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被逐出家门
沦落到娼家之后，静乐公主就不敢把哪个男人的话当真了。他们不过来寻开心、逢场作戏而已，她负责歌舞陪笑、哄他们开心。至于男人开心时说的甜言蜜语，那只能听过就算了。但是郭子仪却让她产生了希望，这个男人信守承诺，哪怕是在烟花之地，他也不会失信于人。他显然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昨天，李光弼兄弟俩莫名其妙的闯到杏子红园里来，又莫名其妙的走了，郭子仪也跟着匆匆离开。李光弼兄弟的表现很古怪，一个痴痴呆呆的像个傻子一样，另一个则气势凌人像是郭子仪欠了他们八辈子债没还似的。 静乐公主虽然满腹狐疑，虽然她已经习惯不打听客人的隐私了，可是那个客人是李光弼，她就忍不住好奇了。她和李光弼相处的时间不能算长，但他却已像烙印一样烙在她心里了，只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原以为李光弼只是一个跟她擦肩而过、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的生命过客，让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李光弼竟然改变了她的一生！ 李光弼这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认真、冷峻、不苟言笑。他作为她的送亲副使出使契丹，他的夫人萧莺莺也跟随他们回娘家探亲，结果回娘家探亲的萧莺莺却莫名其妙的改嫁了契丹可汗李怀秀。 所有人都震惊的时候，当事人李光弼却像看戏的局外人一样平静，哪怕是看戏也有人会跟着戏台上的表演而疯狂啊，他怎么能那么冷漠？ 再次见到李光弼是在萧莺莺姐弟俩带她逃出契丹、滞留河北的时候，萧莺莺虽然改嫁了契丹可汗，但是李光弼跟她的关系还是很好，两人就像最知心的朋友一样亲切，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对方。 萧莺莺把她托付给李光弼和郭子仪，一路上，李光弼无微不致的关心她、照顾她。不知不觉，她就将这个善良的沉默寡言的将军当成亲人了，特别是她的孩子出生后，李光弼激动地抱着孩子给她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感觉李光弼就是她的孩子的父亲！可惜她没那么好命，只是感觉而已。孩子的父亲抛弃了她，也抛弃了她的孩子。 李光弼带走了她的孩子，然后请郭子仪帮忙送她回家。由于万里迢迢的一路同行，她和郭子仪也成朋友了，郭子仪性情随和、为人大方，而且很会讨人欢心。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郭子仪对她似乎还没有对李光弼那么上心，虽然李光弼是个男的。也许是她和郭子仪认识不久的缘故吧？而郭子仪和李光弼两人都是河西节度府的将军，说不定战场上曾经生死相依过，这样的朋友自然非比寻常了。 郭子仪一直送她回到久违了的沙州的家，到家的时候是清早，家里还没开门。站在自家门口，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她扑在那深红的朱漆大门上，就像扑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亲切，虽然她母亲早就不在人世了。她呆呆的倚着大门一动不动，眼泪都洒在门上渗入木里。 郭子仪见她太过激动，干脆动手为她扣打门上铜环。看门的老家丁打开门，发现门口的人是她，他一下子傻眼了，她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老家丁才激动地叫了起来，“三小姐，是你回来啦！”她笑着点头，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老家丁回过神来，腿脚变得利索无比，兴奋地跑着去通报主人。郭子仪搀着她慢慢进屋。不一会儿，她大哥带着几个仆人迎了出来，虽然她跟大哥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以前也并不是很亲热，可是经历了这么多，骤然见到他，感觉竟然变得无比亲切，她疾跑过去，亲昵地叫着“大哥”。 大哥应了一声，只看了她一眼，就忙着和郭子仪打招呼了，大哥对郭子仪尊敬得要命，不断打躬作揖、千恩万谢的。 郭子仪彬彬有礼地应酬了一会儿就委婉地说他公务在身，要赶紧回节度府了。大哥拼命挽留这位尊贵的客人，郭子仪完成任务，半刻也不愿停留，客气地笑着告辞了。 郭子仪才一走，她大哥脸上那亲热的笑容就不见了，看自家meimei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她不知所措起来，她大哥的眼神不仅陌生，而且很不善，很轻蔑，就像她是过街老鼠一样。 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大哥”，大哥指着她喝斥道：“哪里来的野蹄子，居然敢冒充我家三meimei，我家三meimei是大唐尊贵的静乐公主，她已经为国捐躯了！” 她傻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大哥怎么突然翻脸了？容不得她多想，大哥已经叫了起来，“来人啦，把这野蹄子给我抓起来关到柴房里去。” 她流着泪哀叫“大哥”，大哥理也不理，两个彪悍的年轻家丁扑了过来，反剪起她的双手，将她生拖倒拽着押到柴房里关了起来，任凭她怎么呼唤都没人理她了。 她哭闹了半天，又累又饿，开始头晕眼花起来，软倒在一个柴堆上，渐渐迷糊了过去，等她再次饿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到处静悄悄的，似乎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忘了。她浑身乏力，只动了两下，又闭上眼睛继续昏睡。 夜深以后，她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有一线光亮穿过门缝照了进来，她激动起来，仿佛那是希望之光一样。门外的嘈杂之声继续着，她终于弄清了那声音的来源，原来是有人在撬锁。 柴房门打开了，她的乳母和乳兄出现在门口，乳母举着一盏油灯，乳兄手里还拿着那把被破坏了的门锁。她腿上忽然来了劲，朝着乳母直直地扑了过去。 