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相比于皇城的吵吵嚷嚷，敬王府可是安静平稳。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入水榭，水里的锦鲤在波纹涟漪里若隐若现，廊下放着成排的花盆，道不清名字的花开得正盛。 李玉衡刚在花园里练剑归来，一身薄汗穿过回廊，身上暗纹的素纱罩衫的衣角被微风扬起，勾连着廊下花盆的枝叶。 “你们九郡主呢？” 一旁的侍女心惊胆战地接住她扔过来的长剑，放在桌上。 “郡主在水榭观书。” 李玉衡嗤了一声，本来喊她练剑她不去，居然还装模作样地看起书来，她到要去看看李玖在看什么书。 脖颈后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颈部，李玉衡不舒适地抬手拂起长发，任凉风穿过颈部缝隙，吹干汗湿的脖颈，而后从容地解开身上的罩纱，脱下交给侍女，抬脚走去水榭。 水榭被重重纱幔笼罩，素色绣纹精致的幔帐被李玉衡层层拂起，走到最里面便看到了靠着大迎枕仰躺在贵妃榻上的人，一本蓝皮线装的书展开盖在脸上。 李玉衡放轻了脚步，走到贵妃榻旁坐下，身后的竹帘打起一半，远远地能看到两个嬉闹的侍女。 躺着的李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织锦袍，襟口微开露出一截红绳，吊坠却看不分明，清冽的锁骨暴露在外，凌乱的长发也只用一根长簪挽着，看得李玉衡心里直撇嘴，感叹这仪容不整的模样若被人知道了，肯定是嫁不出去的命。 李玉衡对幼时李玖的印象便是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一个小孩，是嬷嬷教育自己的典型反面教材，本以为长大就好了，没想到长大了也还是这样。 李玉衡伸手拿过遮着她脸的书，翻看几页。竟然是个话本，讲的还是自己的故事，她翻了几页恰好是与那苏木小王子卿卿我我的几页，当下便黑了面色，恨不得撕了这胡扯的话本再扔在地上踏几脚，看到睡得正香的李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下抽了她靠着的大迎枕。 “李玖！你给我起来！” 李玖梦中失去倚靠，霎时跌在榻上，一下醒转，迷糊地哼了一声，朦胧的睡眼看到了面前的李玉衡，却没看到她眼中的怒气。 “唔，玉衡……你不是在练剑么，怎么过来了？” 头痛，说话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李玖揉着额角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又看着书睡着了，猜测可能是吹了风难受，备一碗姜汤喝了发汗就好。 “这是怎么回事？” 李玖拿起她扔在手边的书，这才看清是自己睡前看得那本，暗五买的静安先生的手抄孤本，顿时明白了李玉衡气恼的原因。 “你别气，听我说！” 李玖本就没有睡醒，打了个呵欠懒散地倚在李玉衡肩膀，懒洋洋的模样仿佛会随时入睡，低喃着。 “你回来前皇城里把你和苏木传的沸沸扬扬，源头就是静安先生写的这话本……我好奇就买下了，一次也不曾看过，今天本打算让你看看，谁料不小心睡着了……” 李玉衡抬高下巴，侧头去看身后人的头顶，切，乱得草窝状的头顶有什么好看的！李玉衡又愤愤地收回视线，看手里的话本。 翻过了前几页，后面干净如初，连个指痕也没有，翻阅艰难，果然是不曾看过的新书。 李玉衡这才好受一些，把手里的书扔在榻上，发觉靠着自己肩膀的人不再发声回头去看，居然眼睛都阖起来了，呼吸平稳和睡着无异。 “别睡了，这里风大，咱们回屋去吧，去你屋里煮茶！” 李玖猫般地蹭着李玉衡的后背，哼哼唧唧地不愿起身，头脑昏沉的她只想躺下睡到清明，哪里愿意考虑其他。 “还蹭，你是猫么？” 