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明艳没有听清李玖低喃的什么，只顾着把她的手指捧在手心，心疼地吹气，希望借此缓解疼痛。 “郡主也太不小心了，您这般对不起自己的身子，王妃看到了在天上也不会安心啊！” 自幼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骑马都要细心地把手指手心裹上几层绢布，扎破了指头她一个侍女都觉得疼得慌，哪还有自己挤出血的呢？ 李玖倒是没那般娇气，怎么说也是小时候被敬王妃当男孩放养的，只是不喜欢指尖那细小又不能忽略的疼痛，还带着微微的麻痒。 再去看那块帕子，原本纯白绣着香草的帕子落了两滴血痕，干涸凝在上面，莫名让人有几分心惊。李玖拿着帕子满意地笑，眉眼舒展。 “郡主把帕子给奴婢，拿去扔了吧，这染血的帕子，恐不吉利！” 李玖不理会明艳的话，自己把帕子折叠齐整，随手在针线箩筐里捡了一个荷包，将帕子塞进去。 明艳好奇地盯着她，最后被塞进自己手里的荷包懵了一下，犹在梦里地晃着手里的荷包。 “郡主，这是打算做什么？” 李玖微微向外靠了些，招手示意明艳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嘱托。 “你找个可靠的人，把这荷包给慕辞送去。他若问起，就说，恩，就说是郡主特意给他的，多亏了他前几日送的东西！” 明艳讶异地侧目，她怎么不记得慕辞什么时候送来礼物了，莫非是荡秋千那日送的。大约是了，随即又不解地看了眼手里的荷包，哪有送块血帕子回礼的呢？ “去吧，小心些别被旁人发现！” 李玖催促着明艳快去，明艳只得收起满腹的疑惑，先去出门把事做好。相比于慕辞往敬王府递东西，李玖往慕府送东西可是轻松不少。 慕府一道送菜的小门，常年有一年老仆人守着，李玖想送什么东西直接遣侍女递给老仆，老仆就会拿给慕辞，从不耽搁。 只是这私密东西，还是经自己的手送出去比较安心。明艳暗暗计较一番，去问林嬷嬷要了出去的牌子，亲自出去走这一趟。 明艳刚离开不久，前院杜宇就遣人来报，世子领着太子回来了，一会儿就要进了大门。李玖心下好奇，这李瑛寒食节不给凌后祭拜，来敬王府做什么。 可不管如何，储君来了就不能往外赶，还得好好迎着。李玖吩咐林嬷嬷去通知李玉衡回来，午饭多添几样东西，再去把李璟兰桂院的客房收拾出来几间，就亲自站在潋波院二门处迎接。 储君虽然位重，但也是自己的堂弟，李玖不便出门，站在二门处迎接已是足够。 李璟领着李瑛回来，先来的果然是潋波院。李瑛因是私服出来只穿了一件白色常服，腰间的龙纹玉佩也换了一块普通的玉环。只是简单的服侍也掩盖不去一身的清贵气，行走间也颇有几分锐气。 “长姐！” 李璟穿了件蓝色锦衣，刚迈进潋波院的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李玖，立刻不管不顾地扑将过来，将人抱个满怀，撒赖般不愿放手。 “阿璟听话，别闹！” 李玖把人揪出来，摸着他的长发不许他闹腾，这才有时间去和一同进来的李瑛打招呼。 “今日寒食，殿下如何过来了？先进我院子里歇会吧！” 跟随两人来的数十东宫昭武卫留在外院，此刻李瑛身后只有一个不离身的宫人平和跟着。李瑛对着李玖露出浅笑，行了半礼。 “瑛见过九姐，阿璟随我祭拜了母后，说要回王府。恰好瑛前几日听说三姐有喜，便想跟来看看，就一起回来了！” 李瑛与李玖关系尚可，可与李玉衡就不同了。玉衡生母皇贵妃陈氏与凌后明争暗斗半辈子，最后凌后死了才结束，纵然玉衡不在陈氏身边长大也不得凌后喜欢。李瑛与李玉衡的关系虽不说恶劣，但也是谈不上好的。 李瑛这般说辞，也就显得虚伪了。李玖笑了笑，推开缠着自己的李璟，将人让进了阁楼。 阁楼一楼有间茶室，专用来接待外客。此时李玖请两人入了茶室，取出现成的东西煮茶，李玉衡也得了消息绕近路回来，安静坐在一旁。 四人里数李璟闹腾，喋喋不休地说着宫里的麻烦，字字句句都是皇贵妃陈氏的过错。 