乳母抱住她，哽咽道：“我可怜的乐儿。” 她扑在乳母身上哭了个痛快淋漓，宣泄半天之后，她才感觉轻松起来，抬起头，乳母给她擦掉未干的泪迹，怜爱地说：“乐儿，咱们走吧。” 她疑惑不解地问：“去哪儿啊？” 乳母叹道：“孩子，这不是你的家了，跟我逃出去吧。” 她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不是她的家了，她生于斯长于斯，如果这里也不能容她，她还能去哪儿呢？ 逃出契丹的时候，她心里充满了希望，因为她还可以回大唐的家。可是这个时候，她真的绝望了，家虽然大，却不再是她的家了，那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懵懵懂懂地跟着乳母逃了出来，出来之后她才知道：她和亲之后不到一年，她的父亲就去世了，紧跟着她一母同胞的二哥也可疑地英年早逝了，大哥说二哥是忧伤过度暴病而亡的。 父兄都不在人间了，丈夫要杀她，孩子她不能养……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崩溃了。 乳母和乳兄原本也是依附于那个不能收容她的大家庭的，私自带她逃出来之后，他们母子也不敢回府，带着她躲在乡下一个贫穷的村庄里，日子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她是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受过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过十来天乳母的家人就不能忍受她了。如果不是她，她的乳母和乳兄就有工作、有薪水，生活也不至于如此拮据。 她成了扫把星，似乎走到哪里都会倒霉，虽然落魄了，她的傲气还在，她不能忍受看人白眼的日子。没多久她就悄悄的离开了乳母的家，她没有告辞，免得好心的乳母挽留，她自己反倒尴尬。 她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一离开乳母家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她甚至想到了去死，可又不甘心，她牵挂那个被她遗弃了的孩子。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饿极了的时候，她终于跑到一户人家的后门，硬着头皮敲了起来。 屋主人打开门，那是一个衣着挺体面的中年妇人，妇人怀疑地瞪着她，她怯怯地问可不可以给她一点吃的。 妇人愣了一下，走进屋去，端了一碗面出来，说：“已经有点冷了。” 这个时候，有吃的就行了，哪里还管什么冷的热的啊，她道了一声“谢谢”，接过碗筷，吃了起来。 虽然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她知道自己吃像还是很好，慢慢的、斯斯文文的。一来是饿得狠了，二来吃了这餐下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东西就成了最奢侈的享受，她舍不得几口就将那碗面吞下肚了。 那妇人默默地看着，等她吃完，随口问道：“小娘子好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吧？” 她含糊应了一声，只想快点离开，妇人却不愿就这样放她走了，叫住她，问道：“小娘子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沦落到这个地步，她还能有什么打算呢？或许可以去哪个大户人家做使唤丫头？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了一下，她又沮丧起来，以前她只被人侍候过，现在要侍候人，不知道做不做得来，更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那妇人微笑道：“小娘子如果没有地方可去的话，我倒知道一个去处。” 她傻傻地问：“什么去处？” 妇人招手道：“进来坐一下吧，我慢慢告诉你。” 她迟疑了一下，真的进去坐了，妇人和蔼可亲地端给她一杯茶，道：“喝杯茶吧。” 她接过茶，茶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 妇人笑容满面地问她，“你会不会吹笛弹筝？”她点头说会，妇人又问她会不会唱歌跳舞，她继续点头，干活她不会，但这些恰恰都是她的强项。 妇人说她知道凉州武威郡有一个神仙坊，像她这样的女人去那里，一定是锦衣玉食不愁吃不愁穿的。 她虽然不通世务，但还是知道那些文人墨客总是委婉地称娼家女子为神仙。神仙坊，不用问也是娼家聚居所了。这妇人居然建议她去倚门卖笑。她怒了起来，脸也红了。 妇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好言安慰道：“你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人在外面流浪会遭人欺负的，去神仙坊虽然名声不是很好听，但最起码可以过得很舒服。再说了，娼家也还有卖艺不卖身的呢，像小娘子这种身怀才艺的女人，娼家也乐意用卖艺不卖身来为你抬高身价的。” 她思虑半晌，终于狠下心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那妇人怎么去神仙坊。 妇人见她心动，眉开眼笑起来，道：“我那当家的可以送你去啊。”原来那妇人是专为神仙坊物色美女的人牙子（人贩子）。 很快她就被送到了凉州，成为神仙坊里杏子红园的姑娘了。鸨母叮嘱她以后要好好听话，好好侍候客人…… 昔日尊贵的公主沦落风尘。她居然能很平静地听着那鸨母絮絮叨叨。经历得多了，她已经宠辱不惊了。 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翠袖。第一次接客的时候还会感觉很屈辱很难堪，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因为人长得漂亮，又有才艺，她没多久就成了杏子红园里的头牌。在一个最被人轻贱的地方，她难得地获得了别人的尊重。 每天送往迎来，在她以为自己这一生恐怕都只能这样过了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曾经认识的客人：郭子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