这句话可是实打实地骂人的话了，棠朝皇室总以为猫能通灵，是来自地狱的不祥之物，连皇宫里也是禁止养猫的。前几年波斯总是进贡猫来，朝中从来没人给那使者好脸色。 李玖总算有了反应，抬眼瞪了李玉衡一眼，终是直起身子，不再没骨头地倚着人，眼睛仍是迷茫的，一手无意识把本就不齐整的头发揉得更乱。 “什么时辰了现在？” 李玉衡看了看外面的树影，回到“未时中了，起来吧，别睡了”。 李玖抽出长簪，十指顺顺长发略微整理一下，又把头发挽起，整理微乱的衣襟。 “走吧！” 李玉衡看她收拾好，起身便要离开，刚跨了一步护腕便被拉住，动弹不得。李玖脸色犹疑，一双丹凤眼泛着水光，紧紧拉着她的护腕。 “等一下，我……我腿抽筋了！” 李玉衡觉得自己的好修养都成了波斯的水精琉璃，霎时被李玖一句话击碎，气得当场就要爆发。 外面的侍女忽然扣起廊柱，立在水榭外不敢进来。 “郡主，前院来人说月氏苏木小王子造访，说要见三公主，管家使我来问问，是否要请进来？” 李玖楞了一下，无措地看向李玉衡，小腿抽筋的疼痛也被她暂时忽略了，这苏木脑子莫不是被驴踢了，怎么这么冒失地来了？ 李玉衡的眉皱了一下，又极快舒展，蹲下身子动作颇为粗鲁地掀开李玖的外袍，露出白绸的袢裤，直接拉直她抽筋的腿，惹得李玖一声惊呼。 “告诉前院管家，直接打出去！若是他动手，就把羽林卫的单臻唤来射杀了！” 李玖的腿被她钳制动弹不得，疼得她额角冒汗，抽筋一时半会儿却是缓解不了，反而疼得愈发厉害。 李玉衡在她小腿摸了几把，捏着腿肚子开始按揉，使的力气有些大，可按着揉着抽筋的状况好了不少。 “真不见他？” 李玖看着李玉衡低眉垂首，试探着问了一句。她不清楚两人之间具体纠葛，但李玉衡来敬王府住了三天月氏才来人无疑说明他们对玉衡的不在意，但，毕竟是自己的丈夫。 腿部一阵尖锐的疼痛，李玉衡那混蛋居然直接上手掐她，可是真疼。李玖疼得抽气，怒瞪李玉衡，抬手就要推开她。 “放开，好疼！” 李玉衡顺从地停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直接跨步出了水榭。明艳不确定李玖的意思，一直没敢离开，就等在外面看自家郡主能否把公主劝服。不料掀开幔帐走出来的却是脸色不愉的李玉衡，吓得明艳急忙行礼，差点儿跪下去。 “就按本宫的原话说，快去！如果让那男人踏入敬王府一步，我就把你卖进窑子里让你死在里面。” “是是，明艳知道了！” 明艳吓得瑟瑟发抖，转身便跑出了水榭，顺着回廊往前院转去，中途停下都不敢。 李玉衡的暴戾在出阁前便是有名的，鞭打侍女，毒害自个的奶嬷嬷，向来是宫闱里偷偷流传的故事。明流明艳跟着李玖在皇宫长大，自然也听说过这些流言。 “为何不愿见他，那苏木……” 李玖自她身后出来，手里拿着那本蓝皮话本，满眼担忧地问。两人在三天里也是互相聊了各自的近况，李玉衡也淡淡说过一句在月氏“随心所欲，不受拘束”，她本以为苏木两人关系还好，现在看来。 李玖话未说完，便被李玉衡扬手打断，只得闭口。李玉衡没有回头，看着水里的锦鲤，忽然笑了起来。 “阿玖啊，你在池子里养这么多锦鲤作甚，不如养些可以吃的草鱼鲢鱼。如此今晚咱们还能烤鱼吃！” “烤鱼？” 李玖蹙眉，心说你会么？她可不记得她俩谁会烤鱼。皇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两人会做饭的话，可是信不得的。她们做饭，都是有人负责烧火，有人负责切菜配调料，她们只负责把菜放进锅里，翻炒都是其他人做的。 这样的手艺，糊弄别人还好，可知根知底的李玖明白，这烤鱼却是两人怎么都做不出来的。 “你会烤鱼？” 李玉衡舒展筋骨，顺着另一边回廊绕回潋波院，嘴角的笑隐隐约约。 “哦，不会啊！我的意思是你来烤，我吃！” 李玖的嘴角狠狠抽了下，差点儿将手里的书摔向李玉衡，愤恨不平地瞪了一眼池塘里欢快畅游的锦鲤，决定明天就让仆人放些草鱼进来。 反正她也不会烤！李玖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两人都对着一池子肥美的与流口水呗！ “我听说，你的慕家哥哥告了假，说是在家养病呢。你，不惦记？” 李玖揉捏玉珠的手一顿，拿起一颗珠子对着梳妆台前的人瞄准，掂量一下，又颓然放下。 这么珍贵的珠子，用来打人可不是浪费了！ “什么我的慕家哥哥，还请公主慎言。您有机会想慕将军，不如想想今日苏木小王子找您何事，找不到你他会有什么动作。” 李玉衡嗤笑，放下手里的桃木梳去屏风后脱衣服，长发披在身后。六扇的竹骨屏风上描画着孔雀开屏，李玉衡的身影在绢布后若隐若现。 李玖看了一眼，支起上身把手边的窗户勾来，严实合缝地关紧，又无聊地趴下，面前的雕花黄铜盒满满一盒的玉石珠子，大小不一却个个圆润通透。 李玖素来喜欢圆润的珠子，这盒是前段时间慕府送来的，颇得她的喜爱。 “我听人说，苏木求了恩典，准许监门卫的人领着使团到处走走，如今忽然来找你，莫不是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了吧！” 这种事也常有发生，记得去年朝拜的高丽使者便是在皇城迷路，稀里糊涂走到兵部衙门，直接被一位脾气暴躁的换防将军打了一顿，生生去了半条命。 皇城规矩多，不能去的地方也多，苏木还挺有可能去了什么不能去的地方，甚至惹下祸事。可还有监门卫陪着呢，若真得出了什么事，监门卫会不会受到波及？ 不对，慕辞已经告假了，波及也波及不到他身上。李玖有些恍然而悟，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管他呢，他最好死在皇城，这样我就不用回那到处扬沙的草原了！” 屏风后传来隐隐的水声，李玉衡已经坐在浴桶里沐浴，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倒是你，你未婚夫病了，怎不见你焚香祈祷，日夜忧心？若是传出去，不怕别人说你薄情？” “我就算焚香祈祷，日夜忧心他也看不到啊，还不如不做。再睡又不是什么大病，养几日就能痊愈，他身边也有人照顾，哪里用得上我！” 李玖听说慕辞得病便遣明艳偷偷送去一个亲手缝的荷包，里面是在东华寺求来的药材。隔日慕府便遣人送了礼来，说自家少爷无事，郡主莫担心。李玖又羞又气，差点摔了茶盏。 而想起那有人照顾，李玖的眸色又幽深了几分。听闻监门卫近日约酒都约在了铜匠街的满春园，因为监门卫的上将军对那色艺双绝的红牌柳飞纨颇有好感…… “阿玖，左右这几日无事，在你府上也腻味了……” 李玉衡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伴着水声。 “今晚咱们去街上逛逛吧，听说铜匠街新开了一家满春园，把周围的老店挤垮了，今晚咱们去看看如何？” “……好！” 李玖默然了半晌，才开口应下。棠朝风气开放，大族人家的女儿换了锦袍束发，多带几个仆人也是可以上街的，乐坊舞馆也去得。 李玖跟着李玉衡，没少干女扮男装逛乐坊的事，但今天去的地方，说不定会有自己未婚夫的红颜知己在。李玖握了握拳，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美人，能的监门卫的一致夸赞。 “阿玖，过来帮我擦背，顺便把我里衣和布巾拿来！” 李玉衡又在屏风后喊到。李玖回神，暗道沐浴也不安生，却忽然记起侍女都被赶出去，只得哀叹一句，拿了布巾里衣绕去屏风后。 屏风后热气缭绕，携着香油的味道，李玉衡坐在洒满花瓣的浴桶里安静地沐浴，脸上被蒸出淡淡的红晕。 李玖挽起袖子，在一旁的木桶里弄湿布巾，把李玉衡的长发拨至身前，动作轻缓地擦拭起来。 “想说什么？” 李玉衡背对着她，开口问道。李玖的手一顿，下意识摇头，意识到她看不到后才开口。 “不，没事！” （刚才忽然很想特别想吃糖葫芦就大晚上的穿的特邋遢去买糖葫芦了结果糖葫芦没买到我居然还拿着个盆子回来我是不是傻啊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