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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酒醉乱未央。

    过了约莫三个时辰,夜也实在是黑透了,谈慕笙那道白影最后斜倚在巨大的玉柱旁。

    “吱呀”,大殿的门被打开,莫清溪眉目憔悴走进来,浅浅朝了卿世行了个礼,越过她,朝着谈慕笙走去。

    卿世站在一旁拾掇着衣裙,看着莫清溪扶着谈慕笙到未央的凤榻上,莫清溪侧了眸光看了看卿世,皱了眉,思虑了片刻,终究是说了出来,声音莺转的悦耳,却也清淡:“娘娘自是知道的,阿溪从来不曾越距过什么,只是今晚,阿溪想给娘娘说,这一夜笙歌,终究落了不好。”

    卿世抬眸随意扫了硕大的金色梁顶,晕黄的灯光硬生生烙在地上无了生气,心中不知翻了百转。

    莫清溪幽幽道:“送皇上回宫吧。”

    推开门,一群宫女涌了进来。

    在所有光影浮掠中,卿世转过身看着莫清溪,她亦在看着卿世,但那目光实在太过深沉,也太过游离。卿世突然启唇,眉目略略漾了笑意:“阿溪,你实在无须这样……因为……”她转了身,手指轻轻扣了扣玉柱,淡淡笑着,“因为你从未欠卿家什么,从未。”

    卿世没有看莫清溪的面容。

    但那熟悉的美丽的声音终究从身后缓缓逸来:“娘娘,奴婢先走了。”

    跟着那群宫女,莫清溪青绿色的罗衫终于没失在殿门外。

    门又再一次关上。

    望着硕大浮华的未央殿,空旷寂静,卿世怔愣看着自己白色裙摆下狭长的身影,再抬手,缓慢蹲坐下身子,抚摸着失了温度的瑶琴,挑了挑,那本是清渺的琴音亦变得空冷。

    浮生彷徨,灯影绰姿,所有的物什几欲佝偻起来。

    仅是凭空叹了口气,夜色下,竟然仅独她一人。

    卿世淡淡看着榻旁的另一个小桌,仍有一壶酒。她有些蹒跚站起来,走过去,慢悠悠倒了一壶酒,却是猛地灌下去。

    她垂眸,她站在这大殿最高处,瞰望所有。

    几天之后的某个清晨,宫里传了些风言风语,说是皇后胜宠,未央宫夜夜笙歌。

    卿世在感叹消息灵通之时,却亦是被另外个消息打得七零八落。

    谦妃苏紫刚刚失了莫须有的孩儿,再加上这几天皇上夜夜宿在未央宫,尚是积了怨气,更有碎嘴的,看不得卿世的人挑唆着,谦妃一身朱红色的裙子,闹到乾清殿,皇上批奏折的地方。那时恰逢皇帝与各位官员商讨国事,惊疑处,红裙娘子闹政局,一下子惹怒皇帝。

    那苏紫也是没有头脑,失了孩子憔悴也罢,讨了皇上几丝怜悯也罢,跪在乾清殿泣幽咽也罢,约莫也不过是贬低皇后的话。

    其中一句,挑了皇上的软肋。

    皇后是妖,祸国之妖。

    后续之事非常明了了,那明黄骤怒,高台之上的玉杯骤碎,摔在地上,划花了谦妃苏紫的脸。

    “谦妃苏紫,出言不逊,禁足。”到底还是有些情分,不过那皇帝弥冷无情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让人寒噤。

    不足一个时辰,这事情已经传遍了后宫。

    更让人诧异的是,正午时分,皇后拎了红豆粥去了乾清殿。

    仍是一身白袍,大殿上的血腥之气还未散尽,空气中似乎还有些许的纣戾,木远见她来,略有些失神,随即朝她点点头。

    不过是刚走进去,淡淡的声音传来:“来这里干什么?”哪里听得出来有那么半分的生气。卿世抬起头,那朱红的玄木鎏金桌后,谈慕笙伏案,轻轻缓缓放了毛笔,垂了眸子,俊美的脸上看不出神色。

    “臣妾听说皇上今天早晨未用早膳,携了阿溪做的红豆粥……”

    “放这里吧。”谈慕笙的声音很冷淡。

    红豆相思,想必皇帝定是知道……只是,他既知道,却没有露出半点欣喜。

    轻叹薄冷,卿世俯了俯身正想推出去,刚动了动步子,谈慕笙清淡的声音又传来。

    不同往昔。

    “阿世……”似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可知为何帝王会舞?”

