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感触
“好久不见。”宋翊保持着一贯的笑容,说。 “好久不见。”没有再多的言语,没有再多的表情,苏蔓客气地回应他。 宋翊愣了一下,有点悻悻,他往前走了两步,仿佛为了让苏蔓听得更清楚点,说:“我等你很久了。” 苏蔓微笑,情绪有点波澜,“有多久?”不等宋翊说话,又补上一句,“我也等了你很久。十三年。”就那么一句,她眼眶湿润了,不过她极力控制着,只是湿润而已。 “对不起。”宋翊表情没了笑容,多了一分沧桑。他犹豫了一下,分几步走到苏蔓身前,抱住苏蔓,说,“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失声了,就代表很痛苦,对吗?苏蔓苦笑。她自然下垂的双手抬起来,扣在宋翊腰上,摇摇头,“徐秋是个好女孩,她孤守着你,不求相爱,只为她爱,我自认做不到。你要好好待她。就当这是我也对不起你的最后拥别吧。”说完松开宋翊,往后退了一步。 “可我爱的是你。”宋翊已经泪流满面,全身微微颤抖。 苏蔓轻笑,一道泪水从脸颊滑落,她也不擦,“谢谢。” “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宋翊咬咬牙,情绪有点激动了,“我可以跟徐秋离婚。” 啪——狠狠的一巴掌,苏蔓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打她面前的这个人。她淌着泪,却绷着脸,语气冰冷绝情,说:“那我会恨你。” 苏蔓拉起行李箱走,与宋翊擦肩而过。这一刻,仿佛有秋风吹过,落叶铺满一路,整个世界都泛黄了。 火车在铁轨上疾速滑行。苏蔓蜷缩着身子坐在高级软卧包厢的床上,不能自己地抽泣。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得那么难受,明明已经习惯了没有宋翊的生活,可他一出现,依然能轻易地撂倒自己。 淡季出行的好处就是比较轻松,不需要抢票,不需要在狭窄的空间里挤来挤去,不需要呼吸着浑浊的室内空气……苏蔓住的是软卧是双人间,只不过旅客少,所以才能享受到单人单间的待遇。 她看着窗外,一幕幕近景掠过,瞬间被抛在很后面很后面;更远的是连绵不断的山,缓缓地后移,轮廓线如波浪高低起伏;再远就只剩下清一色的天空了,看不出动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最远,大概也就是这样的距离吧。 随着离上海越远,苏蔓的心不再为宋翊纠结。因为这趟车的旅程,离上海越远,就是离安徽越近。苏蔓拥抱着冷清的夜,一滴眼泪坠落,看车窗像荧幕一样,放映出一个男人的背影,真实,坚毅,落寞。陆励成,你在不在那里,等我好吗? 第二天一大早,火车到站,苏蔓本想叫海涛来接一下的,不过转念想想,要是自己有他的电话号码那还亲自过来干嘛?忍不住骂自己笨,同时后悔上次没问海涛的电话号码。 不过好在她能认路,辗转几回,终于到了陆励成老家。奶奶正在门口摘菜,抬头一见苏蔓,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擦擦手迎过来,亲切地招呼起来,“这不是蔓蔓吗?哎哟,你怎么来之前也不事先说一声,好让涛子接你去啊!瞧你给折腾的!” 当奶奶怜爱地替苏蔓整理一下衣服的领子,苏蔓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的委屈就想倾诉,不过泪水却先了一步,蒙在眼睛上。她忍了忍情绪,问,“奶奶,陆励成在家吗?” 奶奶这才发现,苏蔓是一个人来的,“哎呀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成子已经好些时候没回来了,他不在上海吗?” 苏蔓一听,再也控制不了眼泪,流得满面湿尽…… 怕奶奶担心,苏蔓转过身去迅速擦眼泪,结果再回头时泪水已经重新滑落。 “蔓蔓别哭。”奶奶一见苏蔓成了泪人,心急又心疼,连忙把她拉过来,各坐一个小板凳,帮她擦擦眼泪,问,“告诉奶奶怎么了?那孩子和你吵架了不是?” 苏蔓内疚极了,抿着嘴,泪流得很凶,把头埋在奶奶的怀里,无能为力地自责,“奶奶对不起,我找不到他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啊……” 奶奶已经年逾古稀,当然比苏蔓看得开,知道苏蔓现在需要释放,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让她哭个够。苏蔓的哭泣就是这样,再怎么恸切,也不会有哭声,只是静静地猛地落泪。奶奶知道,连哭泣都压抑着,这才更是辛苦。 奶奶把苏蔓带回自己屋里。陆励成的嫂子和涛子见到苏蔓,很惊喜,不过发现她不太对,因此也没敢做声。奶奶和苏蔓坐在床上,依然抱着她,等她哭累了,才开口,说起自己的故事。 “奶奶这一生走下来,总共有过两个爱人,一个是初恋,一个呢,是成子爷爷。记得和初恋在一起的时候,共产党还在打鬼子,我和他呢,就准备一起参加八路军,可是他被选去了,我没有。部队里是要女兵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我和他分散了,从此天各一方,但他常常写信回来,告诉我部队里的各种趣事,说终于见到毛主席了,说终于晋级了,还捎了许多军功徽章回来。我看到他的字和东西,就像看到他一样。”
“三年后,八路军进行战略转移,经过了这里。我看到了当初选兵的指导员,他认得我,说我是个幸福的人,我问怎么说,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当初拒绝我参军的原因,就是我的初恋他不愿意让我去受更多的苦,苦苦求指导员不能要我。我听了很感动,同时也很生气,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能一起去面对所有。” “指导员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同,一个人,他再爱你,也只能给你他给得了的。指导员还说,他是为了成全这份爱,才同意我那初恋的。那种年代,我的初恋既然给不了我坚定厮守的幸福,那他就只能给我不受苦的幸运。当晚我哭了,生平第一次哭,而且哭得很厉害,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等他回来,嫁给他。抗战到了收尾的时候,一部分士兵已经可以卸甲归田了,他也准备回来了,可是……” 奶奶说到这,终于停顿了一下。苏蔓能猜到些什么,显然,奶奶到现在还不能完全释怀那份痛苦。她抹掉那滑入皱纹里的浅浅泪痕,继续说:“可是为了让我有机会接触一下军服和枪支,弥补当年没能共同参军的遗憾,他不肯脱掉扔了,而是一直穿戴着,最终在安徽的边界,被一支溃散撤退的日军当做中国军人击毙了……我爱他,一直到现在,我还是爱他。可后来,我爱上了另一个人,并且嫁给了他,他就是成子爷爷。” 简述完了,她摸摸苏蔓的头,说:“奶奶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人并不是只能爱定某一个人,甚至可以同时爱两个,但最终你只能选其中一个;你选的人,不会是你最爱的人,你最爱的,都是留给时光的,因为只有时光过了,你才会知道,你选择的人并不是你最爱的人;最后就是,没有谁会永远等着谁。” 苏蔓点点头,继续听长辈说话,“奶奶是过来人,知道你对成子是什么样的。”奶奶停下笑了笑,再补充,“你不用担心,成子这孩子很独立,无论他在哪,他都不会让自己受苦的。蔓蔓,如果你不小心丢了什么,如果,你丢失的真的属于你,那么总会回来的,可能会兜兜转转,可能会起起伏伏,但其实你从未失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