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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樱桃

    这个冬天过的很是平淡。

    上午去书房上课,下午跟着王李氏学针线,有时天气暖和,廖秀才还会放她们半天假,江藜、江春就去找杏妮玩,有时村里其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也会拿着针线来江家,跟江藜她们一起做针线培养感情,或是找王李氏指点女红。

    供奉圣旨那晚上,江藜穿的衣服很是华贵漂亮,特别是上面那精巧的绣工,让村里的小姑娘看的舍不得转开眼睛。而那天晚上沉稳大气的江藜,也是所有来看热闹的人记忆深刻,从没想过低调内敛的江藜也会有如此夺人心魄的时刻。

    如果有些人跟你的距离不大,你只要往前迈一大步就能追上她,那你肯定会不服气,要跟她一较高下,两人之间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但是如果有些人是你望尘莫及的,那你会从心底里敬佩她,想要亲近她。江藜对于村里的小姑娘就是后一种存在。

    江家每天来来往往不少小姑娘,江藜也很开心,特别是一起做针线,今儿这个进步一点儿,明儿那个把兰花绣成了杂草,每天热热闹闹的,王李氏脸上的笑意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还是我小时候跟家里的meimei一起做针线才有这样的热闹。”王李氏感慨着,随机脸色一黯:“也不知道meimei们现在怎么样了。”

    江藜、江春两个面面相觑,正想如何安慰王李氏,又听她振奋的说道:“不过我们可没有你们这么无忧无虑,每天嬉笑打闹的。师傅布置的任务重,我们还要时常绣些帕子、荷包等的小礼物,等亲戚间来往的时候拿来送人。如果师傅布置的任务没有做完,那可是要打手板的。三板子下去手心就肿了,就是用了药也要三四天才能消下去,可就是手肿了,绣活也不会少。手肿的捏不住针,五meimei一边哭一边握针。等过了两天手都熬成青紫色了,大夫来看了说是不能再捏针,不然这手都要废了,我们才知道事态严重。好在是发现的早。”王李氏说着还心有余悸。

    江春听的打了个寒颤,往江藜背后缩去。

    江藜咽了咽口水:“庆伯说今年家里事情多,京城也没给送钱回来,让我们省着些过,年底前就不去城里了。”庆伯当然不想今年过年过的太节省。这是江藜的主意。家里没有多少银子了,她开春要去京城还得一笔路费,这些钱肯定不能找她爹要。而朝廷赏赐给她的千亩良田没赶上今年最后一茬庄稼,明年开春化冻了,地里肯定得播种下去的。

    买种、播种、请帮工,施肥锄草浇水灌地,样样都是钱,样样都要钱。

    江藜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一个头两个大。

    还有朝廷赏给她的大宅子,据说是在通州。她连通州是哪里都不知道,竟然有了个宅子,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江补拙给找了个徐行的游侠写的游记,上面写通州离京城很近,他就瞠目结舌的戏称她有钱的堂妹,还说以后有机会去京城就去她的宅子里看看。

    听传旨太监的意思,那个宅子应该是这次贪墨被下狱的哪位大人在通州置办的,宅子里还有几户照管宅子的下人,那些人圣上也一并赏给她了。也就是现在她还要养好几个下人,而这些人目前还没给她挣一个铜板。却要从她这里领月钱。

    江藜想到这个就头疼。

    她的困境王李氏也是明白的,看着这个学生,王李氏心里也不是不感慨的。

    人傻胆大,却又有好运气。

    旁人得了这样的赏赐。肯定眉开眼笑,每天做梦都要笑星,只有她会愁眉不展。自从圣旨下了以后,家里多了很多上门拜访的人,也有城里的小姐、太太们下了帖子过来,请江藜去家里做客。那些人里有心来的官家太太。也有城里根基深厚的世家夫人,还有的就是富家太太了。这些人明显的就是要拉拢江藜的,她只要点点头,接了帖子去应酬一番,那些人给的见面礼、送上门的礼物就能解了她目前的困窘。可她偏偏说自己伤还未好,帖子一概都是让庆伯客气的给回绝了,躲在家里每天做针线,看书的。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能这样沉得住气的,真的不多见,就是她那个人人称赞的少年老成的堂妹,被人奉承两句,也都会高傲起来。

