事时,阿玲过分亲切的反应误导了他,让他生出了”女大不中留“的醋意。 可刚才拜师仪式上,无论是面对丫鬟撞翻茶盏时的敏捷,还是后来对沈德强与箫矸芝的针对,一点点剥开他面前浓雾。 直到刚才,面对青城众绸缎商时,他一马当先的挡酒,还有挡酒前再自然不过的那声“阿玲”,让他彻底从迷惘中醒来。 原来如此,不是“女儿不中留”,而是有狼崽子闯进蒋家,想叼走他家傻闺女。 这能忍? 忍了他就不是那个爱女如命的蒋先! 一直洋溢着生意人和气笑容的眼眸中闪过精明和算计,而后他笑容更盛,“王爷身份尊贵,敬酒之事怎能劳烦您。阿玲并无兄弟姐妹,此事便由蒋某这个当爹的代劳。蒋家这么多年只得阿玲一个姑娘,日后这幅担子自然是要交到她身上,还望诸位同行日后多多照顾,蒋某在此代她敬大家。” 想半天依旧想不明白箫矸芝情绪,阿玲只能安慰自己:上辈子箫矸芝不也是无缘无故就恨上了她? 或许她就是那么个人,天生觉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不惜一切手段去争抢,无论得到多少都不满足。 默默真相了的阿玲这会也对自己得出的结论颇为满意,无论如何,有这个理由,她总算能放下此事。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她就听到阿爹最后一句。 “阿爹要将生意交到女儿手上?” 虽然重生后她也想过,自己一定要好生读书,把箫矸芝前些年学过的东西都补上来,然后也要接受蒋家生意,为阿爹分忧。可真正奋起直追后她才现有多辛苦,那么多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 “当然,蒋家就你一个姑娘,不给你给谁。” 当着众人面,蒋先说得掷地有声。一方面他是对青城百姓表明态度,我家阿玲日后要接手我的位置,你们对我有多尊敬,就得对她有多尊敬,日后可别再听风就是雨,随意编排她不是;另一方面也是向某个心怀不轨的狼崽子示威,我家阿玲是守灶女,日后要接管家中生意,您堂堂小王爷总不能入赘?死了那条心! 蒋家还真要把万贯家财都传给那么个姑娘?一时间吃流水席的百姓纷纷停下筷子,看阿玲的目光复杂起来。这会他们倒有点理解箫家大丫鬟所说箫家姑娘嫉妒蒋家姑娘的事,爹娘疼宠不说,还把家中金山银山都留给她,这般好命搁谁谁不嫉妒? 市井百姓与蒋家差距太大,嫉妒也嫉妒不起来。感叹过后,想到蒋家姑娘如今身份,他们也纷纷释然。能被那样两位师傅看重的姑娘,本身肯定极为优秀,不然以胡老爷的聪慧,也不会放弃过继的想法,转而将家财给个姑娘。再说了,箫家有儿子,姑娘都能插手家业,蒋家这么优秀的姑娘怎么不能掌家。 随着阿玲身份的提高,这会市井百姓下意识地不敢再升其它心思,私心里开始捧着她。 坐在前面的绸缎商则想得更远,此刻他们看阿玲的眼神,不啻于看一尊金人。这姑娘有钱,不光有钱,身后还有那么两位极有影响力的师傅。如果能把自家儿子嫁进……不对,入赘进蒋家,那不等于得到这一切。 重利当前、由不得人不动心,不少商贾这会已经开始合计着自家年岁相当的儿子。老狐狸眼界高,心计也深,可小狐狸应该好对付些,把儿子送去青林书院,或者常带儿子去蒋家拜访,总是要多在蒋家姑娘跟前露脸。 在这些人心中,蒋雪玲迅成为最佳结姻对象。 陈志谦何等敏锐,迅察觉到蒋先敌意,他朝那丫头身边瞥了眼。看她一团孩子气、还没完全长开的脸,以及迷惘的神情,他稍稍放心。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他不急,慢慢耗。 就像他先前思量沈德强时想过的那样:这世上就没有他撬不动的墙角。 顺着他的目光,蒋先也注意到了自家傻闺女。在某个方面与小王爷心思无二的他,瞬间明白其想法。心下微微愁,不过在瞅见众人看向阿玲热切的目光后,他又放松下来。 一个沈德强倒下,千千万万个沈德强站起来。 不是他自夸,他家阿玲要貌有貌,要才……有那两个师傅谁敢怀疑她才学,要钱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姑娘能比得过,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青城这么多绸缎商,家里那么多儿子,他慢慢挑,总能挑出个合意的来。 反正绝不能便宜了居心不良的狼崽子。 陈志谦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绸缎商神情,默默地决定在请柬上写明白这些时日调查的财产状况,三日后多坑他们些钱,面上他却是十足不屑:就这些人的儿子,能跟他比? 