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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还是要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早餐是和叶昭觉一起在路上吃的,她让他足足等了三十五分钟,他倒没说什么,大概是从她的精心打扮上看出了端倪。 毕竟注重仪表也是一种尊重的体现,宁夏并没有表现出不自然;只是让他久等这一点,的确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点的一屉汤包和一屉小笼包,以及两碗杂粮粥,面对面坐在餐厅的靠窗位置。 雨一直下,没有半点停歇的迹象。 宁夏心不在焉地咬一口汤包,鲜浓的汤汁流溢而出,烫嘴。她连忙将之放回碗里,微张嘴巴,一边哈气一边手动扇风。 叶昭觉也已停筷,他伸手抬她下巴,人站了起来,整个上半身弯下,“嘴张开我看看。” 宁夏想说“小事而已”,可抬头对上他认真的眉眼,忍住了。 张嘴,他清凉的指尖触碰在她的嘴唇上,“哪里烫到了?” 宁夏主动将下嘴唇外翻,示意:“这里。” 叶昭觉仔细看了看,确认无碍,半是无奈半是警告地开口:“难得一起吃早饭,能不能不要走神?” “……我没走神。” “那是在走心?” ……有区别么?宁夏无语了。 重新拿起筷子,两人继续用餐。 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宁夏抬头问:“叶昭觉,我待会买什么礼物好?” 叶昭觉没有给宁夏买礼物的机会,他早已事先准备好。 雨势稍小,却依旧磅礴。 宁夏稳步走在由他撑起的雨伞下,鞋后跟吧嗒吧嗒溅起泥泞的小水花。 伞面偏大,她被轻轻拥在怀里,踏实,心安。 “叶昭觉。”她突然出声,细细的音调在哗哗的雨声中不甚清晰。 不过,他还是能够及时捕捉到,“嗯?” 他下颌微低,视线却始终锁定周遭。耳朵靠过来,表示他有在听。 嘴巴贴近,宁夏一字一句由衷说:“第一次登门拜访,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你代我购置的礼物顶多算是你帮我送出的心意,不是我自己的。我必须自己去挑选一件礼物,这是我对伯父伯母最起码的尊重,你同意么?” 她不说“你觉得呢”,而是“你同意么”。 还真是倔。 “同意。”叶昭觉弯唇,眼神垂下来看着她。 宁夏也倾倾嘴角,将他揽着自己的手臂从背后放下,主动抱紧,说:“那我们去挑礼物吧。” *** 宁夏深觉,没能提前备礼是她的疏忽,按道理讲,该买什么本不该是今天才去C心的事。 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料到会突然为送什么东西而烦恼。 原本她想得挺简单——路上买点水果? 他们平常人家平日里买水果想吃什么买什么,叶家再金贵也金贵不到天天吃红宝石罗马葡萄的地步吧? 她还为此特地咨询过叶晓凡,晓凡说:“我要是真去吃什么红宝石罗马葡萄,我爸非得打死我不可。你知道那东西多贵么,一颗就两百多美元,特么一颗呀!我告你啊,你可千万别想太多,平常怎么待我的就怎么待他们,越淳朴越好,我们家那两个老头子的审美还停留在三十年前,你看起来越会过日子,他们越喜欢你。你看我大伯母和我妈就知道了,我、叶晓宇、叶昭怀,我们仨的零花钱就没多过。” 尽管叶晓凡说话逻辑上有点不靠谱,但还是或多或少地让她安下心来。 但是,当她提出想要看一看叶昭觉替她买的什么礼物后,淡定的心情就不复存在了。 一套紫砂茶具和一盆多R植物。 一瓶53度茅台和一串凤眼菩提。 以及一个游戏手柄、一套球衣、一张演唱会门票。 宁夏虽然眼拙,但好歹能看出点不同寻常。比如,茅台是82年的,球衣上有某某球星的签名,演唱会门票是vip区前排。 哪怕她对茶具、对多R植物、对菩提、对手柄有多不了解,从以上三样便可以获得一个关键信息:都不便宜。 对比之下,宁夏送水果送不出手。 她闷不吭声地坐在车里,大脑有些运转不开。 道路两旁的高大建筑笼在朦胧烟雨里,迅速向后退。 宁夏好不容易沉淀下思绪,盯着模糊不清的窗,窗外模糊不清的后视镜……开始想,送什么好呢。 隐约间,听见叶昭觉问:“想好去哪儿了么?” “没……”脱口而出。 他似是笑了声,很轻。 宁夏拿眼角斜他,不作声。 叶昭觉感应到,也轻轻斜她一眼,然后又是一声轻笑。 方向盘一打,车子从岔道转弯,宁夏无知无觉。 她正扁嘴:“你在笑我?” 