    “看你们怕的,我就是说说罢了。我们那是从小就过那样的日子,所以习惯了也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只是想起来有些感慨罢了。你们啊,从小不摸针线,现在才学了多少,我要是这样要求你们,以后你们肯定得见了针就怕了。过犹不及,我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王李氏说道。

    江藜她们顿时长舒口气。

    “师傅你最好了,过年我给你做双鞋,让你看看我的手艺。”躲过一劫,江春很快活跃过来。

    “我也给师傅你绣条抹额吧。荣婶说冬天戴抹额,头疼会好些。”江藜也跟着道。

    王李氏有着怔愣,天冷了,她就是有天早上吹了冷风,一整天都闷闷的头疼,两个小姑娘就上心了,还想着给她做东西。都是有心的好姑娘。

    “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谁做的好。”王李氏笑着道。

    得了许可,江藜、江春顿时来了兴致,热烈的讨论着做什么样式的,用什么针法跟布料,王李氏听的也会给出出主意,三人讨论的热火朝天,不时有笑声传来。屋子里来学针线的小姑娘才刚入手,并不能凑近她们的话题中,不是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整个冬天庆伯都忙着迎来送往,不是在接别人送来的年礼,就是在给人回礼。

    家里不能少了看门的,赵亮、江补拙也时常来帮忙。可他们一个还有自家的事要忙活,一个还在读书,常常走不开。顺子哥知道了,默不声的每天来江家报到,他这一年过的艰难,人也愈发沉默,脸色阴沉的跟谁欠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他娘每回见他都以泪洗面,怎么劝说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心灰意冷之下只得无奈同意他给顺嫂子守三年,最近也不愿搭理他了。他现在吃住还是在赵亮家。

    晚上天擦黑庆伯跟江铁柱才赶着牛车回来,卸了牛车,两人端着葱香面就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两碗面。庆伯才丢了碗,擦了擦嘴道:“怪不得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也是个辛苦差事。”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册子,上面记着谁家送来多少礼,该回多少礼。

    “老喽。现在还要记下来一一对着才不会弄错,想我年轻的时候跟着老太爷出去,不管老太爷问啥我张口就能答出来,逢年过节来往送礼,谁家送了什么,我看一眼就能记住。现在是不行喽。”庆伯握着册子笑着摇头。

    灯光下,庆伯头上露出几根银丝,眼角的皱纹也越来越多,江藜心里一酸,吸了吸鼻子道:“等我从京城回来。我给庆伯记账,来往送礼庆伯你也教我,到时候我说谁家送什么,就让柱子哥给人送去。庆伯只要每天扛着锄头去田间地头看看,盯着长工不能偷懒。他们要是伺候庄稼不用心,庆伯你就用烟枪敲他们的头。”江藜说着还做了个挥烟枪的手势。

    庆伯被逗的一笑,放下册子拍拍江藜的头,说道:“好,等小姐从京城回来,我就把家里的事都交给你。让你柱子哥陪你张罗去。庆伯啊,还就喜欢伺候庄稼,看着它们春天发嫩芽,秋天金灿灿的。喜人哩。我今儿从城里回来,绕了绕路去小姐的千亩良田那里看了看,地都是上好的,之前的主人伺候的也用心,咱们明年拾掇拾掇就能播种了。就是我觉得田地旁边有一个现在也没人买。我想着小姐不如也把山头买了,明年山上种些果树也是不错的,小姐喜欢是樱桃,那咱们就种樱桃,这样也不用每年都眼巴巴的等着那两天去看有没有过路的行商带来一筐樱桃了。”庆伯说着想起那还是江藜八岁还是九岁的时候,那时候老爷还在家里守孝,又到了行商带樱桃来的日子,小姐想去城里看看有没有,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跟老爷说,怕老爷训斥她馋嘴,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到了晚上自己一个人躲在厨房门后面哭,要不是荷花发现了,他们都忽略了小姐的这点儿念想了。第二天他去城里,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卖樱桃的行商,一打听才知道那人今年并没有过来。他担心小姐伤心,就买了一篓子杏子回去。谁知道杏子买回去被夫人看到了,说大小姐馋嘴,丢人现眼。大小姐不哭不闹,等着夫人训斥完了,阿荣还惴惴不安不知晓如何安慰她,她反而一脸毫不在意。后来他把杏子给了小姐,小姐笑着吃完了,当天晚上就却上吐下泻起来。从那以后,大吃樱桃的事,每年到了那个时候再不牵肠挂肚了。

