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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夜 纵使相逢应不识

    “伤我雪儿,你还想往哪里走?”东楼月右手持凌云笔直刺穆文斐咽喉,穆文斐忙抬手用短刀去挡,笔尖正撞在他的刀背上,发出一声脆响。穆文斐脸色一变,托起铜匣扣动机括,又是一蓬毒针射出,却只见东楼月微微一笑,步法变换,轻松地躲过攻击,没有握笔的手一挥,铜匣被他的掌风扫飞了出去,落在青石板地面上,喀嚓一声摔裂了开来:“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穆文斐见势不妙,转身欲走,东楼月一挥银链,链如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脚腕,咔地一声轻响,然后骤然收紧,一阵剧痛从他脚腕上传来,他身形一滞,踉跄了几步,东楼月脚下生根一般稳稳立在原地,分毫未动,手中执链冷眼旁观。

    穆文斐见已然脱逃无望,索性不再挣扎,双手拢在袖中,缓缓笑开:“郎君武艺盖世无双,穆某心服口服,如今命在郎君手中,是杀是留,悉听尊便。”东楼月挑眉:“既然穆相公这么说了,那某也不好拂了相公一片拳拳之心。不过,是杀是留,还要看雪儿的意思。”说罢,飘身上前,右手成爪,牢牢锁住穆文斐咽喉,拖着他就出了穆府,看得府外一众军兵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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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大营之中,林上雪正在核对下面人报上来的军需数量,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疑惑地抬头四处看看,暗道:“白楠大势已去,大王他们取下蕙京城想必不费吹灰之力,是我太过多虑了罢!”念及此,她也就放下了心,跟掌管粮草的军官继续核实粮草数量。就这样,半日过去,大营外传来嘈杂之声,守门的小兵飞奔而来,满面喜色:“副总管!蕙京大捷!”林上雪闻言大喜,忙放下手中账簿:“此话当真?”“回副总管,千真万确!”小兵眼中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司马遣人来报的喜,还说捉住了穆文斐,就等副总管前去处置,还请副总管速速进城!”“如此,某知道了。”林上雪倏尔收了喜色,神情淡淡,不辨喜怒。

    小兵试探着问:“副总管不进城么?”上雪脸色猛地一寒,眯起了一双妙目,冷声下令:“左右,将这个细作绑起来!”她身边亲兵虽然疑惑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却也不敢违命,立刻上前扭了那倒霉的小兵的双臂,将他捆了起来。他犹自大喊:“副总管冤枉啊!属下对大王一片耿耿忠心,怎会是细作!副总管明鉴哪!”一旁随侍林上雪的女兵在她耳边轻声问:“副总管,您为什么如此肯定他是细作?”“司马为人最是谨慎,怎么也不会不让传话之人见到某当面报喜。且某如今代替总管坐镇三军,万不能轻举妄动,司马不会不明白这一点。这么一看,他不是想要骗某去什么地方加害于某,就是想趁某不在与什么人里应外合扰乱我方军心,不是细作,又是什么?”她顿了一顿,吩咐道:“传某命令,封锁全营,就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大营!”“诺。”军令一层层传达下去,大家迅速行动起来,不过一盏茶工夫,整个大营就已经全员戒备,气氛十分凝肃。

    林上雪端坐主位,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低眉看向中军帐中跪着的那个假传军令的士兵,半晌不语。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士兵承受不住来自林上雪的威压,颤抖着匍匐在地,口中一叠声地告罪:“副总管,属下知错了,还请副总管饶属下一命,属下定结草衔环以报!”良久,林上雪才冷冷开口:“军规无情,某亦不能左右。谋害大将,乃是死罪,李松之死,你是忘了么!”士兵闻言,汗如雨下:“是属下糊涂,还望副总管法外开恩,属下家中还有老母在堂,等待属下还乡奉养啊!”“你还真是糊涂,”林上雪重重一拍面前桌案,“今日某绝对不能饶你性命,否则以后如何服众!你若将背后主使诚实道来,某还可以照拂令堂一二,使她不至于老无所依,否则,不仅你枉送性命,令堂也会无人赡养,你自己选择吧!”士兵咬唇沉思许久,这才俯身叩首,哑声道:“副总管心慈,属下感激不尽。副总管千万小心水——”

    破空声传来,林上雪面色一凛,拍案而起,抢到士兵面前,但是已经晚了,银针穿透了他的咽喉,针上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一击毙命。她一拧眉毛,扫了一眼士兵尸体,吩咐将他抬下去安葬,自己则甩掉身上披的裮袄,飞身追出了帐外。

