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密谈
无言大师走后,夕阳更深往西沉去,透过窗柩的日光慢慢从吴继风脸上悄然移走,后又照在他脚下,照向床边,渐渐更淡,更透,在凄冷的空气中将空荡的房间映衬地更加萧瑟、凄凉。 吴继风始终没有起身,只是将左手搭在桌面上撑住了额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隔着半室残辉默默看着风吟。那眸光一如当年黑亮深透,却被时间染上了层层离愁。 风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神思虽已清醒无比,但心却从未如此疲惫。此时的她宁愿自己是睡着的,那就不必面对自己脑海中理清的种种事实,更不必因为这些真真假假而心痛不已。 然而心里越是苦痛,风吟却越发平静了下来。原本嘈杂躁动的大脑在听到小叔的那句话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还有那曾经积聚在心中的不甘、不安、抱怨与仅存的一点儿希望也随之通通不见了。 不知不觉间,躁动的身体软软安静了下来,风吟不再去听无言大师与小叔的对话,也不愿再想这所谓的真真假假、前尘后事,只是卸了全身的力气软了手脚,像是没有了知觉般躺着,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句话。 “无论如何,我总要护住大哥大嫂和孩子的安全,毕竟他们已经苦了这么多年。” 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呢,他们也是小叔的亲人,是小叔的大哥大嫂,血缘至亲,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和自己一样,也得管他叫小叔呢。 前一刻还在心中质问,小叔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送走,而这一刻却已明了无比。 自己只有小叔,可小叔却还有他们。 自己,怎么敢在小叔心中与他们较量。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会拥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像是璞玉般纯澈无比,等他出生,小叔一定会喜欢他的,会疼爱他照顾他,就像对自己一样吧。 还是,会比对自己还好呢?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血缘亲族。 而自己,自己身上流淌着他们仇人的血液,又怎么配去跟他们比较? 自己还清楚地记得,爹爹冰冷的长戟深深地刺进了外公的胸膛,他的眼睛血红刺目,却阴鸷无比,就像自己的一样。 那时的他,是恶魔。自己知道,小叔也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他那样呢?自己会想,小叔更会想。 所以,小叔也认为,自己有可能变成一个恶魔,像爹爹那种恶魔。 一想到这里,风吟就全身发凉,惊恐无比。 所以,小叔才会一定要让自己离开,因为哪怕只有一分可能,他也绝不会让自己伤害父亲母亲与那个孩子,伤害他的亲人。 这个,就叫做“防患于未然”。 可是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魔头吗?会伤害父亲母亲和那个孩子吗?甚至,会伤害小叔吗? 风吟不知道,或许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绝对不想,可却并不是绝不可能。 风吟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离开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理所应当,哪怕是在小叔看来。因为只有我走,你才能放心。 想到这一步,风吟才是真正地平静了下来,心中那股想留下来的念头彻底被自己打压了下去,并且再也没有了提起来的念头。 在这之前风吟还曾分神想了想,等到离开那刻真正到来之时,自己应该怎么做?是哭吗,是不肯吗,还是撕破脸面去跟小叔问个明白。或许小叔会理解自己,会有所动容而改变决定。 可是现在却再也提不起那股劲儿了,因果已经注定,再挣扎,只是徒劳。何况你为我苦了这么多年,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你为难。 小叔若是知道我肯离开,会高兴吗,会不会轻松一分,会不会松一口气露出笑容呢? 风吟自己也笑了,不知不觉便睁开了眼睛,唇角微微上扬着偏过头向不远处的吴继风望了过去。 吴继风觉得自己真的是累了,仿佛是昨夜里积攒下的困倦集中在这个下午爆发了,头脑昏昏沉沉,坐在那里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转脸看了看窗外,天还未黑透。只是照进窗柩的太阳余光却也昏沉地失了亮度,没了光彩。再转过脸来看看风吟,虽已模模糊糊看不清她的身形,却是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那里,似是还在熟睡。 她睡地这样沉,这样安静,看得吴继风眼里莫名地就欢喜了起来,轻轻笑了笑。