叶昭觉含笑看她一眼,不答反问:“纠结好了么?” “……”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宁夏郁闷得说不出话。扭回头,定定看向窗外。 雨水蜿蜒,视线意外拔高,她看见一排形式各样的楼顶。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转向挡风玻璃—— 高架桥,他们上了高架。 “我们去哪里?” “我家。” “……”宁夏更加不知该说什么。 又行驶百米,给她留过缓冲时间,叶昭觉才徐徐说:“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心意也就是你的心意,以后别再忘了。” 明明一点没有霸道强迫的语气,听起来温温和和,可是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宁夏怔怔看他,模样傻傻。 叶昭觉瞧她,眉梢微扬:“不答应?” 这回带了点恐吓的神色,宁夏噗的笑了。 “叶昭觉。”她情不自禁地喊他,“我是不是特矫情啊?我总想着,得让自己面面俱到,这样才能讨得你家人喜欢。可我明显使错了力。” “不是。” “……嗯?” “不是矫情。”叶昭觉目视前方,隔半秒,声音压低,一字一句,“小夏,以后什么都放心交给我。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有我。” 宁夏心一滞。早该猜到晓凡一定会和他说起她的情况。 她**惯了,不太依靠别人,做事容易前瞻后顾,难免很多小心思。有时候方向正确,会少走弯路;有时候,比如刚才,考虑太多,把自己*进死胡同。 这一点,叶昭觉也早已看到。 他希望他的小姑娘能过得无忧无虑,像他meimei晓凡一样,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享有最恣意的生活。那些需要伤脑筋的事情大可统统交由他,他长她的八岁是以经验和阅历为资本替她排忧解难的,而不是站在她身后做一个毫无用处的老男人。 宁夏久不言语,他学她之前的语气,不温不火地问:“你同意么?” 他看着宁夏,宁夏也看着他。但他不到一会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必须专心开车。 车子仍旧驶在高架,他们所住的辰良公馆距离叶宅所处的潜山湖畔花园别墅群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下了一个高架,行驶半刻,又上另一个高架,宁夏侧脸贴着座椅,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许久,外面的雨势渐渐收住,城市的面貌一点点展开,驾驶室内仍旧安静无声。 “我同意。”宁夏低低说,“叶昭觉,我同意。” 她决定将她的故事告诉他。就像他说的,以后什么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我想和你说个故事,你想听么?”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叶昭觉顿了下才点头:“你想说,我便听。” 宁夏扭头看窗,说:“我想把窗户打开一点,闷。” “好。” 副驾驶旁的车窗玻璃降下一条窄缝,斜风细雨不时抚-触在宁夏的脸颊。 *** 她的母亲姜琬是一名大学老师,生活细致,种养了很多植物花卉。 她不是女强人,没有大抱负,举止谈吐温柔似水,学生对她的评价一律是淑静端慧、和蔼可亲。 父亲宁云生是电视台编导,同时也是美食节目主持人。 他对饮食特别有研究,出过书,写过专栏,可惜反响都不高,没什么名气。 原本一家人的生活不咸不淡,过得十分安稳舒心,每天都可以坐在一起开心地吃晚餐。 直到宁夏12岁那年,宁云生抓住一个难得一遇的机会,成为一档全球美食探索节目的制片人,并自己担任主持,带领团队满世界飞,深-入记录各方水土鲜为人知的饮食传统与风俗。 节目采用先录后播的方式,历时三年,期间宁云生只回过两次家,时常十天半个月电话打不通。 姜琬怨过,宁夏也怨过,可年少的她和母亲的怨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怨没有父亲的陪伴,姜琬却怨自己有丈夫等于没丈夫,什么事都得一个人担。换灯泡、通下水道这类还只是小事,当她被行为不轨的男人言行挑-逗时,她多希望有他在身边,多希望回到家里就有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可以时刻为她撑腰。 