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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1974年夏天,地处辽东小镇的沾子河生产大队发生了一件奇事,这件事过程之诡异让经历事件的人到今天提起来仍心有余悸。

    事情的起因要从城里来插队的知青说起。

    沾子河村有两个知青点,孙片儿和李片儿,住着十几个知青。这些个知青基本上都是十七八岁,正值花季,青春懵懂,大姑娘小伙子朝夕相对,难免有几对擦出爱情火花,陈梦秀与王力就是其中的一对,两个人都是18岁,陈梦秀家里成分不好,相貌也是普普通通,可身上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劲儿,让男人喜欢,追求者不比其他条件好的姑娘少,壮小伙王力就是其中之一。抵不住王力热情的追求,两个人算是在一起了。

    可问题就来了,陈梦秀所在的孙片儿点在村西,而王力所在的李片儿点在村东,中间隔着一片坟茔子,两个点往来,都要经过这里。村里人到底是迷信,加之乡下人本就睡得早,到了晚上,根本不会有人没事跑到坟茔子里。可王力不一样,仗着身材魁梧,又是敢上九天揽月的无产阶级小将,天不怕,地不怕,鬼神对他来说更是百无禁忌。

    这一天,知青们干完活正要休点,陈梦秀扔给王力一个小纸团,上面意思大概就是村里今天来了什么领导,杀了头猪,帮厨的陈梦秀揩了点油水,让王力天黑后来孙片点儿开小灶。王力不动声色,对陈梦秀使了个眼色,也不多言语,心里却乐开了花。在那个过年才能吃顿rou馅饺子的年代里,人们对rou的向往是狂热的。

    天色刚刚擦黑,王力就从点里溜了出来,经过坟茔子时,隐隐听到一阵石头碎裂的声音,王力摸着黑,本来视线就差,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几间农舍窗户透出的昏黄光亮。而且这个时候,他是满脑子的猪rou,哪还顾得上这些。匆匆穿过坟茔子,到孙片点儿跟陈梦秀一起吃了五六块五花rou,怕被人发现,也顾不得温存,就离开了。

    可是第二天,同屋的知青发现王力失踪了。

    生产大队的刘队长亲自带队寻找,可沾子河村就这么一亩三分田,半天下来找了两遍,可哪有王力的影子!

    知青失踪可不是件小事,急坏了刘队长,只能把其他知青逐个询问一遍。到了陈梦秀这,刘队长见这姑娘神色古怪,再三追问下才得知两人晚上偷吃猪rou的事,那么王力十有**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刘队长也顾不得去教训陈梦秀偷吃社会主义猪rou了,一咬槽牙,大喊:“再去找,坟茔子里好好找找!”

    没过一会,众人就在坟茔子里发现了问题,一座上了年头的无字石碑从中间开裂,现出一个森然的黑洞。村里人纷纷猜测,城里的知青是走夜路掉进这黑洞里了,就要下洞找人。刘队长却脸色铁青,指着黑洞对村民说:“你们知道这座坟是什么地方?就急着下去找人!”

    村民们和后来赶来的知青都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的站在刘队长身边。

    见众人都不吭声,刘队长接着说:“这是亡军墓!当年老毛子和小鬼子在这打过仗,当兵的死尸都埋在这了!我刚当队长的时候老村长告诉我,说这地方绝对不能动,邪性。”

    一个年轻人问:“队长,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呀!”

    刘队长脸一红,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年轻人呵斥:“废话,我一个队长能带头搞封建迷信吗?”

    “可现在怎么办呀,也不能丢下王力不管吧?”李片儿点的另外一个知青哭丧着脸问。

    刘队长沉吟了片刻,像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扯着嗓子喊:“村里身体好的老爷们回家拿家什,下洞找人!”