李瑛看着李玖煮茶，手法娴熟，转头看到李玉衡微微凸起的肚子，问了几句客气话语。 “三姐有孕，如今姐夫回去，jiejie可要好好保重！” 月氏使者得了李玉衡怀孕的消息，当下不再停留，递了折子请求回草原去，苏木小王子阏氏李玉衡就留在棠朝，待产下孩子后再行回去。 如今，月氏使团走了差不多一个月。李瑛身为太子不可能刚刚得知这个消息，若有心关切自然不会等到现在才出口。 李玉衡也不是盼着自家皇弟的这几句话过活的，只扶着肚子笑得有些嘲讽，不咸不淡地回了几句客气话。倒是李璟没见过怀孕的女子，好奇地偷瞄李玉衡的肚子，甚至还想伸手摸一摸。 李玉衡对和李玖九成像的李璟，肯定比对李瑛好感多，招手把人召到身边，在他头顶摸了几把。 “阿瑛关心jiejie，jiejie自然开心。如今后宫不稳，阿瑛还是多多关心自己的命运吧！” 李玖心里一跳，暗道这李玉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倒是害她其中斡旋。想着就按下欲张口的李瑛，扔给李玉衡一个警示的眼神。 “今日寒食，按理不能点火，只是瑛弟和玉衡都在，也不能吃冷席，就在我的小厨房做些简陋饭食，瑛弟在王府将就将就吧！” 李瑛对着李玖会意一笑，露出腼腆的笑容。 “麻烦九姐了，随意做一些就好，我不挑食！” 棠朝贵族尚俭，穿戴用度奢华但饭食住行却极简单。棠朝储君养出的一身清贵气，未尝不是自小受教节俭的后果。这样长大的李瑛，自然不会挑食。 李玖觉得李瑛有种说不出来的变化，忍不住侧头看他漆黑沉静的双眸。李瑛继承了凌后的明眸，少年俊美面容又继承了今上三分，看着龙章凤姿仪容不凡，目光澄澈又不让人觉得软弱无能。 对上李瑛的目光，李瑛眨眼后立刻躲开，李玖收回目光，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原本的那个目光清澈的李瑛，不知何时已眸光深沉，如古井般掩藏着心里的惊涛骇浪。 “阿瑛……” 想想就知道为何会如此，圣上对皇贵妃的宠爱日盛，几乎露出将人捧上后位的念头。李瑛此时在后宫，定然如履薄冰。 喊了一声又停了下来，李玖心里叹气，她又能做什么有帮助的事！于是对着李瑛勉强挤出一丝笑，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十三岁的小孩不该束冠，但李瑛自入了东宫就戴上二龙盘珠冠，五岁就开始束冠。李玖手摸了上去，慢慢滑下，在他眉眼处抚了一遍，仿佛羽毛轻轻扫过。 “九姐？” 李瑛楞楞地歪头看她，疑问地唤了一声，而后学着李璟的样子在李玖的手心蹭蹭自己的额头，只觉心里忽生一种舒缓情绪，化解了这几日的低沉戾气。 一旁的李玉衡见两人旁若无人的动作，只觉心头堵得难受。抬手将身边的李璟揽进怀里，有样学样地摸着他的头。大约使了力气，李璟疼得大叫起来，差点儿跳起来推拒。 “三姐你轻点，再这般我头发都要被你摸掉了，轻点儿！” 李玉衡表面上骂了一句“臭小子”，手下力气不减，暗中却温温柔柔地在他脸上揉捏一把。 “就不轻了怎么的？你长姐不亲你了，本宫来替她疼疼你！” 李璟从她怀里钻出来，原本梳的规矩的头发也凌乱起来，听了李玉衡的话笑得要捶桌下。 “三姐你这不叫疼疼我，是让我疼一疼！哪有这般的疼人法！” 李玉衡在逼仄的茶室待的难受，恰好又望见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则立刻转头对李璟一笑。 “呐，小坏蛋！你三姐想要出去逛一逛，你可愿陪着？” 李璟哪里肯去，但拧不过心情不好的李玉衡，硬是被拉了出去赏景，顺道被心情不好的李玉衡揉弄。 炉子里的水开始沸腾，李玖取过木匙放入碾碎的茶饼子，复盖好阔口异兽茶壶的盖子。近午的阳光强烈，熏风轻柔，连着茶壶里冒出的水汽也舒缓起来，盘桓着消失在空气中。 李瑛拧眉看着那双白嫩柔夷清洗茶具，不由得有些愣神。凌后的茶艺也是一绝，李玖幼时便随她学过一段时间。如今看着熟悉的手法，一时有些恍惚。 “瑛弟在想什么？” 觉察出他的失神，李玖放下手里的琉璃棒，随口问了一句。