可是没有,就连打电话倾诉都无从着落。他要么很忙,要么不在服务区。 宁云生永远都在说:“琬琬,我有预感,这次我一定可以成功。你等我回来。” 好,她等。 可就在节目录制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姜琬出事了。 那天,宁夏重感冒发高烧,整个人摊在床上,浑身都疼。姜琬开车带她去医院,路上和一面包车相撞,一死二伤。 死的是姜琬,伤的是面包车司机和宁夏。 尸检报告上标注酒精含量百分之三十一,姜琬酒驾,事故原因是闯红灯。 可即便如此不理智,在最后一刻,她向右猛打方向盘,及时保护了宁夏。 *** “……血,全是血,我想上去抱她,可我腿被车卡住了动不了,只能努力伸长手去靠近……” 宁夏说不下去,她觉得车内的空气闷得快要窒息。 她将车窗全部降下,外面雨势并未完全中止,没一会脸颊就被雨水打湿。 在此之前,她从未真正怨恨过宁云生。哪怕在姜琬一身是血地呼唤“云生、云生”的时候,她也没有责怪他一丝一毫。 可当她们一同被送去医院,姜熠然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没能平安推出手术室,她被送去重症监护室,姜熠然依旧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火化下葬,她哭得嗓子都发不出声也要出院送行,姜熠然还是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入土为安的第八天,姜熠然终于打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她躺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心底一片漠然。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姜琬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如果她不发烧,不娇气地哼哼身上痛,姜琬就不会在喝酒的情况下开车出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恐惧任何车辆,拒绝坐副驾驶,拒绝看到驾驶室,哪怕后来通过心理治疗选择忘却,至今依然不肯考驾照学开车。 宁夏:“叶昭觉,你知道在黑暗中行走是什么滋味么?我是mama养护的一株植物,唯一的太阳被上帝带走了,再也无法进行光合作用。” 宁夏始终面向窗外,叶昭觉看不见她的神情,他能感觉到她在哭,以一种无声无息的方式宣泄长久以来隐忍在心头的痛。 他右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掌心包裹下的一双手冰冰凉,正用力地绞在一起。 他在前方的下匝口驶出高架,寻找到一个露天停车场滞留。他们在一个不合宜的时间提及往事,接下来必须选择一个合宜的地点促膝长谈。 副驾的玻璃窗缓缓升起,只余留一丝透风的窄缝。 他掰过她的脸,湿痕遍布,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用随身携带的蓝格手帕轻柔地擦拭,而她红着眼眶乖巧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都未开口说话,他深黑的眼眸静谧无波,好似所有言语都不必说,他都懂。 宁夏轻咬嘴唇内壁,抬手,手心贴着他的手背,按住。一开口,嗓音略带喑哑:“对不起,第一次见你家人应该开开心心才对。” “说什么傻话。”叶昭觉心疼地伸出另一只手贴在她的脸颊一侧,扯起嘴角温柔地笑,“总是想太多,不累么?” 大概是因为情绪已在崩溃边缘,宁夏心底一酸,顿时一阵水意奔涌而出:“累,特别累。可我怕,越在乎越害怕……” 他替她擦泪,她阻止,倾身搂他脖子紧紧抱住,像拥抱失而复得的太阳,舍不得松手,“叶昭觉……”她哽咽,“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他抚摸她的头发,掷地有声:“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任她趴在肩头小声啜泣,她憋了太久,是时候毫无保留地发泄一次。静静抱着她,如同静静拥着一个世界,他不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而是现在和未来的参与者。 