连根头丝都比不上! 一老一少两人眼神隔空霹雳巴拉交战八百回合,各自取得心理安慰后,如斗鸡般昂挺胸看向对方,谁都不服谁。 两人间的暗潮涌动阿玲丝毫没感觉到,好不容易思索出箫矸芝情绪,她脑子又不得闲地沉浸在接手家业的恐惧中。 对,就是恐惧。 她很有自知之明,虽然遗传到了阿爹对布匹的敏锐,但于做生意她却是一窍不通。前世她也不是全然相信沈德强,阿爹刚过世那会她也尝试管过账,可废寝忘食后却打理得一团糟。 可当着这么多人面直说不行,会不会丢阿爹的脸。 咬唇思索再三,她终于开口,“阿爹,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凡事要从小处做起。女儿也想为阿爹分忧,只是以前并无经验,贸然上手可能有所不妥。要不先从小事做起,书院休沐时女儿去铺子里做学徒,先熟悉这些。” 蒋家姑娘未免太谦虚了吧?她要是没本事,能被邵明大师和李大儒同时收为徒弟?这是在场多数百姓的感受。 蒋先是知道阿玲本事的,她说得的确是实话。可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也不会贸然拆台。不仅不拆台,他还帮女儿搭台子。 只见他满脸喜色,“好!为父当年初掌生意,也是从这些最细微的地方做起,熟悉每一处细节。阿玲不愧是阿爹的好女儿,就依你。” 虽然满口答应下来,可他心里想的却是:赶紧收拾干净几间铺子,挑会来事的下人过去,有些事了解就行了,他吃过的苦绝不能让阿玲吃! 上巳节后一天,天还蒙蒙亮,青城便下起了大雾。 一大早青霜领着丫鬟端着洗漱所用水盆布巾过来,差点跟迎面走来的护院撞上。还好她眼疾手快,在离人一臂距离处及时停下。 “好大的雾。” “不光是雾,潮气直往人骨子里钻,倒像是提前进了梅雨季。” “不会是倒春寒吧……” 后面不知是哪个丫鬟嘀咕这么一句,青霜心里微微起了波澜,皱眉看向后面,“怎么就叽叽喳喳起来,姑娘快醒了,手脚都利索着点。” 一溜丫鬟赶忙噤声,青霜jiejie越来越有大丫鬟的威严,有时一个眼神瞥过来,就好像看穿他们背后那些小动作似得。 端水的端水、捧茶的捧茶,十二名丫鬟并列两排步入房中。青霜走在最前面,吩咐他们在外间走着,自己轻手轻脚走进卧房。 “姑娘,该起了。” “我再睡一会,”桑蚕丝面的锦被中露出个头乱糟糟的小脑袋,紧接着挨着脑袋伸出一只小手,小手攥起来只露出一根手指,“就一炷香,好不好?” 那天不是说再睡一炷香,可一炷香完了还有半柱香,就这样不停地往后拖。想到姑娘过往的种种不良记录,青霜无奈地摇头。 刚准备强行将人叫醒,低头看到枕头上那只小脑袋,头丝越过眼眶微微从唇角划过,半蒙住白皙的面庞,小嘴微微撅起似乎在控诉着打扰她睡眠的人。也难怪老爷千娇万宠,邵明大师和李大儒争相收她为徒,这样可爱的姑娘谁会不喜欢? “就一炷香。” 咕哝的应答声传来,青霜走到门边,对门外丫鬟们摇摇头,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然后窗户微微开个缝,给闷了一晚上的卧房透透气。清新的空气传来,略显阴暗的卧房中,她皱眉看向拔步床内隆起的那一团。 只怕今天还要忍住内心挣扎,与姑娘斗智斗勇。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深吸一口气,她再次走进拔步床,“姑娘,时候不早该醒了。” 床上的阿玲一咕噜爬起来,锦被夹在咯吱窝下,团在蜷起的肚子和胳膊中间。 “水呢。” “啊……奴婢这就去叫人。” 姑娘怎么就这么醒了,直到打开门叫人进来,伺候着阿玲洗漱时,青霜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 不仅是她,请安时连等候在厅堂中的蒋先和方氏也被惊着了,“阿玲今日怎么这么早。” 隔着桌子坐在蒋先旁边的圈椅上,方氏同样点头,今日阿玲足足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昨日女儿答应过阿爹,要去铺子里跟着学。可书院的功课不能落下,两位师傅那边也要学,答应阿爹的事更不能落下,只能早起点。” 这就是她闺女,多勤奋、多上进! 看着阿玲揉眼的小手,蒋先有些心疼,但更多地则是骄傲。 “阿玲有这份心就好,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学点没事,但不能把身子骨熬坏了。” 