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如梦之梦3

    因三哥总说我引人注目，我在宫里有时想要偷偷溜出去玩，便会乖乖地换上男装，这一次也算是轻车驾熟。

    当然，我平常只挑热闹的地方扎堆去玩。去年春天到一个王公贵族的家中玩时，我更谎称是大阏氏的表弟，跑去和将军府的家眷混作了一处，还学着二哥亲他的美姬一般，亲了他们家漂亮的朝颜郡主好几下，两人亲亲密密拉着手玩到傍晚，如果不是三哥派人来到，我差不多都跟着她回家了。更好玩的事，第二天，将军府居然有人来查探我的底细，流露出求配之意了。

    那一次李皓十分恼火，足足十天不许我出宫里一步。据他说那朝颜郡主很不规矩，府里养着好几个俊秀的青年才俊，怕带坏了我。

    我很不解，便问他：“除了三嫂，你不是也养着几十个美姬么？同是皇亲国戚，为什么你养得，她养不得？”

    “因为她是女子，我是男子。男为尊，女为卑。”

    “男尊女卑？谁规定的？嗤！”

    我说这话时，李皓睁大他漆黑的眼睛，气得差点从榻上滚下来，半天才道：“阿墨，将来你的驸马一定很倒霉！”

    其后，常年窝在宫中很少外出的三哥，出人意料地接连去拜访了几位家有美男初长成的西凉高门，并没找到让他称心如意的“倒霉驸马”，便不再找了，说让我随缘，连我和朝颜成了手帕交都不太干预了。

    而我，依然大摇大摆在宫里宫外招摇过市，一会儿是公主，一会儿便做舞姬，扎着热闹的地方玩耍。可惜敦煌城内的美丽女子虽然不少，可比三哥漂亮的男子却一个也没见到。

    ——于是，我的倒霉驸马依旧毫无着落。

    马车的车轱辘缓缓转动，穿过一道又一道重兵严守的宫门。

    沙风阵阵，夕阳如梦。

    轻轻掀开马车的车窗帷帐，注视着被武士和他们冷锐兵器的肃穆包围着的宫廷渐渐离去，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撒满离宫之路的甜蜜想念的来源。

    透过时不时被风撩开缝隙的帷帐，隐约看到前面的马背上，三哥一身玄服，脊背挺得笔直。

    “阿墨在笑什么？”在我神游之际，车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李皓下来看我，一掀车帷就看到我靠着抱枕坐在车窗边傻笑。

    他进入车里，在我身旁坐下。

    我斜睨地看着他，又指了指车窗外，道：“阿墨在笑西凉女子心中的良人。”

    李皓轻声一笑，正想开口，我知道他又要讲什么“木瓜琼琚”之类的话，赶紧打断说：“阿墨给三哥唱支歌如何？”

    李皓揶揄道：“不会是什么‘有狐绥绥’？”

    我笑哼一声，清清嗓子，缓缓地唱起了《越人歌》。李皓静静地听完，沉吟一会，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嗯，确实是好歌，只是，不知咱们家阿墨的王子是谁？”

    我听完，朗声大笑，道：“阿墨的王子是谁阿墨不知道，不过……西凉女子的王子是谁，阿墨却是知道的。”

    李皓无奈的用手指点点我额头，起身说：“你这丫头，总是让人不省心。好了消停点吧，我们到了。”

    我嘴角不由偷偷一笑，下了马车，蹲到一旁，拿了弹弓去弹刚歇上杏枝的一只红嘴儿翠鸟。石子飞过，只打到了枝桠，惊动了翠鸟振翅掠去，也惊动了一树杏影香雪乱飘，在夕阳下缤纷飘落，曛风微动，更觉明媚可爱。

    沙漠蒸腾的热气里，扭头之间透过远处胡杨林枯死的树枝，梦幻般地，我看到了在远处的天际，鸣沙山下，夕阳余辉笼罩着一座闪着金光的古城：高大城墙、殿阁楼宇、大殿、佛塔……历历在目，勾勒出一幅兴盛繁荣的景象，而城中似乎渺无人烟。

    一切都宛如梦中。我眨眨眼，远处的夕阳还是夕阳，流云还是流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摇摇头，看来自己果真饿坏了，还在出幻觉。

    荒漠的苍穹下，月牙泉的一湾碧水微微荡漾，仿佛一天的星斗碎了又合。

    我笑着将自己的发辫解开，让如夜一般黑的长发垂下来，浸入荒漠里的那一池碧水中，温凉如玉的泉水从地底不停涌上来，当手指正探入水中，眼前就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那些影象无穷无尽、无可抑制地涌入我的脑海中，根本不由我不去想。

    我忽然间在倒影中看到了此生从未到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