等她哭够了,他微微退开,双手捧着她湿黏的脸颊。 她吸着鼻子,垂眸小声说:“我想要纸巾。” 他一手抽了张纸巾,她要接,可他却不理,直接按在她的鼻翼两端,像对待孩子一样,低声说:“擤。” 宁夏耳垂一热,羞窘难当,愣了足有三秒才秀气地皱皱鼻子照做。他一点都不嫌弃,看上去还好像十分愿意效劳。宁夏心湖极不平静,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她刚哭过,眼睛是肿的,脸色素白,眼神又呆,叶昭觉浅浅一笑,蹭着她的鼻尖亲昵地贴过来,“别这样看我,看得我想亲你。” 鼻息相闻,他温热的掌心完全罩在她的脸颊两侧,宁夏怀疑自己正在发烧,可又不确定,也许只是被他的热度传染了而已。 心脏噗通噗通狂跳,她顺由心声,脱口而出:“我想吻你。” 说着,手臂再次搭上他宽阔的肩膀,主动送上双唇,一点一点地吻他。心跳在耳膜鼓动,愈加激烈,她不愿意就此停下,车外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羞涩,满心满脑都是他,都是叶昭觉。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好到她的那些缺点都被一下放大…… 唇舌交缠,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叶昭觉由深吻转为轻啄,一双充满疼惜的黑眸深深地凝视她。她平日看上去自信阳光,肆意潇洒,实则母亲的离世使她恐惧自备,缺乏安全感。 指腹在她光滑的眼角摩挲,他轻启唇:“小夏,你相信我吗?” 他不说具体相信什么,潜台词其实是指相信所有。 宁夏闭着眼,睫毛轻颤。她不需要详细询问,心底的答案那么的清晰明确:“相信。”她随即睁眼,目不转睛地直视,“我要努力让自己变得足够好。”然后自信十足地站在你身边。 叶昭觉润润地笑了,他不会甜言蜜语地说“你本来就很好”,也不会摸不着头脑地问“为什么”,而是佯装头疼地摇摇头,“你现在这样我就已经富有压力,等你以后变得越来越好,我岂不是要在你脚上绑根绳子以防被别人抢走?” 宁夏知他有意开玩笑逗她开心,唇角一弯,揶揄回去:“那你可要绑牢了。” 早上精心化的淡妆已经寻不见踪迹,好在一没画眼线二没刷睫毛膏,哭过后眼睛除了略微鼓胀,依旧干干净净。手头无东西补妆,宁夏拧开一瓶矿泉水,索性将就着用纸巾蘸水将残妆卸掉,然后把护手霜当RY拍在脸上滋润。 叶昭觉驾车行驶于路上,她转动车内镜重新梳理头发,马尾束得高高的,刘海全部扎进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你帮我看看,能见人么?”她扭头喊他。 他快速瞥一眼,嘴角轻扬:“我不是人?” “别闹,我认真的。”她好紧张。 他似乎纠结地叹了口气。 宁夏一颗心整个提起,那口气仿若飞速窜进她的胸腔里,吹得心脏悬在半空四下摇晃:“说话” 只听他幽幽道:“你这副样子像个初中生,我是不是应该去附近的中学借套校服掩盖一下年龄?” “……”又逗她。 叶晓凡发短信询问,其实问她等于白问,她对周围路况并不了解,仔细看了看,最后还是得问旁边人。她告诉她快到了,紧握手机,既期待又忐忑。 穿过一扇高大的铁门,沿路草木繁多,冬去春来,勃勃生机已然绽放。 车停在喷水池旁。叶晓凡和一个模样精致的男孩坐在秋千架上等他们。两人好像在吵架,你追我赶地跑过来。 宁夏刚下车,叶晓凡就一个箭步跨到她身边,哥俩好地勾肩,并回头大笑:“我赢了,你个小短腿愿赌服输” 男孩远远落后,停下脚步,叉腰瞪眼睛,气鼓鼓地一步步走过来。 叶晓凡还在嘚瑟,男孩已趁其不备一脚踩上来,宁夏想说“小心”都未来得及。 叶晓凡疼得单脚跳。 她刚离开宁夏半步远,男孩张开手臂扑向宁夏,牢牢抱紧她,蹦跳欢呼:“嗷嗷,我赢了我赢了”然后拼命向叶晓凡吐舌头。 叶晓凡气得要打他。 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仰面看着宁夏,眼睛乌溜溜的:“jiejie,你要保护我。” 宁夏心头微动,在叶晓凡冲过来的下一秒本能地拦住她,“你还真打?” 叶晓凡火气冲天,撸袖子玩真的:“你别护着他,我今天非教训他不可” 男孩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她,越发往她怀里钻,“jiejie,救命。” 宁夏抬手环住他,“他还小,你消消气。” “他是在装可怜” 宁夏满脸无奈地看着她,始终护着。 