    江藜也想起这事来,她苦笑着道:“庆伯还当我是小姑娘呢,我早不爱吃樱桃了。”或许她从来都不喜欢吃樱桃吧,不然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舍弃掉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呢。

    庆伯也担心提起这事让江藜心里难过,又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来,直到荣婶来催,江藜才不舍的去了后院。

    那天晚上江藜头一回没有在做她被绑着沉塘的梦,而是梦到她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还没桌子高,荣婶说她小时候长的慢,但那时候应该是五岁多的年纪,因为她梦到祖母了。祖母在她六岁的时候才去世,爹娘带着一岁的meimei从京城赶回来守孝。那时候,爹娘不在家。

    祖母盘腿坐在藤椅上,旁边小桌上放着一盘鲜红的一串串的果子,祖母犹如手捧珍宝般不停摩挲着盘子,望着果子舍不得吃。

    她听到祖母说道:“这是我儿从京城千里迢迢让人给我送来的,这是我儿孝顺我的。他心里还是记挂着我的,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也知道我心里放心不下他,他派人送信给我,派人送吃食给我,唯恐我吃穿落下一丁点儿。我儿纯孝,我知道他心里记挂着我呢。”祖母说着万般珍惜的拿起一个果子,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阳光穿过藤架斑驳的落在祖母的脸上,她的笑容刺痛了江藜的眼,瘦小的她趴在墙边伸着半个脑袋看着这幅场景,很长时间都忘不掉。

    第二年的时候她跟着庆伯去城里买农具,看到有人卖樱桃,她走不动了,央求庆伯给她买一个尝尝。庆伯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问了价钱有些犹豫,那筐樱桃是行商过路带了一筐,因为不好放又不能走远路,快要坏了这才会出售。就是这样那价钱也是不低的,物以稀为贵。

    她看着樱桃目露渴望,心中像有执念一般,一定要尝尝这个果子,看它是不是真的吃起来能让人露出那般幸福的笑容。

    庆伯不忍拒绝那样一双单纯的眼睛,咬了咬牙掏钱将一筐樱桃都买了。

    回到家里,江藜迫不及待的洗了一篓子,然后搬到藤架下,坐在藤椅上,虔诚的拿起一颗塞进嘴里,舍不得咬破,用舌头碰了碰凉凉的果皮,把果子从嘴巴左边卷到嘴巴右边,嘴里鼓鼓囊囊的,她摸着被撑的鼓鼓的脸颊,呵呵的笑起来。

    小心的要了一个小口子,吸了吸果汁,江藜再三回味,只觉得甜甜的果汁带着淡淡的涩味。一个果子吃完,她也没有露出幸福的笑容。

    不死心的江藜一个接一个的开始吃樱桃,一篓子樱桃吃完了也没让她觉得幸福。她失落的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哭声把荣婶吸引过来,她抱起瘦瘦小小的江藜问她怎么了,她手指着装樱桃的篓子,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来。

    荣婶以为她是因为樱桃吃完了哭,于是安慰她:“今年吃完了明年还有,明年的樱桃更大更甜更好吃。”她只以为自己吃到的樱桃不好吃所以没有感觉到幸福,于是更加期盼着来年的樱桃。

    吃了两三年的樱桃她都没吃出幸福,当她娘指着她鼻子说她“跟什么都没吃过的饿死鬼投胎一样,丢人现眼”时,她突然不想吃樱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