得,就这么一次早起,蒋先已经联想到爱女每日三更灯火五更鸡,硬是把严禁搞坏,把身段熬得弱不禁风。 阿玲有些哭笑不得,“阿爹阿娘每日不都比女儿起得早。一日之计在于晨,阿爹现在身体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好了咱们抓紧时间,先把早膳给端上来。” “上早膳。” 等候下人布菜的功夫,方氏提议,反正已经有了两位师傅,干脆把书院的课去掉。 “阿娘说得也有道理,无论是邵明大师还是李大儒,学问都不亚于书院的夫子。若只是学些经史子集,单靠两位师傅就已经够了。可女儿觉得,现如今自己最缺的不是学问,而是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女学中有许多同窗,跟他们多接触些,女儿觉得受益匪浅。” 几次三番被箫矸芝陷害,阿玲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最大的不足。诚然她与箫矸芝学问上有差距,可两人差距最大的不是学问,而是对于人心的把控。 肚兜之事一波三折,一点捕风捉影之事,箫矸芝都能利用人心,宣扬到满城皆知,然后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如今她尚在闺中,都已经有如此风浪。若是日后阿爹老迈,她接手蒋家生意,遇到的事只会更大更复杂。 有些事她可能不会去做,但这也不妨碍她了解。 “可这样未免也太辛苦了些。”自打被沈德强刺激到醒悟后,方氏悔不当初,这会恨不得把头十几年缺失的关心全都补上,对阿玲的事更是大事小事事事关心。 蒋先也在忧心此点,“不如缩减些时辰?” 阿玲想了想,也觉得这法子可行。毕竟她人就一个,而且头脑也不是顶聪明,学起东西来本来就慢,这会总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 “可顾山长那边……” 当初为了拜师李大儒想方设法进了书院,这会又一副不想去的模样,怎么都有些不好。 蒋先和方氏同样也想到了此点,这事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正当一家三口陷入愁思时,随着布菜的丫鬟走进来三人。 “邵明大师、李大儒……”顿了顿,蒋先看向两人中间的青衣男子,拱手道,“王爷,您三位这是……” 三人暂居府中,蒋先唯恐怠慢了贵客,其实也是为防备某个狼崽子,昨日拜师完成后便嘱咐下人收拾出前院最大、也是离阿玲所在绣楼最远的那处院落安置三人。另外他们所用饭食也要额外做,请城中最好的厨子,不惜食材,定要让三人宾至如归。 按理说这会精致的早膳应该已经端到那边,怎么三人还是过来了? 望着青衣男子,他心中隐隐升起不秒的预感。 开口说话的是邵明大师,“我三人住在贵府已是叨扰,早膳简单些就好,如此隆重实在太过浪费。我等心下有愧,故而过来与主人家一道用膳。” 两位师傅都来了,阿玲赶忙站起来。 “师傅不必如此想,”搓搓手,她杏眼忽闪忽闪,神色间有些难为情,“等过会你们教起阿玲,读两遍文章都背不下来时,看到如此愚钝的学生,就不会觉得这顿饭吃得心下有愧了。” “读两遍背不过,不是常事?”李大儒满是疑惑。 “可……”阿玲看向两人中间的青衣男子,“前几日玉哥哥为阿玲讲解,都是读一遍就要直接背的。阿玲愚笨,听人读一遍都背不过,玉哥哥可是稍微扫一眼就能倒背如流。” 什么! 李大儒、邵明大师以及沈家夫妇同时震惊。 李大儒总算明白,为何商议拜师之事当日,当他气不过提出要让小王爷暂时代为教授时,邵明大师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诚然,小王爷在京城是个混世魔王,基本没人知道他曾经认真读过书。 可有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哪用得着用功读书。闲来无事扫两眼,就比大多数人寒窗苦读多年还要学得好。更何况他有邵明这么个师傅,学问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老乌龟怎么如此好命。大半辈子就收这么一个徒弟,天分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而邵明大师则是震惊于小王爷的处事方式,他费尽心思找了个在华寺谈经论道的理由,每日在佛塔中转悠,闲得都快数东山后山树林有多少棵树了。