不忍心叫醒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又太诱人,吴继风又重新将胳膊拄在了桌面上,手背抵住额头,轻轻闭上眼睛,舒缓精神假寐起来。 或许是屋内熏香的气味并未散去,也或许是风吟在身边让自己莫名觉得心安,明明心里想着只是闭眼休养一下精神,可没过一会儿,吴继风就没了知觉,开始迷迷糊糊轻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吴继风在朦朦胧胧中感觉眼前亮了起来,眼珠略微一转,将要转醒。可还没睁眼,那眼前的一片光却又暗了下去,似是被什么遮挡住了,而自己身体四周一直冰凉的空气却突然有了些不同,眼前的冰凉似乎散开了,缓缓掺进了一些温暖的触觉。 吴继风警觉起来,还没醒来却戒心已起,眉头一皱之下抬起头睁开了眼来。 睁开眼便看到了眼前的人,风吟正站在自己一步开外的正前方,自己睁开眼的瞬间浅浅笑了起来,缓声道:“天黑了呢。” 吴继风松动了紧皱的眉头,看了一眼屋南角柜子上明晃晃亮在那里的烛光,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身子道:“怎么把蜡烛点在那里了?” 风吟转头看一眼蜡烛,又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道:“本来想点在桌子上,怕吵醒你。” 吴继风轻声笑了笑,轻轻活动着麻地有些疼了的左胳膊,道:“那里高,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整个屋子都给照亮了。” 风吟微微抬了抬嘴角,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握住了吴继风发麻的左胳膊,轻轻晃动着他的手指帮他活动起来,先是手指再是胳膊,一套按动下来颇有些章法。 吴继风看着她严肃认真的小脸,感受着她微凉的手指传过来的柔柔力道,心一下下软了下来,明明已经不麻了,却还是不忍打断她,顺着她的力道前后左右地晃动着手指手臂。
“在哪里学的这些,手上倒是有些章法。” 风吟对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道:“以前我老的手和脚总是爱发麻,闻烁总给我按,看多了也就学会了。” 吴继风点点头,反手握住了风吟的小手,道:“好了,已经不麻了。” 风吟将手放在他的手中任他握着,抬眼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小叔,你很累了,是吗?” 吴继风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睫毛,有些诧异于她的表情,如果自己没看错,她的脸上,分明有一层悲伤,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又像是失了什么东西,既悲又伤。 “不累,”吴继风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伸手疼爱地抚了抚她的眼睛,轻笑道,“不过是看你睡得香眼馋了,我的瞌睡虫也被勾出来了。” 风吟低下头,轻抿了一下唇,道:“因为我,你才累了,对不对?” 吴继风一时愣住了,有些疑惑,又有些紧张起来,也不敢轻易回答,顿了顿才答道:“不累,小叔一点儿也不累,咱们一会儿还要去夜市呢,我怎么会累呢。” 说到这里吴继风突然想起来什么,笑意涌上脸庞,伸手抚了抚风吟头顶的黑发道:“小叔还差你件礼物呢,一会儿好好补给你。” 风吟抬起头看着小叔的笑脸,心里一暖便也笑了起来,乖巧答道:“好。” “哒,哒,哒,”,屋门传出三声拍响,一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爷,斋饭做好了,师父请你和丫头快些过去呢。” 吴继风看向门外,回道:“知道了,马上过去。” 说着就站起了身子,拉着风吟的手就往外走,风吟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只是笑脸瞬时便隐了下去。 将军府内,风文月坐在桌前,手捧着一双做工精致的虎头鞋细细看着,脸上露出满足微笑。那笑容沁入眼中,染得一双瞳眸神彩更加娇美,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吴继臣自屋外缓步而入,在门前看到了妻子的笑脸,只一眼便被勾住了心神,生怕惊扰了这样一幅美好画面,他停了步伐,倚在门框上静静观赏起来。只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那唇角的弧度有多深。 文月觉察到不远处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了过去,嗔笑道:“进了门也不往里走,倚在门口做什么。” 吴继臣站直了身子,边往前走边笑道:“美人如画,岂能轻易惊扰。” 文月笑着看他一眼,嗔道,“油嘴滑舌。” 说完便低下头继续观赏着那双虎头鞋,道:“你看,我给孩子绣的虎头鞋,你说好不好看?” 吴继臣自文月身后轻轻俯身,伸出双臂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头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笑道:“好看,只要是你绣的,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