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错识
夜色很黑，夜风很冷，夜晚很深，夜……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朦胧。但江白确信，自己眼中的那张脸，绝对是她无疑！ 黑夜中，江白眼前的女子，赫然从体态玲珑的狐女阿香，变作了一个丰腴少女。这张脸庞，这个身材，这身青色衣裙，还有头上那轻轻插着的玉簪…… 所有的所有，都和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不会错的！就是她！ 一定是她！自己眼前的……一定是、沈若婵！ 只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界？出现在这妖禁之地内？！ 江白整个人如遭雷击，似乎先前施展的那记狂雷符，又毫无差别的落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十几道连发，劈得自己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这是、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白完全陷入了呆滞，许久之后，这才慢慢恢复了一些自我意识。缓缓的又伸出手去，摸在沈若婵脸上，这真实的肌肤触感，无一不告诉着江白，这是一个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你怎么会出现在妖界？”江白喃喃望着沈若婵的脸，轻轻呓语道。在这妖禁之地看见了旧时人族相识，心中一时交错而起的翻涌，并不是几句言语就能说的清楚。 沈若婵微笑不语，只顾着盯着他，似乎也有着许多话想说而未能说。只是，在江白的手落在自己脸上时，稍微的躲闪了下，表情有些僵硬，此外，便再无什么异常。 “嗯？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一种迷幻的感觉缓缓从五官之外飘进，像是一道似有若无的烟雾，又像是一种描述不清的朦胧。好像眼前的世界不仅仅是世界，还包含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其他的、许多的、说不清楚的东西…… 沈若婵胖脸上挂着几分标志性的笑意，笨拙的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扶一扶江白。她的双唇微微抖动，似乎也还在说些什么，只是像一副哑剧般，江白完全听不见沈若婵说的究竟是什么。 脚踝上被洞穿的伤口，此刻近乎都要被他抛却在脑后了。他只是呆呆看着沈若婵的这张胖脸，心中忽然间一痛一酸，许多事情瞬间涌上了脑中。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事情。 大小石山、养元殿、藏书楼、灵兽司、戊字号洞府……胡胖子、顾音如、老邵、可岚师姐、屠师兄……火云鹤、兰溪涧、猎妖山、妖骨渊……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心里面，多久没有被提起过了？ 自己曾经还以为这些事情，都被妖界妖族一分分的磨平淡忘了。只是今夜又看见了沈若婵，便像是陡然间被一柄钥匙捅开那深埋多少秘密的木箱，所有想起来的，想不起来的，都想起来了。 那些曾经在神意宗的一切，那些修行岁月、那些琐碎事情、那些朦胧情愫，此刻竟是一种种一份份的在江白心中晕开，化作了万千情绪，又化作了两行清泪，在他眼中缓缓流下。 “他们……他们都还好么？”微带啜泣，江白低头掩面，如此问道。 “胖子、老邵、顾音如、可岚师姐、屠师兄，他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江白双肩微动，无论双手怎么把脸捂紧，却还是会有泪水会从指缝间流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原来，这些所有，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只是身处妖界，这些都被自己埋在了心中深处，那连自己都没有触及过的地方。 不敢说、不敢提、不敢念、不敢想象自己还有一天能重回人界。 朦胧之间，只见沈若婵温柔的替他拭去眼角泪水。只是轻轻一个点头，却像是已经回答了江白话中所有。 泪水由此更盛，似乎是为了弥补之前只打了一通雷，却没有落雨的遗憾。这泪水宛若雨水，极为滂沱。 江白从来不是这般脆弱的人，但究其根本，今年却也只是一个堪堪十七岁的青年而已。他经历的东西，或许是许多人一生都没有经历过的，虽然由此磨砺出了一番心智毅力，但终究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尽管在雕九四阿香几人面前，他一直都是一副沉稳冷静的模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许多时候他也会怕，许多事情他也会慌，只是他从来不敢表现出这种情绪。