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解开心结
一时之间心内五味杂陈,感动与酸涩几乎同时涌上了大脑,就连风吟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情感占据了更多的位置。 胸腔里太热太燥,一大团气凭空出现卡在胸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快要将风吟憋疯了!若是醒着,风吟或许会立即使劲用手锤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也或许会忍不住放声大哭着跑到小叔怀里发泄所有的情绪,可是偏偏此刻,哪怕心里着急地要命,可除了颤抖的睫毛之外,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还是动不了。 拼尽所有力气却还是醒不过来之后,风吟放弃了挣扎,胸中的一大团气连同奋闷一齐涌上了大脑。风吟在强烈的冲击下鼻头一酸,两行热泪从眼角倏然滑落。 枕边的大鸟感受到了眼泪的温度,眨了眨眼睛转过了头,乌黑的瞳孔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水滴之上。呆立片刻之后,轻轻伸出了翅膀扫向了风吟的脸。翅膀尾端柔软细腻的绒毛微微扫过脸颊,泪滴就在这微痒的接触中消失了踪迹。 可是风吟的情绪还没有平息,眼泪依旧从紧闭的眼角处源源不断地溢出。 大鸟本已收回了翅膀,可刚转过身子便又感受到了身侧泪滴散发出的烫人温度,黑亮的瞳仁里瞬时倒映出怡悦的光芒,抖擞了一下身体,它又小心翼翼地转身张开了翅膀。 像是对这泪水极感兴趣,它用最细腻的翅尾绒毛将所有的泪滴收集了起来,涂抹在了自己洁白光亮的翅膀上,一滴都没有让它们落入枕心。 无言大师看向吴继风难得如此放松愉悦的脸,突然间心内衍出了一丝心疼,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自己就再没有见过他如此放松的神情了。 “这几年,你夹在将军与丫头之间,不轻松吧。” 吴继风慢慢缓和了笑容,脸色和缓地看了一眼无言大师,之后又看一眼不远处恬静安眠的风吟,缓缓摇了摇头,“我倒不觉得。” 可是自己过的轻松吗?吴继风低头扪心自问,也不能违心地说是。 这几年自己就像是护着幼雏的老鹰般将风吟护在身下,无时无刻不防备着一切有可能的伤害,尤其是大哥和大嫂,这轻松吗?当然是不轻松。 自己对风吟的感情越深,就越怕她知道从前的一切,所以每次面对她时都心惊胆战,每次欺骗她时更是悔痛难当,这轻松吗?当然也不轻松。 自己曾经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自己没杀九烈黎,若是他们叔侄二人之间没有隔着这血海深仇,那是不是自己就可以过得不必如此小心?可是后来自己也想明白了,若是自己没杀九烈黎,那就不可能遇到风吟,不可能将她带回来,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扶养她,照顾她,所以自己不能后悔,更不愿后悔。 除了这个,自己还想过许多。可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带回她,那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自从自己决心将她留在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两人之间并没有一个世俗的名分。但为人父者,又有谁会生出丢下女儿的念头呢?所以这个念头,哪怕到死,自己都不会去动。 这么一想,自己过的轻松吗?当然不轻松,可是只要她在,只要她好,只要她还能在自己身边平平安安地活着,那一切就都值得。 所以自己过得不轻松吗?自己当然也不这么觉得。 想到这里吴继风目光更加柔和,右手懒懒地搭在桌面上撑起了额头,“只要她平常快乐,我就没有什么不轻松的。” 小叔!风吟的心像是被重重击了一拳,伴着疼痛与苦涩在心中默默呐喊出声。原来,你从来不是父亲母亲的同盟。原来,委屈的,从来都不只是我自己。 为什么自己曾经有那么一刻真的怀疑他了呢,为什么自己曾经有那么一刻真的相信过他会伤害自己呢?就在这一刻,曾经的怀疑变成了加倍的悔恨,硬生生砸在了心口上,重得风吟难以承受。 真的好想立刻跑到他身边去,真的好想告诉他,自己真的觉得好对不起他,为了这些年给他的负担,更为了这几日对他的怀疑。 可是风吟动不了,更说不出。只有用眼角的泪珠诉说着胸中的万千情绪。 无言大师从他脸上收回了目光,笑着点了点头。你呀,总是再疲累也不肯承认,哪怕是在我面前。其实你也不过是个血rou凡人,何必如此逞强呢。 