    卿世动了动唇,面孔有些苍白,最后哽咽住,什么都说不出。

    “孰女子,亦倾天下。”

    卿世倏然觉得眼眶有些温热。

    她甚至有些蹒跚走出殿门,往前踉跄冲,冲了老远以后,猛地回首望着辉煌的乾清殿,呆愣了半天,终究仍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别忘了柔媚或清淡的女人,将会有一天撕开虚伪的外表,疯狂扑过去蛮力撕咬,而真正导致这一切的,是荣华,是权。

    覆了这天下的,不仅仅只有男子。

    可是那夜,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脆弱到底在诉说着什么?那不是她的错觉,一定有某一刻,当防备全然褪去,他褪去外表冷硬苍然的外衣,露出guntang的本真的自我。

    卿世恍惚着目光朦朦胧胧穿梭在皇宫中,直到天色逐渐黑了下来。

    各宫的灯疯狂亮了起来。

    她沿着宫灯的方向走去,正穿越一片竹林的时候,忽听到一阵清脆如铃的笑声。

    “王爷,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了?从宫外的,不会是栗子糕吧……”竹影隐绰间,隐隐望见拖曳的桃粉色宫装,许是个宫女。

    “带了你喜欢吃的,还有你想要的……”那男人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些,“看看这块玉如意,跟着谦妃宫中的喜欢偷东西的小太监讨来的,说是北朝送来的贡品。”

    倒是真敢偷,卿世暗暗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奈何忘了自己早已没了内功,霎时间泄露了些许气息。

    青衣一闪。

    四目相对,面前的男人骤怒:“卿世!”

    卿世暗暗道栽,拔腿转身就想跑,以现在她没有什么内功,跟谈云画打肯定赢不过。

    而谈云画还惦记着上次的一脚之仇,立刻怒得呲目欲裂:“还想跑?!”随即从身后拔出随身携带的宝剑,狠狠劈了下去。

    谈云画当然不知道卿世没了内力,那一剑下去,卿世反应快也只避开了剑锋,那剑气却呼啸而来,猛地在她后背狠狠一震。

    卿世立刻踉跄在地,猛地摔在了草坪上。

    迎着月光锋锐无比的剑影,一下子横在她的喉咙处。

    谈云画冷冷看着卿世,有些邪肆笑了:“敬爱的皇后娘娘……你没了武功?”

    真是好毒的眼睛,卿世觉得胸口一股戾气猛地冲进她的喉咙,这剑气,不会伤了皮肤,但肯定会伤了内脏。她心口的悲怮更深了,抬手紧紧拽住胸口的衣襟,有些竭力喘着气,眼睛睁得极大。

    忽的,唇边溢了腥甜。

    谈云画慢悠悠收了剑,蹲下身来,极为轻佻地用手勾起卿世的下巴,那双眸子有些迷离,有些狠戾,唇边是冷冷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好像本王每次看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都爱偷听呢……”

    他怎么不杀了她,倒是有闲心跟她说闲话。

    卿世勾了勾唇,扬了脸,睨着他的眸子是冷凝与倨傲:“云桦王爷,自从裕懿太妃后,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本宫进宫也有一年多了,日日夜夜想着云桦王使尽本事来取本宫的性命呢。”有些松蔼而薄冷,淡淡传入夜色中。

    “哼,你倒是真有心思,”他转了转眼睛,“那我今天晚上该如何杀了你……皇后娘娘给我提个意见……”

    “呵呵。”卿世笑出声来,看着谈云画,神色陡然迷离起来。

    谈云画霎时间差点被那薄冷的倾城容颜给摄住。

    反应过来时。

    面前的女人已经抽出他腰间的宝剑,抵在他的脖颈处。

    他心中燃起来了滔天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