    在场的人方才听刘队长说亡军墓邪性,都迟疑着,谁也不动地方。

    刘队长恼了,环视人群,一甩手,说:“不去,扣一个月的工分,半个钟头内回来集合!”说罢,自顾自地回家拿趁手的家什了。

    大伙这才极不情愿的各回各家。

    半个小时后,生产队的壮年劳力都回来了,手里各拿家伙,所谓趁手的家什,自然是农村最常见的生产工具,镐头、铁铲、锄头……刘队长还把自家的大黑狗也牵来了,那狗的模样雄赳赳的,很是威武。

    一点人数,算上知青里的小伙子,一共是48人,考虑到洞的空间限制,刘队长挑选了几个身强体壮的跟自己下洞,其他人在洞外接应。

    刘队长牵着狗举着手电筒第一个下洞,后面跟着五个村民,还带着两盏煤油灯。阴历七月的酷暑似乎被隔绝在了洞外,几人顺着斜坡往下走,越走越感到阴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走了大概6、7米,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块三米见方的空地,可是不仅不见王力,甚至连日俄军人的骨骸都没有。

    刘队长长舒一口气说:“自己吓自己,都是没有的事,王力那小子准是跑到哪去玩疯了!”

    话音刚落,刘队长牵着的大黑狗无缘无故的向身后呲牙狂叫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刘队长一边扯住拴狗的绳子,一边用手电筒去照身后,赫然发现在身后的泥墙上,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像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张着嘴巴伺机而动。

    “乖乖,还有一个洞!”刘队长牵着狗就要进洞,可那大黑狗却是夹着尾巴无论如何都不肯向前一步。“怂畜!”刘队长啐了一口,无奈只能丢下栓狗的绳子,当先进了洞。

    进了洞,几个人才发现,这个洞中洞的通道有一人半宽,向下倾斜,甚至有点陡峭,沿着路两转三转,站在最前面的刘队长骤然间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在刘队长身后的李大壮哑着嗓子问:“队长,咋停了?”

    “前面……好像有人……”刘队长颤着声音回答。

    “一定是王力那个小崽子!,王力,出来”李大壮素来脾气火爆,大家伙为了这个知青兴师动众,此时他也是火上顶梁门,开始向洞里叫喊王力的名字。

    “别,别叫了!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刘队长说着,却将手电筒指向脚下的地面,就是不往洞深处照。

    而偏偏在这时,电筒的光束明显得暗了许多。

    “刘队长……要不然,我,我们先回去吧,这里面黑灯瞎火的,万一……万一……”走在最后的刘爱国说。

    “万一个屁,不就是一个死人坑吗?活的都被打出中国了,还怕这些死鬼!”李大壮骂道。

    被他这么一骂,刘队长的胆也无形中壮了起来。“今天必须把知青带回去!”说着就迈步向前,带着几分凛然,俨然是豁出去了。

    随着手电筒与煤油灯微弱亮光的移动,空间在众人走出十米远的位置豁然开朗,刘队长用手电筒四处扫了一下,光亮所到之处,把几个人吓得几乎跌坐到了地上。

    他们周围,赫然是一圈的死尸!

    这些死尸身着军装,有黄皮肤的,也有白皮肤的,身上有血渍,看得出来是横死。

    李大壮忿忿地说:“原来是这些死鬼,死了还整幺蛾子!看我一会不一把火烧了你们!”

    “先找知青,其它的一会再说。”刘队长稳了稳心神,对李大壮说。

    刘爱国这时候腿都已经软了,拉住前面的人才勉强站住,他带着哭腔说:“刘队长,这些人死了几十年了,可……”

    话没说完,所有人都看出了问题。

    日俄战争过去有七十年了,七十年,这些人竟然还保持着刚死的时模样!这就太邪性了。

    这个时候,除了李大壮以外,其他人都快被吓尿裤子了。

    李大壮是个夯货,胆大力气大,只是有些呆傻。他举着煤油灯向最靠近他的死尸走去,可还没到那死尸近前,洞中响起一阵突兀的磨牙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刘队长骂道:“cao,诈尸了!快跑!”