叶晓凡没辙,只好向袖手旁观的叶昭觉求助:“大哥你快点告诉宁夏,小坏蛋是在演戏” 叶昭觉从下车后就一直沉默地立在车头。宁夏扭头,无声询问。他递给她一个赞同的眼神,她当即明了,可怀里的小家伙抱着她不动,她不敢轻举妄动,露出一个乞怜的表情寻求支援。 叶晓凡错愕地来回张望,他们竟然公然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好新奇的发现 果然宁夏一出马,她大哥立刻出手了。 “怀怀。”不怒而威的兄长口吻。 无需责怪,只喊他一声,他乖得像将军手下的士兵。 宁夏感觉腰间一松,搂着自己不放的男孩子已听话地退离一步。他还在换牙期,歪着脑袋嘻嘻笑,张口漏风:“哥哥,她就是嫂嫂么?” 宁夏:“……” 她没错过男孩黑玛瑙似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所泄露的鬼马精灵。他知道此刻说什么话最能取悦兄长。 宁夏与叶昭觉对视一眼:你弟弟小小年纪就不简单呐。 叶昭觉投以一丝丝的无奈。叶父曾说,怀怀淘气精明的性子和他小时候如出一辙,可他却是不愿承认的,毕竟人小鬼大总归烦恼多过欣慰。 不过,怀怀这句刻意讨好他的话,自然是欣慰居上。叶昭觉点头:“你可以叫嫂嫂,也可以叫jiejie。” 叶昭怀小朋友最会琢磨哥哥的心思,当机立断地冲宁夏甜甜一笑:“嫂嫂好,我是怀怀。”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如一首动听的安眠曲缓解了她心间的忧虑,一声嫂嫂,宁夏感觉骨头都被叫酥了。她有点开心,好像不似方才那么紧张了。 后面的进展意外地顺利。也许是白手起家的缘故,叶家人不铺陈奢华,洋房别墅的内部装修主要以温馨舒适的风格为主,尽管面积很大,但却有一种家的温暖。正如叶晓凡先前透露,四位长辈的夫妻感情十分恩爱,子女双全,和谐幸福,是一个美满团结的大家庭。 叶昭觉以她的名义派送礼物,能对所有人的喜好了如指掌,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他本人的手笔。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本就意义非凡,眼下见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自然能感受到他对这个女孩的重视。 他们是尊重子女的民主家庭,叶昭觉把姑娘领进门,他们自当和和气气相待,至于姑娘的品性,相处中定会不动声色地观察。 叶晓凡的母亲温蓉从女儿上大学起就时常听她念叨宁夏的名字,虽是头一回见到真人,但对这个孩子早已存有一丝不错的印象。温蓉和丈夫叶旭北闲聊时多多少少提起过,连带着叶旭北也对宁夏略有好感。 真正获取第一印象的人只有叶旭东和杨枝夫妇。 吃过午饭,夫妻二人借口上楼。 回到卧室,杨枝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红包,不放心地再一次问丈夫:“钱包得是不是太多了?我怕小夏不肯收。” “收不收是她的事,我们心意送到就行。”叶旭东细想儿子的表现,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下,“阿觉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孩,我们再不推波助澜,万一这孩子哪天自己跑了,阿觉这颗情种又不知得落单多久。” 杨枝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叶旭东轻轻一掌嘴,忙赔礼解释:“误会误会,我就是随口一说,可不是在数落安安的不是” 提起女儿,杨枝霎时兴起思念之情。须臾,神情猛然一顿:“老叶,你觉不觉得小夏有点眼熟?” 叶旭东非常确定这是第一次见到宁夏,不过世界上长相相似之人并不少见,觉得眼熟不足为奇。 “我不是这意思。”杨枝沉眸看向他,“我是说,你觉不觉得小夏和安安有些相像?” 叶旭东仔细在脑海中对比临安和宁夏的模样,心头一凛:“你说得对,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面容凝重,久久不言。 隔了好半天,叶旭东一拍大腿,长长地叹口气,心情复杂难辨:“好小子,还真是一个痴情种。” 杨枝心里更加不好受:“还给红包么?” “给给双倍” “你不怕把人家小姑娘吓到?” “阿觉把她当安安,我们可不就得把她当亲闺女么?” 杨枝竟然说不出话来。 