声音里也是压低了的温柔，带着笑意。 李瑛呐呐地应了一声，不好意思说是想起母后了，霎时两颊泛红，急忙转了盯着李玖双手的眼神，想说些什么转移注意。 “呐，没想什么！就是，看着阿璟和三姐玩得开心，想起先生罚他的册子还没有誊完。” “什么册子？阿璟可是又在陆先生面前犯错受罚么，那个小坏蛋！” 李玖好奇地挑起眉梢，半埋怨半好笑地问了一句。幼时陆庭笙也是教过李玖，故李玖知道他整人的手段厉害，不爱看书的自家弟弟落在他手里，可是逃不出来了！ 记起那日的情景，李瑛禁不住笑了起来，嗅着愈发浓重的茶香开口。 “也没什么，就是成琳从外面带了两本闲书到东宫，阿璟看起来就没完了，熬了一夜结果在课上睡着，恰逢先生发现就罚他把三卫一营的军户名册整理誊抄一遍！” 成琳是东宫昭武卫的上将军，得封忠武将军，是凌后特意安在东宫照顾李瑛的，算是东宫心腹。 李玖猜了猜，就能想出事情经过。成琳向来老实，必然不会随意把宫外的东西带入宫，大约是李璟哭求着成琳帮他带的。结果看了不算，第二日不慎睡着还被先生责罚，真是活该。 “阿璟向来调皮，也就陆先生能治得了他，以后还得拜托瑛弟多看顾着他。不然他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茶壶里的水再次沸腾起来，蒸腾的热气从壶嘴飘出，袅袅茶香融入空气，整个茶室都弥漫着一股茶香。 李瑛看着李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拨弄火炉下的松枝，用垫纱把阔口异兽的茶壶端进托盘，把茶水点进杯中。 “阿璟最近听话不少，一个人也把名册誊抄得差不多了！九姐不必太过忧心，阿璟会越来越懂事的。” 浓碧的茶水晃荡在细腻的白瓷杯里，茶香分外勾人。李瑛在宫里从不曾见过这般香的茶水，忍不住偷偷咽了口水。 “九姐的茶煮的更香了，喝过一次就让人忘不了！” 李玖斜睨他一眼，含着笑意埋汰了一句“嘴可真甜”，随即递了一杯茶水到他手里，示意他尝尝味道。 “既然如此说，那就多喝几盏！” 李玖端正着端着茶杯，姿态冷肃。李玖禁不住在心里感叹，这通身的气派不知李璟何时才能学来，那样她也不用日夜担心不靠谱的幼弟了。 “可还喜欢？” 李瑛点头，喝尽茶水也不放下杯子，放在鼻尖嗅着余香，看得李玖心头一软就想去拍拍他的头顶，和拍自家弟弟一样。 不过比自家弟弟大不了一岁的少年，凌后殁后便独自在残酷后宫生活，连个真心关心的亲人都没有。李玖说不清心头既酸又软的情绪是心疼还是其他，她就是忍不住心头一痛。 “阿瑛，近日宫里可乱？” 李瑛没想到会被如此问，茫然地抬头看去，澄澈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委屈，盈盈的水光不晓得是被热气熏出来，还是被李玖那句话触动的。 宫里怎能不乱，承恩殿大修，陈氏仗着得势打压了东宫几个二等宫人。宫里惯常会看势的人，明面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的闲言碎语已经传进东宫。 李瑛在东宫还得端着架子，一身清贵不沾凡尘的模样，与东宫那群不老实的勋贵子弟周旋，暗自忧心着腰间的龙纹玉佩，会不会被父皇褫夺予给陈氏还未出世的孩子。 就连在梦里，也要战战兢兢地行走在薄冰之上，步步为营小心防备着宫里所有人，周身黑色的藤蔓盘旋缠绕令他透不过气来，他向前怕是沼泽，向后怕为深渊。 面对这些，李瑛早就不堪忍受。只是没人劝慰，只好一人强撑，如今听到有人关切，自是想要放纵地哭一场，至少把心头的委屈都说一遍。 “……” 李瑛动了动嘴唇，想说的一肚子话反而说不出口，呆楞地看着背着窗子一身温暖的李玖。 李玖心里默叹，跪直身子隔着一个桌角将李瑛抱进怀里，紧紧搂着他的上身，一遍遍抚过他的背部。纤瘦少年骨骼突出，她能清晰地摸出一节节的脊骨和嶙峋的肩胛骨。 “眼里进了沙子，就该揉一揉，九姐给你揉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