    就见洞里乱作一团,几个人争先恐后的跑回了通道。

    好不容易出了洞,刘队长几个人直接倒在地上喘,守在洞外人纷纷围上来。

    “咦?队长,李大壮和刘爱国呢?”一个村民问。

    刘队长气还没喘匀,听到这句话脑子都炸了。抬头看看,可不是么?进洞六个,出来四个,独独少了李大壮和刘爱国!

    这下好了,知青没找到,又搭上两个村民!

    “下面的外国鬼,诈尸了!”刘队长脸色铁青,盯着洞口说,像是怕从洞里突然跑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诈,诈,诈尸?”“诈尸”俩字在村民中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戴着眼镜的知青见状,拧着眉毛来到刘队长身边,一板一眼地说:“什么牛鬼蛇神,刘队长,你这是带头宣扬封建迷信!我看,是敌特在下面妄图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这知青名叫钟友昌,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老爹是别人口中的臭老九,肚子里装着满满的墨水,只可惜生不逢时,遭遇了这样一场浩劫,钟友昌随了他老爹,爱读书,人也聪明。

    刘队长听了钟友昌的话,砸吧砸吧嘴,又看看其他四个一起下洞的人,说道:“可是,可是我明明听到了磨牙声啊!”

    同下去的村民也点头附和。

    “你太糊涂了,刘队长,那一定是敌特的电台,你要是放走了敌特,罪过可就大了!”钟友昌平时看了些反特的小说,此时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潜伏的敌特。

    这下子,刘队长的冷汗下来了。钟友昌说得并不是全无道理,要真是放走了敌特,上挂下联,掉纱帽,挨批斗都是轻的!

    “小钟同志,你看现在应该怎么办?”刘队长从地上站了起来,心里完全没了主意,反倒去问钟友昌。

    钟友昌年纪虽轻,却很有主意,向刘队长了解了洞里的情况,说:“这个死人坑应该是个二层洞xue,所以才没影响到周围的墓地,大家一起垂直往下挖,一定能挖到洞底!”

    刘队长听得直点头,向村民们喊:“听见没有,有把子力气的都过来挖,天黑前挖到底,别让敌特跑了!”

    村民和知青,有的拿锹,有的拿铲,就开始从洞口向下挖。

    只是一顿饭的工夫,就挖到了第二个洞口所在,可是再继续挖下去,却是坚硬无比,难以下铲。

    钟友昌蹲下观察了一会,说:“奇怪了,下面的土打过夯!”

    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亡军墓是当年一队路过的行脚客所挖,按理说挖坑埋了这些死鬼已是仁义,但这地方,不仅立了无字的墓碑,还掏出间偌大的两层墓室,就真的是有古怪了。

    而死人坑的存在,除了历代村长,即使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人都不知道。

    刘队长心里越来越没底,向钟友昌投去问询的目光。

    钟友昌叹了口气说:“下洞吧,我也去。”

    虽说知道了洞里的死人并未腐烂,可为了防范久不通风的洞xue有其它有毒气体,下地的几个人用布浸水封住口鼻,把手电筒换上电池,带着几盏煤油灯,钟友昌与刘队长带队,四五个村民跟着,再次下了洞。下洞之前,刘队长还特地嘱咐外面的村民看好洞口,如果有敌特出来,马上捆起来。

    重新回到摆满死人的洞中,磨牙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可阴寒的感觉却丝毫未减。

    由于光线好了很多,众人才看到,这间墓室有两座跨院大,四壁是倚墙而立的日俄军人尸体,血迹已经凝固,模样却像刚死没多久。

    墓室最里面,赫然是两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安静得瘆人。

    忽然,又是一阵好似磨牙般的声音!

    “又,又来了……”刘队长虽极力想克服恐惧,但声音还是在颤抖。

    钟友昌正努力判断声音的来源,一个村民的惊叫却差点把他吓掉了魂。“棺材,棺材盖动了!”