如此辛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两人培养感情! 他就是这么给他培养的? 一瞬间他只觉得徒弟想要摆脱孤老终生之路,还是任重而道远。 “这是过目不忘?”蒋先表现得更为直接,甚至他这会有些幸灾乐祸,“王爷天分如此之高,我家阿玲愚钝,恐怕不是你能教得。我看日后,代为授课之事还是免了吧。” 虽然将三人客院安在了离主院最远的地方,可这也挡不住授课时这狼崽子与阿玲接触。还好他聪明,这么聪明的人哪能教得了他家阿玲。 “这……” 邵明大师看向小王爷脸色。 被几人目光齐刷刷看着,陈志谦却只注意着蒋家父女神色。那丫头表情一如既往地呆,而蒋先的敌意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在防着他? 正好这几****要忙,不如顺水推舟,让他降低戒备。 “也好。” 阿玲撇嘴,她这是被玉哥哥嫌弃了么?其实她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玉哥哥那般聪慧。不说别人,女学中好些同窗,比如与她关系最好的苏小乔,背书度还不如她。可她要赶的是箫矸芝,不是箫矸芝本人,而是想要担起家业,她最起码要做到箫矸芝那水平。目标定得高,她自然也得向更高处的人看齐。 这几天她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被人嫌弃了。低头耷拉下肩,她神情有些沮丧。 余光见到女儿如此,蒋先心下越满意。 邀请三人落座,六人围坐在桌旁。用早膳前,蒋先顺便提及了刚才商议的书院课业之事。 他本想着,自己不好意思讲,这两人随便提一句,顾山长那边肯定会同意。 谁曾想他刚说出,李大儒已经开口,“昨日拜师仪式完后,我与顾山长聊了几句。他主动提及阿玲如今有我两位师傅,课业上肯定没有问题,若是繁忙书院那边可以酌情去读。” 顾山长意思很明白,你已经有两位这么好的师傅,书院可以不用来了。即便如此,阿玲觉得她还是得去。将想法到处后,两位师傅也是一脸赞同之色。最终师徒三人商议,书院每旬去两日,剩下的时日上午跟着其中一位师傅学。 就这样阿玲读书之事定下来。 食不言寝不语,等到用完早膳,在蒋先满意的目光中,陈志谦告辞离开蒋家。昨日说要往各个商户请柬,今日他便要将这些东西写出来。虽然不用他亲自动笔,可有些内容还得他一一查看、定夺。 阿玲则是随李大儒回后面读书识字。 一上午读书完,下午便要去自家铺子。午膳格外丰盛,连在外面忙的陈志谦也赶回来用。 待阿玲用完后,他也停下筷子,“正好我也要出去,一道送你去绸缎庄。” 蒋先高兴了一上午的脸,瞬间黑了。 他就说自己不会看错,小王爷明明是对他家阿玲感兴趣。早晨授课之事交予两位师傅时,见他答应得那么痛快,爽快之余他心里还有过怀疑。
会不会是自己猜错了? 毕竟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京中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看惯了姹紫嫣红,他又怎么可能看上个商户人家的姑娘。 想到此点他更是放心,可这才放心了几个时辰,他就杀个回马枪。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以蒋先的敏锐,瞬间想明白其中关键。府里有他看着,肯定多有不便,可到外面就不一样了,现在满青城谁不知暂住蒋家的青衣男子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位高权重的小王爷,他想做什么谁敢拦着。 就算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至于太过分,可让他单独接触阿玲,他就一万个不放心。 “区区琐事,怎能如此劳烦王爷。” 坐在饭桌旁,青衣男子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直直地看向阿玲,仿佛丝毫没感受到蒋先的防备。 阿玲只觉这两天阿爹变得有点怪,她也说不上是哪里怪,总觉得他像一只愤怒的猛虎。偶尔她冷不丁回头看,总觉得他脖子上细软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作为一个重生后孝顺之心更浓的女儿,这会她本能地照顾阿爹情绪。 