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江大鱼

    一股清凉的感觉，立即从他口中，沿着食管，一路直下，到心中，到血液中，再到身体的各个部位。须臾之间，原先燥热的身体，立即清凉起来，江风吹来，竟然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古梦云又笑了，笑得如桃花般灿烂！

    江小鱼也笑了，却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这时候，他才明白，方才古梦云所说的，“我是想骗你”，并不是假话，而是一句大实话，实在得就像一个人肚子饿了就立即拿起手中的热包子吃一般。

    古梦云一边笑，一边道：“看来你也明白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冰火丹，不过那九转寒冰丹却是真的，并且这才是真正的毒药！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老老实实地驾船，否则的话，你若是肠穿肚烂，可别说我这个好人没有提醒过你！”

    江小鱼只能老老实实地驾船，但在他的心里，却是极不老实地将古梦云骂了千遍万遍！

    其实，这又能怪得了谁？除了怪自己！就像古梦云说的，“你若是没有害我的心，又怎么会自己跳到水里去。你若不是太得意，又怎么会如此大意。”的确，一个太得意的人，难免不会热血上涌，难免不会全身激动。这样的人，便是在冷冰的江水中，短时间内，也会觉得浑身发热。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会怕死，一旦听到这个“死”字，身体便会有本能的反应，再细微的痛楚，或者不适，也会在一瞬间放大到极致。

    所以，并没有什么“冰火丹”，所谓的解药也就可能是真正的毒药。所以，一个很聪明的人，往往更容易被人骗倒。

    江小鱼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他又不能不回答古梦云的问题。

    “桃花坞真的是江南桃花最多、最美的地方？”

    “为什么我去桃花坞便是去送死？”

    “桃花坞里有没有一个叫石拓风的人？”

    不过，江小鱼的答案却很简单，只是三个字，“不知道”。尽管，这世界上恐怕并没有太多连江小鱼都不知道的事，但江小鱼这次真的没有说谎。见古梦云似乎并不相信，江小鱼又接着解释道：

    “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田间、河畔，村舍外，山上、山下，哪里没有桃花？所以，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桃花最多的地方。桃花盛开，本来就很美。既然都很美，又何以要最美？更何况，美丑之事，本就没有绝对的标准。环肥燕瘦，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判断。所以，也没有桃花最美的地方。”

    “桃花坞本是一处很美的地方，但此刻，却是一个再凶险不过的地方。女人，尤其是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去桃花坞，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但我知道，你现在若是去桃花坞，肯定会比死还要难过。”

    “至于那个叫石拓风的人，我江小鱼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古梦云所有的希望，转眼就成了失望。但很快，她又微笑了起来，道：“你真的是江小鱼？江湖上哪个无所不知的江小鱼？哈哈，你若是真的江小鱼，那我便是江大鱼了！”

    江小鱼居然也哈哈笑了起来，“不错，我的确不是江小鱼，但你也绝对不是江大鱼。因为我才是江大鱼。江小鱼是我的弟弟，我是江小鱼的哥哥！我们俩是孪生兄弟，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江小鱼，却很少有人知道江大鱼！可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古梦云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江大鱼，我也差点就以为你是真的江小鱼，不过，你方才说话的神情，却让我一下子断定，你绝对不是江小鱼！”

    “你若是真的想假扮江小鱼，就不该只是模仿他的声音、腔调，还应该揣摩他的心理。其实，你也知道，真正的江小鱼既贪财，又好色，一个既贪财、又好色的人，他的脸上，可以笑，也可以哭，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表情，但绝不会有真诚的东西。可是你不一样，你刚才提到桃花坞时，虽然装成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着一丝害怕的意味，但我从你的脸上却看到了仇恨，刻骨铭心的仇恨。还有，你说我去桃花坞肯定是死路一条，尽管你装的若无其事，但我也能看出，你其实是带着担心，其实很不希望我去桃花坞！”

    江大鱼没法否认，他也不想否认这一切。这时候，他脸上果然流露出愤怒的表情，咬牙切齿道：“桃花坞，我一定会再回到桃花坞，哼！”