姜熠然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来的。 手机在海绵垫和吊椅的夹缝里,她摸到接听。 “你在哪” “隔壁。” “你答应别人的事忘了” 宁夏一愣,终于想起压在心头的一桩事是什么。 姜熠然说:“人家都找到家里来了,还不赶快回来。” “他来了”宁夏靠在叶昭觉怀里,惊愕。 叶昭觉神色安然,只轻轻挑了下眉。 “特地来接你,来了有一会了。” 宁夏想起先前那通陌生电话,猜测是他。 姜熠然在那头收线,宁夏准备从叶昭觉腿上下去,却被他突然按住,“去哪” 宁夏避重就轻:“有客人来我家了,我舅叫我回去。” 叶昭觉口吻平淡:“楼下等你的那个” 她对他真的是越来越服气,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稍作思忖,她觉得给别人冒充女友的事应该告诉他,索性敞开天窗:“我和你说个事。” 她表情谨慎,叶昭觉心思灵敏,浅笑:“说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的承受力还可以。” 他一揶揄,宁夏反倒想反击将他一军,嘻嘻笑道:“给你戴绿帽也能承受” 此言一出,叶昭觉眸光流转间嘴角一扯,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那要看是什么性质。” “性质啊”宁夏想了想,“笨鸟先飞,拜师学艺。” 他一笑:“理由还挺冠冕堂皇。” 宁夏脸颊微红,这拜师途径确实歪门邪道。 “其实是这样。”她往具体说,“我们总厨找我扮演他女朋友糊弄他姑妈,他姑妈知道他有交往对象就不会老拉他去相亲了。今晚他姑妈请吃饭,我需要去露个脸。” 小心翼翼察看他脸色,发现并无不愉。 他偏眸看向她,深黑色的瞳仁静谧无波,“互惠互利” 呃虽然条件还未和徐正则表明,但的确是抱着三分这样的想法和七分备受威胁才答应的。 眼下被他轻轻一提,她感到分外尴尬,先前还以有男友之名拒绝徐正则的诱惑条件,现在却又立场不坚定。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自言自语般喃喃。 叶昭觉眉梢一挑,看她表情木木,在她额头轻弹一下,笑:“知道什么。” 宁夏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一抿唇,严肃地说:“我本来打算求他姑妈让他教授我烘焙经验,他既然那么听他姑妈话,成功几率一定存在,但现在我不想开这个口了。”顿了顿,她接着说,“今晚最后一次帮他,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他再威胁,她就去请卢晓帮忙。 叶昭觉知她是因为自己才改变主意,唇角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样的性质我不会介意。” “嗯”宁夏反应有些迟钝。 他笑:“对你有利,我为什么要介意。” 宁夏呆:“可是对你不利啊” “对我怎么不利” 她抿唇,强调:“不尊重你。” “你提前告诉我,已经是对我的尊重。” 宁夏怔了两秒,开玩笑说:“你不怕我假戏真做,回头真给你戴绿帽啊” “怕什么。”他笑容里掺杂几分别样的神采,“在你眼里,他能比得过我” 宁夏:“” 唔尽管是事实,但能不能矜持含蓄点呀。 宁夏回到家里,发现姜熠然和徐正则的表情都有些古里古怪,而且两人坐得也比较远,一个在吧台,一个在沙发,毫无交流的样子。 她和姜熠然交换一个眼神,走到客厅茶几旁,面对沙发里坐着的徐正则,问:“你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徐正则坐姿不动,目光冷淡,居然没有因为等候多时而发脾气,“是。接电话的人是谁” 他还在执着于这个问题,吧台那边的姜熠然眼角一跳。 宁夏不理会,转开话题:“我上去拿包,马上下来。” 说完,转身离开客厅,走向楼梯口。 人一走,姜熠然回头看他,“你打电话时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他没看他。 姜熠然微一撇嘴,他不说也无所谓。 很快,宁夏背包下楼来,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冲客厅喊了声:“走吧。” 徐正则起身,宁夏已径直朝玄关走去。 姜熠然没送他,只坐在那里背对他挥挥手。 徐姑妈家住在老城区的一个独门小院,透过栅栏院墙就能远远瞧见里面种养的大小花卉,藤蔓葱郁,生气勃勃。 