仰起头,她朝少年面露歉意,小声说道:“玉哥哥在外面还有事要忙,我坐家中马车过去就是。” 听闻女儿向着自己,蒋先脸上笑意更浓,看向小王爷的目光中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看得方氏直接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她还指望着师兄妹感情好点,这死老头怎么就想不开。 不是他想不开…… 不被人理解的蒋先心下叹息,有些事他并非刻意瞒着方氏,只是事关阿玲他向来慎之又慎。虽然自打杨氏母女闹事后这三四日,方氏对阿玲关切有加,准备拜师仪式更是隐隐有初成亲时的干练,可这几日还不足以抵消她前面十三年累积起来的影响。 再暗中观察一段时日,若是她真的醒悟,都是一家人,到时该说的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想事情的蒋先注意力有所下降,所以没注意到小王爷向邵明大师打得眼色。片刻后待他回神,就听邵明大师说道,“都是师兄妹,又何必那般见外,王爷照顾着阿玲点也是应该。” 这……正当蒋家人词穷时,一直沉默的李大儒开口了,“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上午授课时老朽忘记点事,午膳过后阿玲先随我来。王爷正事耽误不得,您且先行一步,阿玲这边,等会说完再让马车送过去就是。” 邵明个老乌龟,当他李子峰是傻的,看不出他那点小九九。 别的徒弟也就算了,阿玲可是阿淑唯一的亲传弟子。阿淑不在了,他当然要帮她看好徒弟。以小王爷那混世魔王的做派,绝非良配,他必须得帮阿淑看好徒弟。 “你……”邵明大师一阵无言。 你个老乌龟,憋屈吧。李大儒不得不承认,看到这一幕他心下暗觉爽快。 可下一刻,当他收到小王爷冷冷的眼神时,心里突然咯噔下。 满是寒意的眼神从李大儒身上划过,陈志谦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行一步。” 说完他轻撩玄色衣袍,起身朝众人点头示意后,头也不回地朝厅堂外走去。 在他身后,蒋先一脸激动地看着李大儒,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很可靠的同盟。而坐在蒋先身旁的方氏则是歉意地朝邵明大师看去,间接表明自身立场。 厅堂中两位师傅一对夫妻各怀心思,两两组成同盟。而处于漩涡中心的阿玲对此却是浑然不觉,她在回忆着上午李大儒的讲解。刚开始她还担心自己能不能学会,可听了一点后她便彻底将心放回肚子里。他讲得很慢、很仔细,深入浅出,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能听懂。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想念玉哥哥,虽然他讲得完全是李大儒的反面,又快又没耐心,还老是强迫她吃很多点心,直接撑得她肚子都要爆了,可他总能以最简单直白的话语说懂最深奥的道理。 玉哥哥一片好心,想要顺路送她去铺子,她好像不应该拒绝。 后知后觉,阿玲心里升起些许后悔,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绵绵情思。 用完午膳后众人开始各自忙碌。蒋先自不必说,偌大的蒋家全靠他一人支撑,每日所需过目的账册就不知凡几。方氏那边,受阿玲前车之鉴影响,昨日回来后她便查起了奶娘。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本以为忠厚善良的奶娘,这些年所做种种恶事比之阿玲奶娘有过之而无不及,新一轮后院清洗即将开始。 然后是邵明大师,看起来他很闲,总在小王爷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实际上在六人中他才是最忙的那一个。邵明大师之所以名满天下,不光是因为那出的戏文,更重要的则是云游四海多年来他各处救死扶伤。病重之人只要被他碰上,无论贫富贵贱,定会全力施救。这会来到青城,他依旧不忘兼济天下的慈悲心肠,每日定要走街串巷为平民百姓诊脉疗伤。这会用完午膳,稍作歇息他便再次出门。 剩下的阿玲随李大儒来到书房,补上上午“忘记”的课。李大儒只是就着上午所述内容随意挥,东拉西扯,等到估摸着小王爷差不多忙起来时,他便放阿玲出府。 可惜李大儒的估量终究有误。陈志谦是谁?怎会随意被人掣肘! 