    钟友昌认定了是敌特躲在棺材里,也没多想,从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刘队长手里夺过手电筒,走到发出声响的棺材旁。

    棺材的一个角被从内向外推着,发出吱呀声,森森然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磨牙。

    钟友昌本想将两具棺材抬出洞后再开馆,可考虑到通道狭窄,棺材又十分沉重,不得不直接开棺,抓捕敌特,救出知青和村民。

    当下,四个村民分别开始撬棺材盖,刘队长和钟友昌在旁边举着铁锹和扁担戒备。

    棺材盖异常的沉重和结实,四个人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算把棺材打开,露出敲棺材人那张惊恐的脸,并不是什么敌特,正是失踪了快一天的知青的王力!

    刘队长见了王力,是既喜又怒,喜的是失踪的知青找到了,怒的是地上的祸他不闯,闯到地下来了,李大壮和刘爱国还不知所踪,脸色不善地问:“李大壮和刘爱国呢?”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王力从棺材里拉出来,王力的腿似乎没什么力气,只能在钟友昌的搀扶下勉强站立。“有鬼啊,我们快出去!”王力带着哭腔说。

    正当几个人把注意力集中在王力身上时,贴着四壁的尸体居然有了变化!

    黑暗中,那些尸体开始剧烈的扭曲,大块的皮rou脱落,发出簌簌声音。

    刘队长听到声音,急忙用手电筒去照,一看之下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呼:“我的娘唉!”手电筒摔到地上,灯光晃了一下,随即熄灭。

    剩下煤油灯的光不均匀得打在洞里的空间中,尸体便在这样一种诡秘妖异的氛围中自行分解,不多时,就变成一具具挂着些许血rou的枯骨。

    这一幕,别说骨子里就存在着迷信思想的村民了,连钟友昌这个知识分子都看得一阵心颤。

    难不成,世上还真有鬼?

    埋了七十年的死人,不腐不烂,却在有人进来的时候,脱尽皮rou,成为白骨。

    敌特的障眼法?绝无可能!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颠覆了钟友昌十几年里建立起的笃信科学的观念。

    “谁让你们进来的?”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好像被什么东西罩住,有些瓮声瓮气,洞里的几个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王力哆哆嗦嗦地指着未被打开的一口棺材,说不出话。

    棺材被从里面打开,一个肤色惨败,长发披散的年轻男子坐起来,冷冷地看着几个人。

    “我,我们进来找人的。”刘队长见无人回答男子,又觉他脸色不善,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男子面沉似水,看向王力半晌不语。随后从大棺材中走出来,身上不知是哪个朝代的袍子,长袖飘飘,五官分明,面容冷峻,却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气概。

    “罢了,睡了这么久,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了。”男子说罢,随即一指被森森白骨遮挡住的角落,说:“还有两个人,你们一起带走。”

    刘队长与几个村民战战兢兢去角落找到了几乎被死人皮rou埋掉李大壮与刘爱国,忍着恶心和恐惧把失去意识的两人拉了起来。

    钟友昌咽了口唾沫问:“你……是谁?”

    “你跑到我家问我是谁?”男子冷冷地看着钟友昌反问,目光里如同结着两条刺骨的冰柱。“这些死人你们去烧了,不准跟任何人说起见过我。”

    刘队长与钟友昌几个人将找回的三人连拖带扛终于回到地面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村民们见了一身是血的李大壮和刘爱国,还以为死了人,可没想到的是,两人先后恢复了意识,却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昏倒在了死人堆里。

    第二天,刘队长安排人把洞里的尸骨搬出焚化,肤色惨败的年轻人已经是不知去向。当事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秘密藏在了心里,由着其他人去猜测,去想象,不久,事情就逐渐被淡忘了。

    后来,知青陆续回城,钟友昌由于表现好,出现在了第一批回城名单上。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文化人的春天再一次到来。钟友昌考上大学,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