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人族身处妖界，无论什么都要靠自己，都只能靠自己。 这是当初在兰溪涧，李青阳告诉他最多的一句话。 因而，他只能把所有的慌乱和恐惧都强压下来，强自按在心中，无论如何，无论怎样都不说。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根绷紧的线，无时无刻就要断裂，就要崩溃。 而沈若婵今夜的莫名出现，却刚好是给了他这样的一个契机。 于是乎，泪水没有压制的肆意而流，软弱没有控制的竭力释放，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古林之间。 忽然之间，江白竟是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女子，放声大哭。朦胧间，他只感觉手中的触感有些不对，但也没有细想。他现在，最需要的只是一个怀抱宣泄而已。 “我真的……好想你们、也好想回去……” 怀中，女子的娇躯似乎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即便平静了下来。一双轻柔的手缓缓在江白后背拍着，像是安抚一个委屈的小孩，受伤的幼兽般，充满了温柔和爱怜。 始终，沈若婵一句话都没有说，除了微笑，便是温柔。这和江白印象当中，那个蛮横不讲道理的女子，似乎有些出入。 不过，相比他乡遇故知，这点小出入又算得上什么？ 逐渐的，在后背那一双轻柔小手的拍打下，江白崩溃的情绪缓缓平复。嚎啕大哭也渐渐变成了微微啜泣，这许久以来压抑的情绪，今日终于是得到了舒缓，他甚至有一种时间过得再慢些的渴望。 泪水能够洗干净内心，也能够洗干净双眼。一股莫名香味飘入鼻子，耳边，慢慢的似乎有些低低的呼唤传出，仿佛就是近在咫尺。 方一听见这声，江白脑中便骤然一颤，惊异扭头。这一回首，却像是看见了某些了不得的东西！ “怎么……怎么是你？”江白双眼睁的极大，难以置信般的看着面前女子，喃喃而又难以置信的问道：“阿、阿香？” “一直、一直都是我……”阿香的声音像是蚊子嗡鸣般细小，低着头不敢看江白，小声说道。 “可是，我之前明明看得见的就是、是沈……”江白摇头，道。 “我之前准备说的就是这个……”阿香抬头看了江白一眼，脸红的像是番茄，立刻又低了下去，道：“那头灰猪带我们找到的安全地方，长着一种会让妖族致幻的‘六幻花’，这种奇花极为罕见，也极为特异。它的花香无色无味，却拥有可以让妖族产生幻觉的能力，防不胜防。起先我和狗三都受了这七幻花的影响，后来服下了解药才没事。刚才，我就是想和江大哥说这个，只是，你却……” 阿香说到此处，便再也接不下去了，脸色更红。 “‘七幻花’？！”江白怔了怔，此刻才幡然醒悟，自己之前所看见的沈若婵，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你怎么……怎么不叫醒我？”江白登时大窘，脸上也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没话找话道。 “我一直在说，只是江大哥你没有反应……”阿香把头低了低，道。 “……”江白沉默，印象中，之前的幻觉内他看见了沈若婵唇齿微张。恐怕当时就是阿香在呼唤自己，只是他不能自拔而已。 “江大哥……沈若婵是谁？也是你们巫妖一族么？”忽的，还在江白沉思之际，一声问话却是突然间响起。江白错愕，只看见阿香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脸上虽然仍旧有羞色，但眼底却有满满的倔强，固执而又不肯放弃的问道。 “她是……江大哥喜欢的一个女的么？” ………… 古林一侧，极为黑暗的黑暗之间，有人影出现。 这是一张猥琐的脸，任谁看见都会由衷的叹一句。那三颗大痣极为显眼，更添了几分奇怪。若是当真有造物主的话，恐怕他在做这张脸的时候，应当是神游万里去了？ 狗三整个身子都埋在了黑暗中，只探出了半张脸，一只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某一处。 手指成爪，用力的在这巨树身上留下一道沟壑。 有丝丝血迹沾在这沟壑上，树痛么？还是手痛？又或者是，心痛？ 看见阿香许久没有回来，狗三担心之下，便委托小黑还有灰猪照顾一番雕九四，自己慢慢寻了过来。 不曾想，却是看见了自己最难忘的一幕。 心底有一个声音，他想要嚎叫，想要狂吠，想要咆哮，想要大吼！想到最后，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最终，这道人影还是缓缓的转过了身子，往回而去。不知为何，在黑暗中的背影看起来竟是这般的萧索，这般的孤寂。 这般的可笑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