临进屋前,徐正则扭头瞥她一眼,再一次叮嘱:“记住我在车里和你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早记住了。” 徐正则眼神盯着她,宁夏偏头看近旁的一株月季,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哥,你终于回来了。”一道年轻男声从院外传来,紧接着,院门被人推开。 宁夏恍然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 “这位就是嫂子”脚步声走近。 徐正则没有吭声。 宁夏知道背后有道目光,不转身好像也不行了,反正是躲不掉的。她笑着回过头去,“嗨,小齐。” 徐思齐惊恐地睁大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怎么是你” 呃她也想说这句话。 徐思齐从她这里要不到答案,转而问徐正则:“哥,你别告诉我你谈了半年的女朋友是她” 天色已黑,房檐屋顶上的灯泡继续消耗它有限的寿命,劈出一方敞亮的视野。 徐正则背光而立,一双眼内敛幽暗,深不见底,“就是她。” 徐思齐手里提着一瓶生抽,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而在目光投向宁夏时,却又多了一层不一样的情绪:欺骗,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欺骗。 宁夏头都大了,以徐思齐神奇的联想力,一定是将她这段时间以来对徐正则的公然叫板当成她在故意演戏。 “不是你想得那样”她伸出五指喊停,想要制止他天马行空的想象。 徐正则冷眼扫来,警告意味浓厚。 宁夏欲言又止,心情顿时苦哈哈。 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徐姑妈兜着围裙出来,“回来了都站在外面干什么”扭头看见宁夏,眯着眼笑,“小夏来啦。来来来,快到屋里坐。” 宁夏看了眼瞪视她的徐思齐,微笑回应:“诶。” 徐姑妈是穿着围裙,但真正做饭的却不是她,而是徐姑父。 房子是一栋两层小楼,宁夏坐在一楼客厅,徐姑妈命徐思齐给她斟茶,她连忙说不用。 徐思齐一直不动作。 徐姑妈横他一眼,“去啊” 徐思齐说:“她不都说不渴么。” 徐姑妈暴脾气上来,牙一龇,“你还懂不懂待客之道你嫂子说不渴,你就不给她倒水,那以后你说不饿,我就不给你做饭” 某“嫂子”囧。 徐思齐说:“做饭的是我爸。” “你敢说你一次没吃过我做的饭菜”徐姑妈唰地站起来,满肚火气被他激发。 徐思齐以为她要动武,蹭地跳起身朝楼上跑,还不忘在起立时再一次瞪宁夏一眼。 宁夏冤死,瞅瞅一旁置身事外的徐正则,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徐姑妈气呼呼地追着徐思齐上楼,宁夏低声喊他:“诶” 徐正则眼睑一掀,瞥她。 宁夏说:“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徐思齐是你姑妈的儿子” 徐正则不以为意地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宁夏一噎,隔一秒,说:“你让我帮你忙,却连这样一条重要信息都不透露,你还理直气壮问我为什么。”她呼出一口郁气,“我凭什么一定要帮你就凭你拿良哥的工资威胁我” 约莫两小时前,有个人也这样对他说:她凭什么要帮你 徐正则垂眸默然片刻,眼风扫向宁夏,说:“我会和小齐解释清楚。” 宁夏讶异瞄他,他看出她在担心什么 徐姑父烧得一手好菜,宁夏受到夫妻二人的热情款待,碗里堆得满满,怎么也吃不掉,根本轮不到她自己动手夹菜。 徐思齐大概是被徐姑妈好生教训过一顿,两只耳朵,一只颜色正常,一只红得发紫。 宁夏吃着菜,忍不住又看向他的红耳朵,被他恶狠狠一瞪。 徐姑父在餐桌上问:“听正则姑妈说你也是甜品师” 她点头,嘴里嚼着R片,一时没出声,话头就被徐思齐抢去,“可不,甜品师底下的小学徒,资历比我还浅。” 说完,挑衅地朝宁夏飞去一眼。 宁夏看看面无表情的徐正则,他没跳脚,她就更加无所谓了。 徐姑妈用眼刀剜徐思齐,“你知道人家小夏做什么呢,少在这胡说八道” 徐思齐说:“你们爱信不信。” 徐姑妈和徐姑父相互对视,拿胡闹的儿子没辙。 “是真的。”宁夏慢慢咽下嘴里的R片,夫妻二人闻声望向她,她看着他们,笑着开口说,“小齐说得没错,我的确资历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