抬眼顺着他的目光向风吟望去,心疼刚褪,悲悯又生。无言大师终是不忍再看那孩子稚嫩的侧脸,缓缓垂下了头,“其实你们两个人,哪有一个是真正舒心的,不过是都要强,谁都不肯将伤处露给对方看罢了。” 吴继风先是一怔,随即轻笑一声,从风吟的脸上别开了目光。手指轻扣桌面发出“哒”地一声轻响,笑道:“我们两个俗人,哪能像大师一般清心寡欲,过得舒心自在。这凡世之人,难免有不顺心的时候,过去了也就算了,何必心心惦记,自怨自艾呢。” 无言大师瞅他一眼,轻摇着头叹了口气,这般逞强强撑的性子,还真是无论何时都改不了啊。 斜斜瞥他一眼,无言大师调侃出声,“好,好,你们两人倒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还真是性情相承啊!” “这是自然,”吴继风得意一笑,闲闲回击,“哪里只是性情,我的长处风吟自会全都学去,你就只管等着瞧吧。” “只怕是等不到了!”这声音蓦地冷冷响起,像是一句怨毒的诅咒直钻人心。 吴继风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原本随意歪在椅子上的身体顷刻间坐正过来,厚实的脊背直挺挺立了起来。双拳充满戒备地握紧,一张骇人的脸转了过去,眸光阴寒地望向了无言大师。 无言大师脸色未变,直直迎上了吴继风的目光,“别忘了,是你自己的决定,让她离开。” 吴继风满身厚实的戾气盔甲被这一句话击得七零八落,眼神瞬间涣散,紧绷的肩膀在脑袋“嗡”地一声骤响之后软软塌了下去。 是啊,是自己要她离开。 她今后,都不会在自己身边了。 今后她的身边只会有一个人,给她依靠,陪她到老。 那个人会成为她一生中最亲密的人,会为她撑起遮风挡雨的巢。
那个人可以是闻烁,也可以是别人,可唯独不可能是自己。 真正想到这里时,吴继风的心才涌起了一阵丝丝缕缕的尖锐疼痛,是不舍,是不安,更是刺骨心疼。 自己的风吟终于要离开了,去往另一个家。可作为亲人,哪怕再不舍,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去阻止,因为人间世俗皆是如此,女长须嫁是开天辟地以来万古不变的定律,谁也更改不了。这,大概就是为人至亲最大的悲哀。 可是自己的风吟明明还没有到那个非走不可的年纪,自己明明还有理由可以再留下她一段时间,可却又不得不送她走,推她离开。而这,是自己独有的悲哀。 吴继风紧紧闭上眼,轻叹出声,语音低涩,满是不舍与疲惫,“是啊,原来竟是我自己要她离开。” 胸腔似被一块巨石狠狠砸碎,痛连着闷一起散遍了全身,风吟在极度惊恐之下全身一阵急速地抽搐。 两只瘦弱的小腿颤微微一抖之下,风吟感觉自己的身子骤然从万丈山崖上掉了下来,心里一慌身子一歪,被窝中软软的小手一张便一睁眼醒了过来。 大鸟本是离得风吟很近,被风吟这突然的动作一惊迅速收回了翅膀,受自我保护本能的驱使下纵身一跃,张开翅膀飞了出去,展开的翅膀碰触到卷起的帷帐,白色轻纱缓缓一摇,欲坠未坠。 可风吟也不知道是自己是为什么,突然像是做了贼般惊恐无比,无法面对不远处的二人,睁开眼看见光明的瞬间便又紧紧闭了起来,一双小手在被中紧握成拳,咬紧牙根紧紧控制着呼吸,连眼泪都不敢再放它肆意而流。 此刻心里丝毫没有从黑暗中逃脱的欣喜,满满地只充斥着一个念头:小叔他,要赶我走了;小叔他,不要我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忍住了一切疑问没有开口,小叔为什么还要赶自己走?有什么理由赶自己走? 脑子一声“嗡”响,今日和小叔来的路途中小叔话里那令自己奇怪的感觉突地涌上心头,紧接着出现的便是烤火时小叔故意不回自己问话的画面。思绪一时混乱,有什么东西就要出现了。 风吟的心“咚咚咚”一阵狂跳,无言大师那拗口的禅语应时蹦了出来。他说,脑之清明,主要在于思与忆,思于现在,忆在过往。他还说,可是丫头到底思了什么,忆起多少,我都帮你确认不了。 可是丫头到底思了什么,忆起多少,我都帮你确认不了!原来,竟是这样;原来,就算自己不说,就算自己刻意隐瞒,小叔他还是知道了。 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整个人都颤抖了,紧接着便是全身无力的虚脱,紧紧咬住下唇克制住痛哭出声的冲动,风吟在脑海中清醒地意识到:小叔决定不要自己了,因为知道自己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原来就算他不会介意自己的过往身份,却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忆起过往的一切。 原来仅仅是一个过往,便能决定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