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苍天无眼
“贱丫头,你知本宫今夜为何找你来?”赵王妃眉眼一挑,示意侍女住手,“你以为,只是因上回偷盗玉玺一事?那你把本宫想得也太无所事事了,在本宫眼里,那只不过如芝麻一般大小,无足轻重,本宫若想罚你,何须亲自出手?还不嫌耽搁功夫!” 唐谷溪面容呆滞,眸光不动,神情一成不变,尚在回味方才的话,还未从那震惊与迷惘中回过神来。 “只不过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形容恰似那画上女子罢了,大王恩赦你、赐玉玺与你、赐婚与你,你当真以为是大王喜欢你?”赵王妃俯下身子,两眼移至唐谷溪面前,打量她的面孔,“你凭借几分与那人的相似之处,凭借大王的恋旧之心,便敢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怪不得,怪不得敢夜闯东宫,原是后头有人做主,自然无后顾之忧了……” 闻言,唐谷溪双眉微蹙,脑中飞快地思忖:赵王妃此言,表明她尚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但言中提及的那女子,想必就是自己的母后了?她见过自己的母后?画……那画,是什么画? 虽然脑中一团浆糊,倒也暗暗松了口气,知赵王妃只是不明真相、无端猜测罢了,大王对她好,是念及母后颜面,并非心存非意。 此刻,赵王妃身为多年不得王后之位的妃子,对那个死了数十年却还一直占据大王之心的女子,自然是痛恨不已了,面对与她相像之人——唐谷溪时,怎能不愤慨,怎能不嫉妒? 如此,那唐谷溪在她眼里,便不是贼女、不是顶撞之人了?而是一个勾了大王魂魄的贱人,一个勾了太子心神的妖精? 唐谷溪身子冻得僵硬,脸颊疼得几乎麻木,然脑子却愈来愈清醒。念及此时,她不由得浑身一凛,为自己冒出来的念头感到巨大恐慌。以往每每听闻女人之争有多可怕,更别提在这深深后宫之中,无论多柔善纯良的女子,一旦嫉妒起来,那便陷入疯狂与魔怔了。 她唐谷溪无冤无仇,与此毫无干系,白白为赵王妃所误会、为她深痛恶绝,岂不是天大的冤枉?然而,她又不能亲口道出,她便是南国秋慈王后遗留世间的女儿,亦不能道出,她是当初从赵侯兵马的刀口下存活下来的遗孤…… 岂不是自找苦吃?别说赵王妃放过她了,估计她此处连西州都回不去了。 “不过本宫也真是纳闷……”赵王妃咂舌叹道,直起身来,语气满是恶意,“他们父子究竟是怎么了,还真是血脉相连,志趣相投,竟不论老小,皆对你这副面孔念念不忘,一副臭皮囊而已,三个男人的魂儿都没了!一个怀恋二十年,一个执意要娶为王子妃,一个竟全然不顾自己太子妃、转而为你个贱丫头寝食难安……你诱惑大王也就罢了,攀附苏宸也与我无关,何苦来招惹我敖儿?!” 唐谷溪注视着眼前如疯子一般的妇人,面色由惊转凉,冷冷地收回目光,不想多言一句,喉咙上下滚动,思索着该如何逃出去。 此时此刻,唯一的法子,是休要再惹怒她。赵王妃恨她耽搁了太子,恨她扰了太子的政务之心,母为子谋,自然是咬牙切齿了。话说回来,此事也是唐谷溪始料未及的。 提起太子苏敖,她想起到的便是那日于郊外马车中,他一副趁人之危的无赖嘴脸,还说出了与她母妃今日所言略同的一番话,最终激怒了唐谷溪……真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上回太子以救她之名为难她,今日他母妃则以祸害太子之名暴打她……她唐谷溪来至凉禹后,受到的皆是将军府和大王的善意款待,却唯独逢她二母子,受尽了委屈侮辱…… 念及此,她心中便一片悲凉:好人皆不在眼前,恶人却横行世间,倘若苍天有眼,那苍天岂不是老眼昏花,猪油蒙心了? 若苍天有眼,怎不开眼让好人回来?怎不开眼以恶人换了好人性命? 如此,便是苍天无眼。 苍天无眼,才令她父王与母后惨惨死去。 苍天无眼,才令西州那私欲焚心的大王活至今日。 苍天无眼,才令那么多有情有义的好儿女,一如林落与月萤jiejie那般,或伤病或死亡,疲于奔命,苦累半生。 苍天无眼,才令她的苏宸一去不复返。 苍天无眼,才令她的秉风哥哥死于非命。 苍天无眼,才令忠心昭然的齐昭将军及他的十万英魂,再无法扬起“齐”字战旗……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这世道,看似繁华昌盛,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则是一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的丑陋肮脏面孔! 她唐谷溪,活于这世间,身上,岂能不沾染一点污迹? 纵是沾染,也怪不得她了。 几瞬之间,唐谷溪脑中激流涌过,体内逐渐沸腾温热起来,心神变得无比安定,从未有过的泰然与淡漠。排除一切杂念,不思不虑,不怒不喜,缓缓阖上眼眸,不再发声。 …… “怎么,还不说话?”赵王妃又被磨得没了耐心,眯眼俯视着她,“本宫今日有言在先,贼女,你听着,若再去招惹太子,本宫必定除掉你!你于我而言,不过小如尘粒、低如蝼蚁的贱人一个,生与死,不是你能掌控的……” 她移出手去,细长精美的指甲勾起唐谷溪的下巴,声音阴柔无比:“明白吗?” 明白吗? 唐谷溪喉咙微动,紧闭双眼,面容强作平静。 她点了点头。 “明白。” 赵王妃脸色稍显僵硬,微微一愣,似乎未料到她会轻易妥协,如此轻易地说出一句“明白”。似乎方才跪在地上执拗挑战她的,不是她唐谷溪似的,似乎方才被打肿了脸还诅咒她和太子的,不是她唐谷溪似的。 冰室里有一刻的寂静。 赵王妃面上的呆滞很快消去,转而又是一片阴冷讥笑。她收回手去,藏于狐裘袖口中,端握手炉,仪态安然。 “行了,本宫也乏了,天色已晚,不跟你在此生气斗嘴了。你呢,在此处好生呆一晚,明日窦王妃自会来带你走,本宫也不多罚你了,免得生了晦气,再被敖儿撞上,不知你又有何招数……”她对她投去轻蔑的最后一瞥,转过身去,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冰室。 唐谷溪身子一歪,栽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