    如果有人知道江大鱼本来就是桃花坞的主人，恐怕就不会对他方才所流露的愤怒与仇恨而觉得意外了。

    古梦云已经告诉江大鱼，所谓的“九转寒冰丹”，其实就是一枚寻常的仁丹。既然没有“冰火丹”，也就没有什么“九转寒冰丹”。江大鱼也告诉古梦云，他其实并非真的想要害古梦云，只是不清楚古梦云的来路，倏然听到古梦云想去桃花坞，便想阻止她，可他委实不知古梦云的来历，情急之下，才会发生这样的误会。

    “那么，你刚才说的现在的桃花坞很危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夜已深，江水依旧东流。暗沉的夜色中，江岸边的大小山头便似一只只巨兽，伏在那里，似乎要吞噬自他身旁走过的一切人或者东西。但星空渐渐明亮，江面上的星空尤其明亮。汩汩的水波，正反射着每一丝、每一缕的星光。连远处小舟上的点点渔火，也熠熠成辉。

    古梦云斜靠在渡船的舱壁上，看着江畔的江枫，在黑暗中，在夜风的吹拂下，影影绰绰。只可惜，长夜漫漫，对影无人；江大鱼横躺在船尾的甲板上，遥望着远处的渔火，那光亮是在召唤夜归的亲人，还是在默默传递着最舒服的温暖？

    一段情，诸般怨，无限愁。江枫渔火对愁眠，谁又能入眠？

    渡船已停泊，无需夜航的渡船，自然也不需要老艄公。

    江大鱼终于忍不住，忽地叹了口气，道：“其实，现在的桃花坞一点都不凶险，相反，此刻的桃花坞恐怕已经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了！”

    “哦？”

    “我只是不想让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去桃花坞，你一定不知道，现在的桃花坞里已经有了太多漂亮的女孩子。接下来的十多天里，肯定还会有更多、更漂亮的女孩子赶去桃花坞。”

    古梦云讶道：“为什么？”

    江大鱼突然一咕噜坐了起来，看了一眼古梦云，像是看到了一个怪人，忽地冷笑道：“看来你一定没有听过桃花坞的桃花节……”

    江大鱼的视线已经从古梦云身上移开，而是转到面前依旧匍匐着的黑黝黝的山上，又从山上转移到星空！一瞬间，古梦云甚至都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光芒！

    “其实，我一开始说的话，并非是谎言。哪里的桃花最多，哪里的桃花最美！除了姑苏的桃花坞，恐怕很难再找出这样的地方。许多地方、许多人种植桃花大抵是为了收获香甜的桃子。但唯独桃花坞的桃花，却是用来观赏的。所以，桃花坞的桃花不仅数量多，品种尤其多。每年春天的时候，数千亩的桃花渐次盛开，山上、山下，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桃花，各种颜色、形状的桃花，那种美色，若非亲眼看过的人，恐怕永远都想象不出。”

    说到这里，江大鱼突然又转过来微笑着问古梦云，“你能想象出那种美丽么？”

    古梦云回道：“我没有见过，当然想象不出来。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出，你不仅曾经生活在桃花坞，或许，你曾经还是桃花坞的主人！”

    江大鱼身子一震，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古梦云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说过，神情，你的神情又一次出卖了你。你若非是桃花坞曾经的主人，你的脸上就不会有那种骄傲、自豪的神情！”

    江大鱼道：“不错，我的确曾经是这桃花坞的主人，那时候，我是多么地快活。你肯定也不知道，我不仅拥有过美丽的桃花坞，还在那里成了亲。并且，我的妻子也很漂亮。”一瞬间，江大鱼脸上的表情，又快活了起来，他似乎想起了曾经所有的快乐。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古梦云突地也想到了这首诗，她仿佛也看到了江大鱼同他美丽妻子在桃花下携手款款而行的幸福时刻。但就在这时，古梦云忽然发现江大鱼脸上快乐的表情瞬间又成了愤怒、失望、伤心……

    不用说，江大鱼一定遭遇了极大的人生变故。但古梦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种变故竟然是他最亲的人所造成的。

    “你知道么？桃花坞现在的主人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弟弟江小鱼！”

    古梦云并不想探听别人的隐私，尤其是不忍看到别人将早已愈合或渐渐愈合的伤痛又一点点地撕扯开。但江大鱼此刻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他近乎哽咽地讲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