今早之所以轻易放弃授课资格,不过是因为他实在忙到没功夫,顺水推舟而已。更何况那丫头下午要出府,在外面相见反而更方便。中午他去蒋府,就是想顺便接那丫头出来。早已算到会有那些阻拦,他连应对之策都准备好了。 之所以最后没用,还是因为那丫头的拒绝。 本来依他的性子,被人拒绝后定会火冒三丈。可或许是昨日刚接触过沈德强与箫矸芝,想到那丫头前世种种辛苦,他不自觉对她多了几丝容忍。 她那么笨,连昨日箫矸芝为何生气都要想半天,要是他与蒋先对上,她不得一整天心神不宁。算了,还是别让她多想。 可放弃原定计划不代表他放弃先前打算,心下确定后他不再多在蒋府滞留。快马加鞭赶到在青城的秘密落脚地,敲定所有给绸缎商的请柬后,估摸着时辰他朝着蒋家在城南的一处铺子赶去。 以他对蒋先的了解,他肯定舍不得那丫头吃太多苦。城南那处铺子昨晚突然调动了大批人手,据陈阳查出来的消息,全是干活利落且有眼力见的人手,究竟目的为何简直不言而喻。 掐算着时辰,在他赶到后没多久,蒋家马车缓缓驶到此处。眼见青霜下来,他骑着高头大马,装作不经意般从拐角溜达出来。 借着青霜伸过来的手从马车中走出,阿玲抬头,就见铺子旁开阔的街道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骑着黑色神骏朝她身边飞奔而来。此情此景,与前世临死那日,京城雪地中的情景完全重合。 正是青衣男子,在临死前给了她最后的温暖。 沉浸在回忆中,眼见着少年靠近,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玉哥哥。” 城南的蒋家铺子旁绿树成荫,刚冒出新绿的垂柳下,精致大气的双骑马车车厢外,阿玲痴痴地看向踏马而来的青衣男子。 前世临死前,大雪满地的京城街道上,同样身着玄衣的他一骑当先,后面跟着一群富贵子弟,鲜衣怒马疾驰而过,溅起一片片雪花在空中飘零。扭头侧身躲在墙角的她自惭形秽,抱着仅存的火狐大氅急匆匆赶往当铺。 那会是她两世最为落魄之时,京郊简陋的四合院中米缸已经空荡荡,身上最后一文钱也已化净,同甘共苦的表哥沈德强情绪也越焦躁,常因粗茶淡饭而对她脾气。虽然面上依旧维持着坚强,每日强迫自己挂上笑容,但她已经深深地明白贫贱日子有多难熬。 心疼地抱着火狐大氅,踟蹰地踏上当铺台阶。这是阿爹留给她最后的念想,当了之后,以后无数个难熬的****夜夜,她再也不能抱着大氅默默垂泪,思念九泉之下的双亲。 正当她万分犹豫之时,本已经踏马过去的青衣男子却突然折返,出现在她面前,二话没说扔给她满满一荷包银票。 记忆中踏马而来的青衣男子,与面前少年衣着、打扮一模一样。即便少了后面那些随从,他周身让人难以忽略的气场丝毫未变。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甚至觉得此刻面前的少年气势比之前世更盛。 “玉哥哥。” 不受大脑控制地喊出声,她愣愣地站在马车上。 疾驰而过的少年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动静,匆忙中听到有人呼喊,赶忙勒马。可此时已经有些晚了,马前蹄冲向马车,直直地朝车厢踏来。 “姑娘小心!” 在青霜惊恐的目光中,少年微微侧身,长臂一捞,将处于危险中的呆丫头搂住。单手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勒紧缰绳。 马前蹄扬起差不多一人高,倾斜的马背让前面的阿玲紧紧贴在后面少年怀中。太过紧张之下,她小手下意识地抓紧少年胳膊,一双杏眼更是几乎睁成猫儿般圆。 隔着衣袖,那丫头小手紧紧抓着他胳膊,又麻又痒,直抓得陈志谦心荡神赐。勒住缰绳本打算控制马匹平稳落地的他拉得紧了点,横在马腹上的腿微微夹住,配合多年的神骏了解主人心意,前蹄落地后四蹄再次飞扬,如一簇黑色闪电般冲出去。 “停……” “别怕。”坐正后将傻丫头牢牢护在怀里,陈志谦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冷静的声音、还有背后牢固的支撑让阿玲逐渐平静下来。江南略带寒意的春风中,两人并乘一骑,穿过小桥流水,从粉墙黛瓦的寻常百姓家门前踏过,沿着晋江逆流而上一路出城,一直停在翠绿的桑树林旁。 “这是……” “蒋家的千亩桑田。” 原来在这,坐在马背上阿玲居高临下,看着头戴围笠,挎着竹篮在采桑的田间妇人,不由自主地伸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