    四下里一片寂静,所有士兵都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擅动,林上雪左右一看,就发现一片杏色的衣角在前面不远处几个帐篷的方向一闪而过,顿时不加犹豫,疾步追了过去。绕过那一片帐篷,前面就是成仁为水墨准备的帐篷,而那行刺之人也就是在这里失去了踪迹。林上雪心中暗暗嘀咕,扬声唤道:“阿水,你在吗?”水墨撩开帘子,见是林上雪,脸上立刻绽开了喜悦的笑容:“阿雪,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今日拨冗来看儿了?”林上雪在她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番,见她今天穿了一身杏色圆领袍,一头长发梳了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支银步摇,步摇上的一串珍珠流苏行走间发出细碎的轻响,鬓发十分整齐,并无快速奔跑之后的散乱,呼吸均匀,神态安详。

    “阿雪?阿雪?”水墨见林上雪盯着自己发愣,以为衣服有什么不妥,垂眸看了看,没有发现不对之处,疑惑地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叫她回神。林上雪眨眨眼,笑问:“阿水在做什么?”“今日总管他们不是取蕙京城去了嘛,我就想着左右营中无事,干脆配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就听到你在叫我咯!”“方才可有人来过?”林上雪微皱眉头,心中暗自排除了行刺之人是水墨的怀疑——她不会武功是众所周知的,这是连一向敏感仔细的东楼月在她刚刚来的时候亲自确认过的。果然,水墨听到这话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有啊,这里只有我和阿蓝还有几位军医,送走了大军之后我们一直在帐中不曾出来。”说着,她踅身将门帘掀高,好让林上雪将里面的景况看得更清楚。林上雪细细看来,在座确实都是军中随行医者,还有一个一身浅青色裋褐的小侍女阿蓝,再无其他人。心中充满了疑虑,她还是礼貌地朝众人拱手道歉,顾不得再跟水墨寒暄,转身就走。

    林上雪找到最近的值守士兵,急切地问:“你方才可见有人来过?穿着杏色衣服的。”士兵被她吓了一跳,急忙摇头:“回副总管,属下一直在此,片刻未离,并没有见什么人经过啊!”上雪烦恼地“啧”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没事了,你继续好好值守,辛苦了!”待他回过神来,林上雪早已走远,他抬手摸了摸方才她拍过的肩膀,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奇特的是,他虽然在笑,面部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就像那脸不是他的一样。他又四下看了看,发现每隔几步远就有一个士兵把守,干脆学着他们的样子手执陌刀,站得笔直。他这边刚刚站好,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回头看来,不由瞪大了双眼。“怎么,阁下见到某好像很吃惊的样子啊?”拍他的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林上雪。他倒退几步,惊疑不定地问道:“副、副总管怎么又回来了?”

    “遇到许久不见的故人,怎能就此错过,你说是也不是?飞红阿姊。”她姿态随意,口气仿佛真的是在和老友叙旧一般,即便如此,听在耳中却也让人不寒而栗。祁飞红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来,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阿姊身上的气味,雪儿可是再熟悉不过的,哪怕你穿了别人的衣服又刻意在身上洒了药水,雪儿都能分辨出来,”上雪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却冷得吓人,“没想到,到头来想取我性命的,是我曾经当作亲人的人。”祁飞红刚要开口,就被林上雪打断:“怎么,阿姊不打算摘了面具再跟儿说话么?”祁飞红叹息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倒了些药水在手上,往鬓角下颌一抹,然后就从脸上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林上雪眼中闪过厌恶之色,祁飞红只当作没看到,顾自说道:“雪儿,阿姊有苦衷,你听阿姊说——”“儿揣测了所有可能的人,唯独没有想过淡云阁的众位。”上雪一字一顿,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祁飞红无措地看着她,林上雪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和她的亲meimei也差不了多少,说没有感情,那都是假的,只不过她也是数月前才得知当初自己母亲的死和林上雪的父亲脱不了干系,多年寻而不得的仇人竟然是自己最亲近的姐妹,这个消息让她消化了许久,终于再又一次午夜惊梦之后狠下心来策划了这一场刺杀。她原本是想让小兵假传东楼月的话将林上雪引出去,没想到竟被林上雪识破,无奈之下,这才杀人灭口,被林上雪一路追出来,趁着她和水墨说话的时机杀了一个值守的士兵剥了他的衣服穿着,却还是让感官敏锐的林上雪认了出来。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四周士兵的注意,人声渐响,林上雪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收刀归鞘:“你走吧,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见面,儿绝不留情。”

    “多谢。”祁飞红言罢,纵身而起,越过几座帐篷,消失在林上雪视野之外。“副总管,方才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军兵匆匆跑来汇报。“是贼人所杀,抬下去,好生安葬吧……”林上雪无奈叹息,沉声嘱咐道。

    “唯。”

    远处,蕙京城门一开,一骑白马挟一路红尘,直奔大营而来。

    “林上雪者,有古仁人遗风,盖其忠恕如此。”

    ——《南北人物评说·林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